緣氳帶着幾隻剛剛修得人形的狐狸走出了城主府, 到了殿春的面前。殿春看着她,也看着她身後的狐狸,“棲桐就給我了這麼幾個人?”
緣氳笑了一下, 媚意自然而然地在眼底流淌着, “打劫糧草, 用不了一支精兵。”
殿春擡眉, “萬一我是去都城取芍藥首級的呢?”
緣氳想了一想, 回道,“名不正言不順,不合適。”
的確不合適。取了芍藥首級之後誰留在都城作主?她嗎?她去當一個女皇?妖們沒有那麼多規矩, 她不是不可以當,只不過, 那件事在她的心中並不重要。她不樂意將自己困在都城。
於是殿春點點頭, 說道, “的確不合適。”
緣氳湊到了殿春的跟前,身上的狐狸騷味夾雜在幽幽的薰香之中將殿春整個身子浸了進去。殿春卻沒有動, 她平靜地等着緣氳的後話,“劫了糧草之後,去哪?”
殿春掀了掀眼皮,看向緣氳。
緣氳的狐狸眼眯起,想要透過殿春那雙大大的杏眼看到她的內心, 但是她很快就放棄了——因爲這難以做到, “我看你的樣子不像是會安安穩穩幫棲桐找一個糧草就罷休。”
殿春沉默了片刻, “你說的沒錯。”緣氳還沒有來得及高興, 又聽見殿春說, “但是我不會帶你的,死心吧。”
緣氳的臉一垮, 小聲嘟囔道,“不帶就不帶嘛,切。”
她的性子和以前相比沒有很大變化,殿春覺得有些欣慰。
但是看向緣氳身後帶着的那些狐狸們,殿春又犯了難。不論什麼時候,一羣漂亮得不像人的姑娘們集體上街總是會格外引人注目。於是殿春要求所有的妖都化男身,換上男裝,做少年打扮。雖然一羣漂漂亮亮的少年們聚在一起也很扎眼,但總是比之前好多了。
緣氳成了男人模樣有改不了妖妖豔豔,一雙狐狸眼也不願意藏起來,穿着玄色的衣服,將腰身襯出來,一副吊兒郎當的公子哥模樣。殿春看着,有了另外的主意。她指了指她身後四隻小狐狸精,“你們還是做女子打扮吧,扮他的小妾。”
緣氳興奮地看着她,“那你呢?”
“我?”殿春擡眉,“做你隨從。”
緣氳又失望了,她顯然希望殿春也能扮演自己的小妾。
這樣一隊人上街倒是正常了許多,還有許多人害怕惹上是非,連打量都不樂意多打量緣氳幾人一眼,算是意外的收穫。
殿春找了一個臨街的酒樓坐下。緣氳做戲做全套,要了酒和下酒菜,很快就和自己的“小妾們”打成了一片,演得像模像樣。
殿春則靜靜看着樓下。她從別的地方買了消息,知道糧車將在正午從這個小鎮直直穿過。她打探了地形,也只有鎮子中的這條筆直的主幹道夠糧車走的。糧將會送到源城背後的一個城池中,那裡的太守領了命令,將要出兵攻打棲桐。
多麼荒唐,在外敵入侵之際,自己守護的人還想往自己的背後插刀。
不過並不是那麼多人會和這位太守做同樣的舉動。還是有不少人腦子清醒,雖然明面上順從芍藥,實際上都站在棲桐那頭。
殿春要做的就是將糧草截下,送到源城,再取那位愚蠢的太守的首級。
接下來就要等。等芍藥再做出一點什麼不可理喻的事情來,到了那時候,和楚齡抒交好的朝中大臣將會提意擁立棲桐爲帝,到了那時,棲桐便可以名正言順坐上那個位置。
等到了太陽完全升到了空中,灼灼照着大地的時候,殿春纔看見遠處的一隊小小的影子。一輛接一輛的車,車廂之中鼓起來像是一個小山丘一樣,是源城現在最需要的東西了。
殿春的食指敲擊了一下桌面,提醒狐狸們,“準備幹活了。”
緣氳眼中的醉意一下子撥開,一雙狐狸眼變得清澈而亮堂。本來趴在她身上或者拿着酒餵給緣氳的小狐狸們也齊齊直起了身子。一雙雙眼睛都落在了那個車隊上。
緣氳忍不住感嘆,“真好,不過一會都是我們的了。”
其中一隻小狐狸打着膽子說,“我們就像是土匪一樣。”
緣氳說,“土匪好啊,我還沒有當過土匪。”
殿春回頭看她。緣氳吶吶兩下,“的確嘛……”她當夫人,當青、樓頭牌,確實沒有當過土匪。
就在這個時候,殿春輕輕說了一句,“動手!”
嘩地一下,酒樓二樓的四扇窗戶被推開,幾道身影從窗臺上輕飄飄落下。街上有幾個百姓正巧看見了這一幕,忍不住尖聲驚叫,尖叫又吸引了目光,帶來更多尖叫。
就在大家的心高高提起,眼見着那幾道身影要鄭重地摔在堅硬的土地上的時候,幾條繩索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向路中間的糧車探去,隨後,縛住了車廂,身影向糧車唰地一下掠過去。
又是一陣驚呼,不過這個時候,已經有反應過來的百姓向街道兩側的建築物中避去了。
殿春踩在了爲首的糧車車頂,她的蝶綾嗡地一下嵌入了趕車士兵身側的木板中,涼涼的聲音從士兵的頭頂上落下,“借你的的車隊用一用。”
士兵猛地拔劍,直直向上插去。不過很快,他就發現,站在他車頂上的那個人身影如同鬼魅,他的劍竟然連對方的一片衣角都觸碰不到。
他咬牙,厲聲道,“你是什麼人?”
殿春沒有將人一下子殺盡的想法,相反,如果可以,她願意留這些姬國的士兵一命,“我是棲桐手下士兵,此次前來不過想要借閣下糧草一用。”
那個士兵頓了一下,高聲問道,“是棲桐將軍嗎?守衛姬國的棲桐將軍?”
殿春點頭,“是。”
士兵皺眉,“可我怎麼相信你,你可以證明自己身份嗎?”
殿春垂下眼簾,靜靜看着他,“沒有辦法證明。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那個小頭領想了幾秒,忽然像是不敵一樣跳下馬車,又扯着嗓子高喊,“撤退——”雖然其他士兵覺得奇怪,但都很服從命令,不一會他們就跑了個乾淨。
緣氳拿着一把軟劍,有些莫名其妙地站在車頂,“發生了什麼????”
殿春衝那個士兵感激地點了一下頭,下令,“驅車前往令城。”那是糧車本來要到達的目的地。
狐狸是妖精,幾個口令馬就自己走了起來。雖然沒有了那麼多人,但是車隊還跟以前一樣慢悠悠走着。
緣氳幾個跳躍來到了殿春所在的車廂,她一坐下來就問,“怎麼沒打幾下人就跑了?”
殿春回答,“我報了棲桐名號,那頭領自願將糧草送給我們了。”
緣氳:“……那他還演得挺逼真的啊。”說真的,就剛纔那個士兵頭領嘶吼的那一下,她還真的以爲他身負重傷,雖然痛心但是不得不下令撤退呢。
殿春意有所指地看了緣氳一眼,“都是人才。”
緣氳呵呵乾笑兩聲。
殿春從袖子中拿出了包羅萬象,從中取出了幾件士兵服裝,“該換裝了,下一站,我們可是真的要騙人了。”
緣氳一下子就明白了殿春地意思,點頭,“一定沒有問題的!”
事情進展得超乎想象的順利。緣氳眼珠子一轉,又不死心地回到了最初的話題,“你真的不帶我一起去嗎?”
她害怕殿春在下一句話就直接拒絕她,趕緊接上,“萬一你出去查真相不小心出了事情怎麼辦?那樣,我們失去了妖主,又失去你了。”
殿春愣了一下,“我記得我沒有告訴你們……”
緣氳向後仰了仰,背靠在了車廂上,“那是我們的妖主誒。我們是有感應的。”
殿春看着她,過了一會,才鼓起勇氣問,“當時,你感應到了什麼?”
緣氳回憶了一下,“一片水域,妖主被清涼的水包圍住,很舒服,感覺力量都充沛了起來。”
她拍了拍殿春的肩膀,“總之,那不是什麼不好的感覺。我總覺得死亡是妖主自願的。”
殿春低下了頭,心裡空落落的,“嗯。”
歧離淵也說過,別擔心他,他不會出事的。是否是預料到了那時的場景,他是否是懷揣着安然的心情回到夷山的?
殿春覺得自己不能再想。因爲無論怎麼想,她都覺得自己心裡難受得要死,甚至有點怨恨。怨自己幫不上任何忙,恨歧離淵什麼事情都不告訴她。
到了現在,恨可能還要更多一點。
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緣氳抱了抱她,“別難過,說不定他還活着呢,以另一種方式。”
殿春的心裡一抽,眨了一下眼睛,還是沒有哭出來。她面無表情地說道,“這幾天你們總來抱我。”她知道他們都在安慰自己,“但是我不需要。”這種安慰不停提醒着她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老實說,那樣會讓她更加難受。
殿春擡起頭,看向了遠方。等處理完了眼前的事情,她一定要去一趟姜國。那座水底下的宮殿一定會給她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