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第二天, 不知道爲什麼,姬刈改變了注意,他下令:將先主按照原定計劃下葬。姬刈和幾個隨從下到地下陵墓, 花了半日時間才重新回到地面上。這一段時間, 殿春和歧離淵都在地上等候着。

屍體都被埋在了後山, 諾大的守陵鎮變成了一個空鎮。估計用不了多久, 姬刈就會派新的人駐紮進來, 爲歷代先輩守陵。

當姬刈從門眼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挑起,看着殿春, 目光陰冷,就那麼看了一秒, 他收回視線, “休息一日, 明天返程。”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天好像在一瞬間暗了下來。黑山石前的廣場上捲起了陰風,風從殿春的袖口鑽進去, 將她皮膚上的溫度盡數帶走。

那種不太好的預感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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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衆人離開了守陵鎮,花幾日路程,回到了都城。

都城南城有河,河邊皆是尋花問柳之地, 其中最氣派的一家叫做問柳樓。問柳樓的二層修了延伸向街道的走廊。每當風從廊上轉過, 就會將上面倚着的姑娘們輕薄的綵衣吹起來, 還會將姑娘們身上的脂粉香從二層緩緩蕩下來。脂粉香無聲地撓着街上路過的行人的心。

微紫夜幕逐漸要將整個都城籠罩, 旖旎奢靡的氣息從樓上亮起來的一盞一盞紅燈籠中灑下來。就在這個時候, 問柳樓的姑娘們都盪漾了起來,纏綿的目光齊齊向同一個地方投過去, 她們像是沒有骨頭一般,搖着香扇,靠在欄杆上和那個人招呼。

順着她們的視線看過去,能看見一個白衣男子駐足在問柳樓面前。他身上披着金絲狐裘,雙腳踩着一雙雪緞錦靴,手中拿着一把摺扇,嘴角勾着的一抹淺笑將原本的清冷變成了矜貴。此時,他正擡頭看着問柳樓的招牌,淺茶色的眼底倒映着幾點燈籠的明亮的紅。

他是歧離淵。

如果不是熟人,恐怕不能將此時的他和“歧離淵”三個字聯繫起來。

下一刻,他收回了視線,走入了問柳樓。在進樓的一瞬間,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起來,將摺扇嘩地一下打開,擋在了自己地鼻子之前。扇子將過分甜膩芬香的空氣阻隔大半,他的面色才稍微好一點。

豐滿的老鴇扭着腰身走上前來,笑着問,“公子,找誰?”

歧離淵的眼簾垂了垂,“找緣氳。”

老鴇的目光閃了閃,掩着脣打着哈哈,“緣氳今天不待客。這,大家都知道,我做不了她的主。”

歧離淵淡淡笑了一下,將一片薄薄的紫玉遞到了老鴇面前,“把這個給她看,她自會見我。”

老鴇愣了愣,將紫玉接過,“我這就去問問。”在上樓之前,她忍不住回頭看了那個穿着一身純白的公子一眼。那個公子對上她的視線,微微笑了一下,眼中的笑容意味不明。她心下一驚,告誡自己不要多管閒事,慌忙收回了目光。

緣氳是一年前來到問柳樓的。她長得非常好看,但不是那種正經姑娘家的好看,而是騷裡騷氣的好看。老鴇不止一次覺得,這個女人就是狐狸精轉世。有時候,她會不小心對上了緣氳的眼睛。緣氳的眼波會一轉,就像有一隻小爪子在她的心裡輕輕地慢悠悠地撓一下一般,作爲一個女人,她的心都要酥了,更別提那些男人了。在看見了緣氳的第一眼,她就知道——緣氳會出名。

果然,緣氳一在問柳樓亮相就名聲大噪,當夜就有人想要花千金將她包下,不過被緣氳拒絕了。那個男人本來要生氣,結果看見緣氳衝他懶洋洋笑了一下,氣就消了大半。一場衝突消弭於無形。臺上的緣氳一副大局在握的樣子,她站在臺下抹了一把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又明白了:這恐怕是個硬茬子,逼不得。

問柳樓其他的姑娘們一開始會抱怨緣氳搶走了她們的生意,但是老鴇自己也沒有辦法。這個緣氳不怕她,也不在意那些金銀財寶,呆在問柳樓似乎只是因爲一時興起一般。而且老鴇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不是男人玩她,是她玩男人。時間久了,姑娘們發現緣氳十天有九天不樂意接客,要接還只接看得順眼的,對她們的生意也沒有什麼很大的影響,逐漸地也不抱怨了。

走到了緣氳的房門前,老鴇收起了自己的思緒,身子前傾着敲了敲門,“緣氳啊,有人想要見你。”

房間裡頭傳出了沒好氣的女聲,“不見不見,我不是說了今天不見人嘛!”

老鴇頓了頓,還是敲門,“他說你看了這個東西一定會見他的。”

房門被打開,一個只穿了一件半透明薄紗的女子叉腰站在門口。衣料太薄,將女人的像是經過精密計量過的嬌軀朦朧地勾勒出來。緣氳狐狸眼不耐煩地上挑,向她伸出手,“什麼東西?”

老鴇將紫玉放在了她的手心。她發現,緣氳臉色在看見這小塊紫玉的時候一變,隨後,她緊了緊衣領,“叫他等等,我穿個衣服。”

說完,房門哐地一聲在老鴇的面前關上。

老鴇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自己被震得發疼的耳朵,像是見了怪物一般,喃喃道,“那到底是什麼人啊?”能讓向來懶散的緣氳一本正經地穿戴整齊,真是稀了齊了。

一刻鐘後,歧離淵坐到了緣氳的房間中。他將摺扇打在自己面前,適應了好一會,才正常呼吸了起來。這股味道,還真是……每次都不能接受。

緣氳雙手放在桌子上,雙腿併攏,坐姿端正,正對着歧離淵討好地笑。

歧離淵抿了一口茶水,評價道,“從宮中出來之後過得還不錯。”

緣氳笑了兩聲,“那是,外頭自由,在宮裡規矩太多,還只能對着同一個老男人。”她又嘟囔,“要不是爲了龍氣……”

歧離淵笑了笑,“重點是‘只能對着同一個老男人吧’。”

緣氳乾笑兩聲不說話。

原來她就是狐狸,原本的玉夫人。那一日,歧離淵根本就沒有將她殺死,而是用宏大的法術混淆衆人視線,找機會將它放走了。

緣氳開門見山,問歧離淵,“這一回,國師想讓我做什麼?”

歧離淵說:“委屈你做一個小宮女去保護一下殿春。”

緣氳猛地睜大了眼睛,嘴脣動了動,粗口差一點就爆了出來,“又進宮?!”

歧離淵好整以暇地點頭,還補充了一句,“而且這一回,連一個男人都沒有。”

緣氳的嘴角抽了抽,腆着笑臉,試圖和歧離淵打商量,“別啊,大人,你想想。不管我換多少張面孔,就這狐狸騷味兒,她肯定一聞就聞出來了。”

歧離淵笑容不變,“沒事,她成熟了。”

緣氳:“?”

歧離淵放下茶杯,繼續說,“不會再和你一隻狐狸計較了。”

緣氳:“……”

緣氳的反對無效,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姬刈剛登基不久,宮中正是用人之際,歧離淵找了一個關係,用緣氳將一個普通人家的姑娘換了下來。那位姑娘本來婚事都要定好了,沒有想到臨到頭了被上面選作了宮女,父母嘴上都急得燎了幾個泡。歧離淵找上門的時候一家人大喜過望,連連保證不會把這件事情透露出去。

不出一個月,緣氳就融在了浩浩蕩蕩的宮女隊伍中走過了那道宮門。

她頂着一張僅僅算是清秀的面容,心中感慨萬分。以前在宮中她是作主子,這一回,可是上趕着來作奴才了。而且,還是給一個化形不到十年的小花精作奴才,只要想想,她就義憤難平。可是再想到歧離淵的那張冷臉,她又屈服了。

誰叫人家是妖主呢?還是從她很小的時候,就找到了她給她教導的妖主。

緣氳長嘆一口,覺得還不如當時自己那一隻也被關入妖獄呢。至少不用在外奔走,就算是喪失自由,也只需耐心地等個幾十年就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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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是同一日,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走到了國師府門口,只是拍了兩下門,她瘦弱不堪的身子就體力不支地滑了下去。

她眼睛又大又圓,鼻尖小巧可愛,從特定的角度看過去,和殿春有□□分相似。

歧離淵打開了大門。

她像是又生出了力氣一樣,伸手抱住了歧離淵的腿,仰着臉渴盼地看着歧離淵。斷斷續續的聲音從她的嘴中傳出,“大人,救救,救救我。我好餓,好幾天沒吃飯了。“

但是她的雙頰飽滿不見凹陷,抱住歧離淵的雙臂也圓潤不幹瘦。

歧離淵靜靜看了她兩眼,眼底閃過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他笑了一下,“好啊,進來吧。”

說完之後,他彎下腰,牽起小姑娘的手走進了國師府中。

日頭西斜,在兩人的身後拉了一條長長的陰影。昏黃的光線下,兩人的神色都晦暗不明。很快,腳步聲就隱入了國師府,再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