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石彈在近距離上直接命中了搭上寨牆的雲梯,將雲梯上端帶着鐵鉤,還有半個木樁頭一起轟擊的粉碎。雲梯帶着正在向上攀登的兵士一同跌下了寨牆。
黑軍的士兵們看到守城者如此瘋狂的舉動,這才真正開始有些害怕。有些人開始不自覺的腳步後撤,慢慢的退到雲梯邊上準備逃跑。
“不許逃!南蠻子的妖術沒有什麼可怕的!都給我衝上去!”那帶甲大漢雖然嘴裡這麼說着,其實也自顧自的慢慢向後退卻。因爲他分明看見任雄威和韓四郎夾着另一支竹將軍衝了過來。
黑軍的士兵們看見大將如此,心中自然更怯。
凡沙場勝負,起作用的因素很多,比如士兵的技巧、後勤的完備、將帥的指揮,但是對於城牆爭奪戰,勝負只關乎於氣勢。
狹道相逢勇者勝,在一丈多的狹小寨牆上,誰奪取了勇氣的制高點,誰能掌握了勝利。
哪怕這個制高點只是幾個小兵一時的奮勇奪下來的。
西端的寨牆又是一聲巨響,這是看見了背嵬軍不要命的表現之後,幾個火器隊的士兵自顧自的行動,硝煙之下寨牆上密集緊靠在一起的黑軍將士死傷枕籍。
這對於進攻者不安的心理又是重重一擊。
珍視榮譽如生命的信念一旦開始崩塌,許多黑軍士兵開始拼命的涌向雲梯企圖逃下城去。
沙頭市的兩面這時候幾乎同時響起了號角聲,在西面朱勝帶着一隊士兵,在東面秦武帶着一隊士兵同時增援了過來。
三路夾擊之下,黑軍更加手足無措,有的人甚至被逼迫着跳下寨牆,企圖逃得一條性命。
那帶甲大漢眼見大勢已去,一面揮舞鐵槍應對着劉整的進攻,一面慢慢推到最後一架雲梯前面,將鐵盾向劉整一擲,轉身攀上了雲梯就要下城。
“賊子休走!”劉整側身讓過鐵盾,丟下手中刀盾,彎腰拾起地上的一支鉤鐮槍。探槍頭朝着那大漢刺了過去。
那大漢閃身形躲過這又快又狠的一槍,擦掛之間鉤鐮掛住了那大漢的腰帶。
劉整腳抵住木樁,用盡渾身力氣要將那大漢抓上城來,那大漢攀附在雲梯上使不上力道,只能大聲咒罵卻半點力氣也使不上。
雲梯下一名蒙古士兵看見黑軍的長官眼看要被敵人所擒。當即手腳並用爬上雲梯,拼命的抓住那帶甲大漢的身子,這一拽力道頗大,劉整被帶歪了幾步,身子探出寨牆半截快要摔倒出去。
任雄威大喝一聲,上前也抓住了劉整的腰帶,狠命的往回一拉。幾名背嵬將士趕緊過來幫忙,大家七手八腳的一起用力,將那帶甲大漢和蒙古兵一起拉上了寨牆。
韓四郎抱着幾個點了火的鐵蒺藜跳到寨牆上,狠狠的砸向在下面跳腳叫罵的黑軍士兵,幾聲爆炸聲後,衆人只能看見向着北方捨命奔逃的背影。
“任雄威,我欠你一條命!”劉整狠狠的錘了一下任雄威的胸口,轉身對那帶甲大漢大聲笑道:“南蠻子的武功如何?”
伴着他的朗聲大笑,是寨牆上貫天徹地的歡呼聲。
鄭雲鳴伸袍袖擦了擦頭上的汗水,用手扶着身邊的背嵬戰士緩緩站起,寨牆上大小旗幟一齊朝着對面的韃靼大軍搖動,炫耀着宋軍的勝利。
這時候的蒙古軍卻沒有做出咄咄逼人的架勢,步弓手撤去盾牌,收弓上馬,聚集在一起的輕騎兵們再度擺撒開來,擺佈成漫天星式的散陣。
那名黑甲將領再度策馬奔到已經是屍積如山的北門之下,大聲呼喝道:“敏罕那顏(蒙古話作千戶)石煥中被你們生捉了去,他是個了不起的勇士,塔思國王希望用一駱駝的黃金跟你們交換他!”
鄭雲鳴大聲喊道:“你回去告訴塔思,要想換回石煥中,叫他用俘虜的所有荊襄百姓來交換!”
那黑甲將領愣了一下,旋即說道:“塔思說了!營田什麼的只是個管理百姓的達魯花赤!這座城的守城那顏在哪裡,塔思想知道他的姓名!”
“守城的就是我知營田總管鄭雲鳴!”鄭雲鳴喝道:“已經對你等說過的,不要囉囉嗦嗦的三番五次再來攪問!”
黑甲將領喝道:“草原上的勇士從不將自己的姓名當做羞恥!若那將官不肯通名就算了,塔思國王說,這一次南征匆忙,他必須趕着回北去,不再進攻你們的城市!但明年秋高馬肥的時候他還會回來,那時候約總管鄭雲鳴再好好的廝殺一場!”
“明年秋高馬肥,鄭某在這荊襄之地恭候國王駕臨!”鄭雲鳴喝道:“少送了!”
那黑甲騎士舉起長槍怒喝一聲,飛馬折回本陣。韃靼軍馬卷旗息鼓,開始有條不紊的撤退。
“要不咱們開門追擊一下?”看着王登躍躍欲試的樣子,葛懷瞪了他一眼:“這樣嚴整的後撤,就算我們一軍齊出追擊,也打不過人家。”
鄭雲鳴笑着拍拍王登的肩膀:“這第一場大戰能夠從縱橫無敵的韃靼人手中討得一場勝利,已經算撿了天大的便宜,哪裡還敢奢望追擊。”
“放心吧,以後和韃子碰面的機會,多到數也數不清的。”
“現在先打掃戰場吧。”
沙頭市的寨牆上到處是被竹將軍轟爛的木樁造成的缺口,敵我官兵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到處可見。不少土龍軍和黑軍的傷者在屍體堆裡大聲呻吟着,似乎是在給大戰後的沙頭市多增加一分悲涼的氣氛。
鄭雲鳴帶着衆人下到了寨牆下,卻看見這個時候北門已經被扶老攜幼的百姓圍了個水泄不通。
也不知道是誰突然哇的哭了起來,登時上萬人一起哭成一片。
這一刻他們第一次體會到所謂戰爭,是一種多麼恐怖的東西。
百姓們一邊哭着一邊向鄭雲鳴跪拜了下去:“多謝總管大人救命!”總管大人救命之德不敢忘!“總管大人再造父母!”的哭喊聲紛紛響了起來。
數萬名逃脫了蒙古人刀鋒的沙頭市百姓,這時候才真正將感情徹底的宣泄。
鄭雲鳴再怎麼大聲遜謝也無濟於事,他的任何話語都被淹沒在感恩的聲浪裡。不得已只有留下王登和葛懷安撫驚魂未定的百姓。自己尋了個空子閃身躲入了小巷。
剛進的小巷,就發現那個在關鍵時刻使用連珠箭法衝上馬道扭轉形勢的白袍小將,正坐在街邊上擦拭着新繳獲的彎刀。
她臉上雕着花紋的銀色面具還未除去,但那矯健的身姿和手中慣用的寶雕弓已經泄露了身份。
鄭雲鳴過去坐在賴家娘子身邊:“你不該出來的,我說過打仗是男人的事情。”
月兒將頭扭向鄭雲鳴,銀色兜鍪下兩隻秀麗的眼睛看不出悲喜:“跟男女並沒有關係,任何人都有想要保護的東西。”
“再說。”她的口氣突然變得驕傲起來:“打仗似乎也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嘛。”
“你懂什麼......”鄭雲鳴長嘆一口氣:“早知道打仗這麼麻煩,當初安心在臨安做個書生就好了。”
月兒眨眨眼:“你就坐在城樓上看了半天戲,有什麼可麻煩的?難道比我們這些自個兒上陣廝殺的還麻煩了?”
你跟女人是說不通道理的,何況就在剛剛她才殺掉了幾十個男人。鄭雲鳴換了個話題:“這刀是你在戰場上得的?”
月兒點點頭:“從一個韃子軍官身上拿得,那人好臭......”
鄭雲鳴伸手接過刀來,這刀刀身彎曲如新月,顯然不是漢地的產物。刀柄上裝着護手,鑲嵌着大大小小的寶石。
“好刀。”鄭雲鳴握着刀在空中虛劈數下:“說不定這正是在大馬士革鑄造的神兵利器呢。”
月兒瞪大了眼睛問道:“大馬士革是什麼?”
“大馬士革,或者稱作達馬斯谷。”鄭雲鳴把刀遞還給小娘子:“是大食國西陲的一座名城。這座城市因爲是大食國的水陸重鎮,交通碼頭所在,商賈物資雲集。故而可以採集天下精金,匯聚大食巧匠,*出來的刀劍甲冑,堪稱當世無雙。”
“當韃靼軍橫掃過花剌子模國境的時候,繳獲了不少花剌子模從大馬士革定製的武器。這把刀或許就是其中之一吧。”
鄭雲鳴的判斷並不正確,*身上獨有的絲綢紋路是識別其出身的特徵,這一點要到十年之後宋國纔開始真正明白。這把刀其實是出自花剌子模南部俾路支地方世代以鑄劍爲生的鐵匠家族之手,曾經佩帶在花剌子模康裡突厥將領的腰間,後來在蒙古西征的時候換了新的蒙古主人。
“說起來世界真是奇妙。”月兒悠悠的嘆道:“在荊襄腹地的沙頭市,居然能夠得到一把萬里之外大食國製造的寶刀。”
“因爲世界已經改變了。”鄭雲鳴說道:“從秦漢到唐朝,人們從未嘗試過在相隔萬里的國家之間進行大規模的密切的交流。即使是匈奴西遷、突厥西遷這些著名的遊牧遷移行爲,也常常是以數代人或者十餘代人的時間爲跨度完成的。但在今日的世界,蒙古人的嚴密的行軍體系已經突破了地域的限制,在短短二十年裡將遙遠的大食國到中原的地區連成爲一體。”
“在南方,阿拉伯商人們正在越過狹窄的海峽,將阿拉伯海的貿易向南洋諸國擴展。再假以時日的話,即使是在大宋和大食之前開闢新的絲綢之路也是可以想象的。”
“時代已經不同。”鄭雲鳴的眼裡閃着熠熠光輝:“一個真正將天下各國連爲一體的機會正擺在眼前。蒙古的出現既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禍端,也會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機遇。把握住這個機會的人,不但能成就本國的輝煌,也能夠改變世界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