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投石問路

東渝舊事 投石問路

夢若溪大大咧咧往一坐,揪過百里驥圈着脖子胳肢他,低低笑道:“你這孩子莫非是成了精?我連你老爹都糊弄過卻竟沒騙得了你!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百里驥實在受不了這個人的無聊舉動,慨嘆爲何每次見面自己都得被他當成好玩的東西撮弄戲耍一番?當下觸癢不禁,百里驥用力扳開夢若溪的手喘着氣嗔道:“你這大人怎麼老欺負我一個小孩子?現在情況這麼危急你怎麼還沒個正經?”

夢若溪聞言鬆開手,剛想說話,就見百里驥起身跳下牀拿了幾件衣服熟練地遮住窗,又將牀簾牀幔層層放下,最後從懷裡掏出一顆夜明珠將這一方小天地照亮。夢若溪收起驚訝之色,臉上掛着探究的淺笑一瞬不瞬地看着百里驥道:“你總能讓我感到意外,有時候我覺得你一點也不像一個六歲的孩子。若非親眼看着你從小長大,我真會以爲你是吃了什麼靈藥而駐顏有術,外貌是孩子實際已經活了幾十歲呢!”

百里驥心裡一凜,暗說好一隻狐狸啊這一猜也算八九不離十了。見夢若溪拿那雙桃花眼猛瞧自己,百里驥也乜斜着眼睛瞅着他道:“夢叔叔也總能讓我感到驚奇,有時候我覺得你一點也不像一個世家紈絝。若非從前就認識你,我真會以爲你參加了某個江湖組織,表面上有一大堆僞裝身份實際是個深藏不露的風雲人物!”

此言一出,屋內有片刻極其安靜,還是夢若溪先眨眨眼睛笑着拍拍百里驥道:“賢侄真會開玩笑啊,呵呵呵……”百里驥也賊賊地笑道:“我這還不是跟夢叔叔你學的麼?”兩人嘻嘻哈哈把此段帶過,卻都暗自舒了口氣。面上這麼笑着,百里驥也覺得訕訕的怪讓人難受,便主動轉移了話題問道:“夢叔叔,有我爹孃的消息了吧?”

夢若溪見他雖然出言詢問但那語氣卻是十分篤定,擡手摸了摸有些僵硬的下巴剛想答話,忽然心思一轉,便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遞給他。百里驥接過來展開一看,竟然是百里捷的字跡,正待細細看那信中內容,心頭突得警鈴大作,手中捻着信在夢若溪眼前搖了搖,皺起眉頭道:“這寫的是什麼?夢叔叔當我是學究啦?想必是爹孃的消息,你快讀給我聽呀!”

夢若溪看了看眼前一臉急迫的孩子,見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中只有擔心,於是他輕輕甩甩頭,似乎要藉以甩掉自己那些荒謬的想法。接過信揣回袖中,夢若溪穩了穩心神方對百里驥道:“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你娘和你哥哥已經安全到達寧西的章臺書院,你爹也正秘密趕回臨欽。”

“什麼!”百里驥睜大了眼睛,算算日子關靜和百里騏的平安到達在他意料之內,可百里捷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從前線跑回來?這不是要叛國麼?

夢若溪點頭嘆道:“你爹那個榆木腦袋總算活明白了點!他效忠的皇帝可根本沒想給他留什麼退路!現在北姜持續向邊界增兵,已經擺出了決戰姿態。此役若集東渝全國之力上下一心倒還有五分勝算,可那皇帝疑心太重,更兼負責糧餉供給的吳夙忠百般阻撓掣肘藉機打壓,你爹的處境本就十分艱難了,再加上……”

百里驥見夢若溪的眼光落到自己身上,便知道百里捷這次回來主要是想救自己出宮。這個世界中主流的意識形態與古代儒學統治下的封建王朝相差無幾,忠君愛國是大部分文臣武將畢生的信條。知子莫若父,反過來百里驥對於百里捷人品也是再清楚不過了。得知他爲了救自己而甘願揹負可能的誤解、罵名甚至是生命危險,百里驥心裡暖暖一酸,爲這潤物無聲的父愛而感動。不由暗歎自己竟然有了做兒子的自覺,百里驥揉了揉眼睛接口道:“再加上老婆孩子都被算計了,哪裡還能坐得住是吧?”

夢若溪被這番“不肖之言”驚的一怔,既而大笑着指着百里道:“你可真敢說啊!這哪裡像他,簡直就是我的兒子!等這事過去,我非向你爹討了你做乾兒子不可!”

百里驥撇了撇嘴道:“那就先把我弄出宮再說吧!”

“我這就出宮,爭取在你爹趕到前做好所有準備。你爹離開時雖然已經安排好軍營的事務,但我們都不知能拖多久,因此這幾天你要格外小心”,夢若溪正色說道:“不要多管閒事,不要輕易相信這宮裡的人,好好等我們回來,知道麼?”

百里驥見夢若溪如此正經反覺不適,知他要賺便將夜明珠收起,掀開簾幔跳道地上朝他戲謔一笑:“你怎麼出得了宮?‘文先生’不給我們講學了麼?”

“這小小皇宮還困不住我”,夢若溪說着也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朝百里驥道:“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畢竟文涵蘊可不只是我一個人!”話音才落,人已經到了窗口,像來時一樣輕巧的躥出去了。

屋內又恢復了安靜,一縷縹緲的月光從窗口透進來,柔柔灑在地上。百里驥走到窗爆將窗戶關好又順手落了閂,自言自語道:“果然是賊性難改,明明有門偏要爬窗……”

一夜沒睡好的結果就是頂着黑眼圈,但頂着黑眼圈的原因並不只有失眠。

此刻的百里驥強忍着瞌睡蟲的侵擾,撐着眼皮聽堂上書案後那位“文涵蘊”用清朗的聲音播放“催眠咒”。說實話,早上剛看見他時百里驥簡直不感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樣的面容一樣的聲音,任誰也無法想象那張面具後竟然換了個人。不過看得久了,百里驥終於在那雙眸子裡找到了細小的差別,但除此以外毫無破綻,這等易容術惹得百里驥手癢難耐,簡直想當場和他比試比試。

單手托腮,百里驥的目光落到身旁的李榕悅臉上。此刻,在他那蒼白的面龐上也掛着清晰的黑眼圈,但百里驥知道那是中毒的表現之一。目光滑過那白中帶青的印堂,那幾乎沒有血色的薄脣,李榕悅的臉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被霜寒摧折的花朵,透出一種瀕臨凋零的悽美。一種強烈的悲哀在百里驥的心頭蔓延:這個不滿八歲的孩子只因錯生於權利的旋渦就該被人無情的殺死麼?他小小年紀能有多大威脅?只因一個別人強加給他的身份地位就要失去如花的生命麼?怎麼能這樣……

百里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李榕悅感覺到他的視線忽然轉過頭來看他,正撞上百里驥來不急收起注視。兩道目光相交,一個凌厲,一個溫柔;一個震驚,一個憐惜;一個暗藏對生命的,一個掙扎於內心的抉擇。最終,兩道目光分開,兩人各自轉過頭,一人內心激盪,一人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