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難得惆悵孫吳事(2)

因爲荊鄂軍的戰船大部分都還停留在嶽州和江陵的造船場裡,白翊傑就用民船來模擬戰船操練水軍船陣。五十艘夾板船上用船頭插着的五色旗幟來代表它們要扮演的角色。如紅旗代表中軍車船,白旗代表運輸輜重的中料富陽船,青旗代表用於衝鋒的先鋒船,黑旗則代表用於保護側翼和進行突擊的快船,長條三角的護軍旗幟則代表旗艦的所在。

船陣的操演並不順利,礙於水上指揮作戰只能使用旗號和傳令船隻聯絡,水上傳達命令和收穫情報的速度比陸軍要慢。船隻的指揮調派,各個船隻間的互相聯絡都還處於摸索之中。五十艘夾板船與其說是在擺佈陣型,不如說混雜在一團,像是一羣失去了方向的呆頭鵝浮在水面上。

正在這時從上流開下來一隊旗號鮮明的戰船隊。這時京湖制置使司下屬鄂州水軍的隊伍。行駛在隊伍最前列的是數十隻輕便快捷的水哨馬,稍後是五十隻槳葉揮舞的多槳戰船,水手們齊聲喝着號子,在船頭戰鼓的激勵下整齊的划動着船槳。

船隊的最後,四艘六車大船鼓動飛輪在船身兩側揚起潔白的浪花,船身兩側用朱漆上色,船頭上繪製有船眼。船上各色旗幟在江風裡飛舞,倆舷站滿了手持長槍硬弩的軍士。

真不愧是大宋水戰第一利器,白翊傑在心中也不由得讚歎。但他也知道,荊鄂軍也正有八艘八車的超級戰船正在鄂州造船場中慢慢成型,等到這些龐然大物投入使用,荊鄂水軍在裝備上完全能夠媲美京湖地區現有的水軍力量。

鄂州水軍的船隊慢慢的從正在操演的荊鄂水軍邊駛過,船上的軍士們看見一羣漁船煞有介事的插着小旗擺佈陣型,被江水衝的七零八落。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喂,你們這麼擠成一團是在趕鴨子嗎?”“這麼多漁船都堆在這兒幹啥,去江心啊,江心魚纔多。”“你們別笑話他們了,人家號稱土龍軍,這土裡的東西一旦下了水,難免有點嗆水,分不清方向也是情有可原的哈哈。”

彭滿站立在插着護軍旗的代表旗艦的夾板小船上,那紋絲不動的樣子,彷彿是挺立在巨大的海楸戰艦船頭一般。他大聲喝道:“不要理會他們,繼續操練!等到和蒙古水軍交戰的那一日,才能看出誰人是真正的英雄,誰是隻會在一邊看笑話的傻瓜!”

他的嗓門之大,遠遠的連江岸邊的白翊傑也略微聽到了幾分。他用右手按住琴絃,停止了演奏。

“有彭滿在此,水軍營裡暫時沒有我的事情了。”他轉身對兩個小童說道:“收拾行裝,咱們到礦山去。”

進入礦區的道路逐漸變得崎嶇,越過前方的山口應該就能望見鄂州最大的鐵礦礦坑。山口前方的官道旁,許世清和鄂州轉運司的幾名礦監正在等待着白翊傑的到來。

這位是當下荊鄂副都統面前的紅人,被尊稱爲軍師的角色,任誰不小心巴結。和監礦官員們相比,反倒是許世清與白翊傑先見過了面。由他領着衆人和白翊傑見過了面。

“閒話休敘。”白翊傑說道:“喚礦坑各把頭來與我一見,待我瞭解了礦坑的實情再做安排。”

許世清拱手應了,引着白翊傑來到礦坑外一座大屋。這裡是礦監辦公的衙門,平時也用作礦丁們商議事情的廳堂。

礦坑六十二名把頭紛紛從各處坑洞趕了過來。白翊傑吩咐道:“派人在堂屋外把守,一次只傳一名把頭進來,我要詳細詢問。”

幾名兵卒守住了大門,白翊傑的童子出來叫一個人的名字,一個把頭便進去答話。等問答完了,就讓他到偏屋等候,傳另一名把頭進去。

白翊傑問的很詳細,每個礦坑日產多少礦石,礦石品質如何,礦丁每日工作多少時間,收入怎樣,平日飲食怎樣,休息怎樣,課礦稅如何進行,有什麼樣的弊端等等,不一而足。

這麼反覆詢問了幾個時辰,一直到掌燈時分纔算告一段落。

用過晚飯之後,白翊傑靜靜的躺在牀榻上,白日裡詢問的細節一幕幕的反映在頭腦中。

最先進來的是一個大腹便便的黑胖子,他穿着絲質的上衣,手中拿着一條皮鞭,斜眼瞪着白翊傑。

白翊傑微笑着問道:“你姓甚名誰,在哪個坑洞擔任把頭?”

那胖子拱手回答:“咱是丹霞山黑石洞的把頭趙阿四,咱的礦坑從來在鄂州的礦山裡產量是拔尖的。哪回鄂州的老爺們來查看,咱都是第一被表揚的。”

“原來如此。”白翊傑微笑道:“趙把頭辛苦。要生產這麼多礦石,您手下想必礦丁很多?”

“跟別家坑洞差不多。”趙阿四興致勃勃的說道:“要說這挖礦多的秘訣,無非就是讓手下這些黑頭們多幹活,不準偷懶,哪怕是一分一毫的偷懶都不行!上差交代的數目,一定要超額兩三成完成,才能顯示我阿四的手段!”

白翊傑點點頭:“把頭果然對官府交代的事情盡心盡力。令人佩服,不過這樣嚴苛的逼迫,礦丁不會承受不住麼?”

阿四哈哈大笑起來,臉上的橫肉都在跳動:“這些人都是俺從鄉下帶出來的,說起來大家都是同族的鄉親,不過都是窮的沒有一身完整衣服的破落戶,連每年應交的租稅都湊不齊的,只好跟着我出來混一口飯吃。要是我不帶他們進礦坑裡尋得這份活計,只怕他們只有出外逃荒的份兒,哪裡敢跟咱說三道四!”

“原來如此。我大致瞭解了。”白翊傑說道:“勞煩把頭出門去將西山小銀坑的把頭叫進來。”

西山小銀坑的把頭是一個乾瘦的中年人,一副眉目愁苦的模樣,好似所有人都欠了他二百貫一樣。進來就跪倒喊道:“老父母法外開恩,礦課年年增加,區區小銀坑實在是承受不了哇。”

白翊傑依舊是微笑道:“慢來慢來,第一我可不是本州父母官治下,第二,礦課都是本地官吏依照往年常例次第抽取,並沒有見到突然增加的。何謂法外開恩?第三,”

他身子前傾,帶着一絲曖昧不明的笑容:“李朝恩把頭,你手下的礦丁是鄂州最多的幾個把頭之一,佔據的又是鄂州數一數二的銀礦,怎麼交納的課稅反而跟那些規模小的銀坑差不多?”

李超恩一聽這些話,臉更是哭喪的跟苦瓜一樣,哀嘆道:“請上差老爺不要聽這些賊蒼頭亂說,您聽我這坑洞的名字,就知道是小銀坑了,說是什麼鄂州最富的銀坑,都是那些跟小人有仇的傢伙隨口胡謅的,小人開採銀坑每日出多少礦,都有賬冊在此,怎麼會有錯?至於小人手下的礦丁雖然多,卻十有八九是已經沒有勞動能力的老弱之輩,您知道他們都是小人的鄉里鄉親的,也不好隨便趕他們走路,只好勉強養活他們給一碗飯吃,養活他們小人還賠了不少錢呢。上差千萬不要根據這個就認爲小人逃了稅課......”

“這麼說來,李把頭倒是敦睦親鄰,廣行仁義了?”白翊傑說道:“坊間的那些傳聞,真是一點也信不得。”

李朝恩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應道:“這都是我老母親平日教導的,要廣積陰德,行善積福.....”

“很好。”白翊傑說道:“你可以下去了,傳白芒山清霄坑的雲把頭進來。”

清霄坑的把頭雲復生是個渾身肌肉,身材高大的漢子。進來先躬身下拜,說道:“雲復生見過老爺。”

白翊傑淡淡的說道:“聽說你幾次三番前往鄂州府衙鬧事?”

那雲把頭渾身一震,趕忙跪倒說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爲礦上的兄弟們說幾句話。並不敢有違逆州府老爺的意思。”

“好大膽子。”白翊傑將羽扇往桌上一拍,說道:“你可知道你等能安生在這裡挖礦生財,不至於吃不上飯。靠的是鄭雲鳴都統帶走了幾萬跟你們搶飯碗的礦丁。你既然知道謀生不易,更應該知恩圖報,爲都統多開採些鐵礦出來。”

雲復生愣了愣,隨即拱手說道:“許總把頭也說過類似的話,咱們現在日子比一年前是要好了不少,全都是託了鄭官人的福澤。照理說,我應該一句話不說,埋頭挖礦纔是。但是再這麼折騰下去,坑洞的產量只會越來越萎縮,弟兄們累死累活不說,到頭來反而砸了飯碗。”

白翊傑奇道:“這話如何說來?”

雲復生看這儒生打扮的官員說話甚是和氣,於是也不再害怕,慢慢詳細講述起來。

凡屬礦山,必定有礦苗。礦苗儲藏了多少礦石大率有一個定數,多年採掘之後就會枯竭。這時候就要重新尋找新的礦苗再立礦坑。

鄂州的礦山最少也開採了超過一百年時間,期間不少礦坑被採掘殆盡而放棄。而國家也組織匠戶們重新尋找新的礦脈進行發掘。

但隆興之後,地方上的綱紀日益鬆弛。礦監們但知道催促課稅,對尋找新的礦脈積極性不高,大致是因爲此事需要跋涉山川,風餐露宿,沒人願意吃這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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