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登低聲呵斥:“別來搗亂!我是幹正經事。”
秦家娘子吐了吐舌頭:“那我也是在幹正經事。”
王登不好發作,只有悄悄的從窗洞裡窺探着屋裡。
昏暗中只見鄭雲鳴舉着油燈看了躺在牀上的賴家娘子好一陣子,才放下了燈盞,雙手握起賴家娘子的右手。
王登心中咯噔一下,雖然他本人是豪氣之人不重禮教大防,但保不齊那秦郎中家的小娘子有些什麼別的想法。
好在秦家小娘子也只是微微的驚歎了一聲,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示。
畢竟她久在岐黃之家幫忙,平日人手不足的時候難免觸碰到男子的身體,對這些事情並不像大家中的千金一樣介意。
鄭雲鳴將賴家娘子無力的右手緊握在手心裡,那手雖然膚色勝雪,光滑似錦,平日鄭雲鳴要是握住了難免會心生綺念,浮想聯翩。
但此刻他全無半點其他的想法,只是想緊緊握住這隻手,將手心中的溫暖一點點的送到手主人那有些發冷的身體裡去。
他望着賴家娘子長長的睫毛隨着輕輕的呼吸在黑夜裡顫動,低聲說道:“你知道嗎,剛剛在觀音廟裡我差點就砸了觀音菩薩的像,如果像你這樣的活觀音都不得好死,留着這泥胎木偶又有什麼意思?”
“但我終究是不敢動手,我怕惹怒了菩薩,要是真的帶走了你,將來的日子我應該怎麼過?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絕不可能冒這個險。”
鄭雲鳴低下頭去,將那芊芊素手捧在額頭上:“後來我跟觀音菩薩發誓,如果這一次你真的平安無恙,我......我將來不會再害半條性命,棄甲歸田,只和你做一對布衣夫妻,躲到海外去,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什麼國家興亡,民族大義都是扯淡,兩個人一起平平安安到老就好.....”
“如果是那樣.....”耳旁突然響起了雖然虛弱卻熟悉的悅耳話語:“.......那就辜負了妾身擋下的這一刀......”
鄭雲鳴欣喜的擡起了頭,滿面笑容的說道:“不說這話,不說這話,從今而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切都聽你的。”
賴家娘子輕輕的搖搖頭,雖然虛弱卻尤其堅定的說道:“如月小的時候就立誓將來一定要嫁給一個真正的英雄,自從遇到了官人,我以爲我的緣分到了,,,,,,,但官人如果因爲一個小女子捨棄天下人.......如月寧願一世也不再見官人......大宋的天下亡了,四海又哪裡會有如月的安身之地.......”
“不會的。”鄭雲鳴緊緊握住了賴如月的手:“大宋一定不會滅亡,爲了你,我一定會打敗蒙古人,保住這南國山河!”
如月的嘴角輕輕揚了揚,黯淡的眼眸中閃過了些許光彩,她換了一種調皮的口吻輕聲說道:“你剛纔說我是活觀音,那觀音菩薩要你保衛京湖平安,你聽還是不聽?”
“聽,當然聽,”鄭雲鳴將如月的手放在面頰邊,動情的說道:“世上多少癡情男子被自己的活觀音差遣,但我鄭雲鳴可不一樣,要做,就做我觀音蓮花座前第一兵!”
他這句話一出口,窗外立刻傳來王登的乾嘔聲和秦家小娘子咯咯的笑聲。
鄭雲鳴騰的鬧了個大紅臉,轉身喝道:“偷聽夠了吧,不要藏頭露尾了,進來吧。”
王登和秦家小娘子強忍住了笑,進來見禮。
王登對賴如月笑道:“沒事就好,我要馬上要把這好消息知會全軍,大家嘴上不說什麼,心中對土龍軍的小娘子都掛着一萬個擔心。”
鄭雲鳴站起身來說道:“既然小娘子無事,我們就回營去了,不要打擾賴家小娘子,讓她快些休息。”
他一擡頭,王登馬上把臉轉了過去,這個時候正是最尷尬的時候。
二人走出屋子的時候,秦郎中正慢慢的坐起身子,舒服的伸了個懶腰。
鄭雲鳴走上前去,恭敬的拱手作禮:“今日大恩,無以爲報,我稍後飛書臨安家中,備下臨安城宅邸一座,郊外良田百傾權爲酬謝,郎中萬勿推辭。”
秦郎中搖着頭嘆道:“人老了,走不動別的地方,臨安雖好,我也去不了,良田美宅有什麼用?”
鄭雲鳴暗叫不好,如果這郎中想借着對自己的恩德在襄陽城中玩弄權術,將來必定會成爲*煩。
不要錢的人,必定有比錢更重要的圖謀。
他眼皮一垂,心下已動殺機。
“劉公對我說,”秦郎中隨口說着,就彷彿對着尋常病人一樣:“這座城池裡將來就是你鄭官人的天下,小老兒只是一個看病的閒人,不懂得什麼治國的大道理。但每每看天下地理圖時候,都覺得襄陽所處的位置,正是大宋的心脈所在。”
“如果被人制住了心脈,焉有大宋的性命在?這十六路千萬百姓的禍福安康,都繫於你鄭官人一人之手。如果再來一次兵亂,被胡人搗破了腹心,大宋的時日就真的不多了。”
“是要做一副振國安民的濟世良方還是要做一劑致人死命的毒藥,一切全看你鄭官人的用心了。”
鄭雲鳴慚愧的拱手應道:“有鄭雲鳴在一天,襄陽城絕不會落入胡人手中。”
秦郎中盯着鄭雲鳴看了看,點頭說道:“那麼這句話我收下了,就當成今天的謝禮吧。”
鄭雲鳴和王登回到大營的的時候已經是入夜,土龍軍佔據了叛亂的克敵軍軍營,將軍營原先的主人們統統關押在軍營的一角,派遣重兵嚴密看管。
二人剛進轅門楊掞立刻迎了上來:“李必慶現在拘押在中軍帳中,是否明早開始審問?”
“咱們連夜提訊,”鄭雲鳴邊走邊卸下血污點點的戰袍:“去召陸、葛二統制過來,咱們看看這李必慶葫蘆裡藏的什麼寶貝。”
李必慶被押上來的時候已經是鼻青臉腫,嘴角耳邊都有鮮血的痕跡,顯然被抓住之後被憤怒的官兵好好招待了一番。
鄭雲鳴沉聲說道:“你既被捉住,性命都掌握在官軍手裡,本將問你話時,趁早誠實交待,或許我能饒你一命。”
李必慶昂頭說道:“既然已經被捉住,我還有什麼可隱瞞的,只可惜將軍從我身上也問不出什麼。”
葛懷大聲問道:“你的頂頭上司是誰,這個總能知道吧?”
“我家主人是大汗欽封平陽宣德等處管軍萬戶劉嶷。”李必慶昂然答道、
“便是劉黑馬又怎樣?”葛懷把胸前的甲葉拍的啪啪作響:“這京湖還輪不到他來耍威風!”
鄭雲鳴伸手止住了葛懷的咆哮,又問道:“那胡狼又是誰的手下?”
“他不是漢人,是遼東渤海人,”李必慶的話語中透出一絲嫉妒的味道:“他是大汗怯薛中衛士,直接對大汗負責。襄陽城中的潛伏者沒有位階比他更高的,不過是他自己與太原方面聯繫,當中的內情襄陽城裡的探子們都不知道。”
太原是蒙古用以統治中原的基地,那時候金國中都殘破,且靠近女真崛起之地的東北地方,時不時出現反抗蒙古統治的事件。所以蒙古人無論是作戰準備、情報聯繫還是事後收藏劫掠的戰利品,大部分行動都集中在太原。
鄭雲鳴追問道:“胡狼現在在何處?”
“這問題問的真蠢。”李必慶一臉譏嘲:“縱使他安全逃出,難道還會示行藏於人?如果他連這點道理都想不通透,不是早就該被你們抓起來了麼?”
鄭雲鳴吃了一頓嘲,面上卻半點慍怒的表情也無:“胡狼的事情放過一邊,你少時前說過這次兵亂是得到了蒙古配合的,是也不是?”
李必慶哼了一聲:“若是有劉萬戶數千鐵甲騎兵裡應外合,怎麼還輪得到你鄭雲鳴輕鬆幹事?督兵救援全是那胡狼在籌劃安排,也不知道他怎麼跟上面溝通的,兵變乍起,竟然沒有北方一兵一卒的救應。”
鄭雲鳴搖頭嘆道:“雖然是這樣,如果不是土龍軍及時趕到,只怕現在襄陽已經淪落到你等亂軍手中。”
“不錯,”李必慶恨恨的說道:“你營中那小娘子突出西門報信的時候,我就知道舉事的時候可能會遭到下游大軍的阻礙,但謀事在人,成敗乃在天數,不幸失敗總比坐望大好機會白白錯過的強。”
坐在鄭雲鳴下首的楊掞突然嘿嘿笑了兩聲,說道:“明明就是蠢,還怪到蒼天頭上,劉黑馬留你這等人在帳下,真是叫人笑掉下巴。”
李必慶怒道:“你說什麼?”
“現在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的,就叫做蠢。”楊掞不緊不慢的說道:“我來問你,賴家娘子出城報信之後,你爲什麼抓緊時間發動兵變?”
李必慶愣了一下,說道:“明知道有鄭雲鳴要來礙事,還不及早舉事等着事情敗露麼?”
“若是尋常兵亂,當然害怕事情敗露。”楊掞冷笑着:“但你不明白的是襄陽兵亂的主角並不是蒙古間諜或者潛伏的一小撮人馬,而是北軍。在這當中南北軍的矛盾纔是你們起事的基本。就讓他鄭雲鳴帶了兵來又怎樣,南軍合在一起人數也不如北軍多。若是土龍軍到了襄陽城,你又按兵不動。幾萬南北軍擠在襄陽城這小小的地方里,沒火星也要擦出火星來。又何必你多此一舉來點燃戰火?那時候南北軍混戰一起,襄陽附近更無一支人馬能夠前來救援,就算沒有北方一兵一卒南下,你們也有足夠的機會奪取襄樊二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