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還沒有發現金刀和鐵弓的時候,宋軍就已經蜂擁而來,輪番朝這支精銳超過尋常蒙古軍的隊伍發起突擊,五二十年來,蒙古軍用這種多路追擊,輪番攻擊的疲勞戰法,不知道殲滅過多少國家的百戰精銳,而今他們自己遭受到這樣的攻擊,自然是早就有所準備,怯薛軍也分成百十個小隊,不停的向前反擊,這種飛蛾撲火式的反擊雖然有去無回,卻極大的干擾了敵人的追擊行動,只是這種時間上的拖延,是用人命作爲代價,隨着精銳兵力的不斷填入無底深淵,蒙哥身邊的護衛兵力逐漸稀薄起來。
在前面領路的白髮老將納牙阿突然停住了戰馬的行進,將馬頭側轉了過來。蒙哥身邊的禿魯花和火兒赤軍校急忙在蒙哥身邊排成一圈,各自握緊了手中的刀柄。大敗之下,人心異變,平日看起來再忠誠的人物,或許也會有出人意表的行動,當年鐵木真汗最大的對手札木合不就是被自己的親兵擒獲的麼?在這個當口,某些人有些特殊的想法,再正常也沒有了。
納牙阿翻身下馬,將身上的鐵甲除下,摘下兜鍪,雙膝跪倒,大聲說道:“形勢危急,請大汗聽從納牙阿一言!”
在後方追擊的宋軍發現前方的蒙古軍的行動更加迅速了,他們一面留下許多精銳部隊殿後阻擊,一面以數百騎脫離大隊,疾速朝着江邊奔去,同時整個隊伍開始解體,大小兵馬分頭各自逃竄。而有眼尖的宋軍將士發現,那數百騎中偶爾一閃而過的,正是蒙古大汗的金盔。
“全力追擊!不要走脫了蒙古大汗!”伴着主將們紛紛喝令,宋軍蜂擁而上,全面壓倒性的攻擊瞬間就撕裂了蒙古軍殿後的部隊,韓銳親自帶領一千餘騎,徑直來捉蒙哥汗,他的速度必須奇快,才能在蒙哥到達江邊的時候將他截住,雖然江面上宋朝水師已經控制了大局,但蒙古人的小船滲透一刻也未停息,將南岸的十餘萬大軍盡數渡江北逃雖不可能,運走一人綽綽有餘。
要是蒙古的大汗從自己的指縫間溜走,纔是韓銳一生無法原諒的錯誤,韓銳一聲怒吼,挺槍策馬向着遠方的數百騎衝殺了過去。
當說這最後的數百騎蒙古宿衛軍,戰鬥力直是非同小可,雖然被宋軍大兵追擊,但依舊在宋軍的大陣中縱橫決蕩,無論是剛猛彪悍的赤甲鐵騎,還是堅如磐石的裝甲步兵,都擋不住蒙古健兒的往來衝鋒。但他們這樣的奮戰,在韓銳瘋狂的追殺之下也是相形見絀。韓銳兩杆槍,一匹馬,哪裡有宿衛軍的身影,他就撲向哪裡,鐵槍起處,綻放點點血花,馬蹄過處,一片屍橫就地。因爲前頭有這員勇將爲榜樣,宋軍個個不敢懈怠,人人賈勇爭先,全都盯住了那頭戴金盔的虜酋,朝着長江岸邊衝殺過來。
沒用多少時間,在一刻不停的奮戰的雙方將士看來,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瞬,那虜酋和他身邊所剩不多的宿衛軍就被宋軍層層疊疊的包圍起來,那虜酋眼看走脫無望,卻絲毫沒有束手就擒的意思,他覓了個山坡高處,令手下將士下馬以鐵盾結成陣勢,自己手持鐵胎弓,一旦發現有宋軍衝近,就發箭狙擊,他接二連三的射出致命的利箭,每箭都不落空,這樣精準的射術難免讓圍上來的宋軍兵士畏懼不前。
韓銳策馬飛奔過來,翻身下馬,喝道:“閃開了!”前方的士卒們會意,紛紛閃開爲小韓將軍讓出射擊的空間,韓銳從馬鞍下取下已經上好膛的射鴉銃,舉起火銃,略一瞄準,火銃噴出一團白色的硝煙,對面帶着金盔的虜酋立即仰面栽倒。
老式的將領,哪怕是韓鋒這種不滿三十歲已經貴爲都統制的人物,通常都有一手百發百中的神射功夫,兼開強弓硬弩的蠻力,弓箭對於舊時代的戰爭來說是決定着勝負的兵器,這句話中絲毫沒有誇張的成分。但伴隨着火器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年輕將校們越來越熱衷於新技術和新武器帶給他們的優勢,鄭雲鳴麾下那些二十歲左右的低級將佐,有的人擅長使用火銃,有的人擅長投擲火雷彈,有的人遊歷海外,每到一處就測量當地海港峽灣的深度,有的人精通炮術,可以以複雜的數算模擬炮彈飛行的軌跡,有的人精通土木工程,調動數千人修築炮壘工事井井有條,在新一輩的軍官中,知識越來越成爲和武力同等重要的要素,也難怪樞密院中時常有“今日之將需得能文能武,新舊學皆通,有上古國士之風”的議論了。
在今日這樣的時刻,居然是用一支火器而非是一支精準的鵰翎羽箭來終結萬里大國的侵略雄心,實在是時代對於抱殘守缺者的最大嘲諷。
虜酋已倒,宋軍的步兵和下馬騎兵們大聲高呼,一齊衝上前來,主公雖然栽倒,但這些宿衛軍們卻依舊頑強的和宋軍搏鬥廝殺,但他們殊死戰鬥的英勇瞬間就被宋軍的人數優勢所壓倒。
韓銳興沖沖的提着鑌鐵刀來取蒙古大汗的首級,能獲取大汗首級的人,自然是這場戰爭的頭號功臣,說的誇張一些,就算放眼大宋三百年,這也算得是蓋世奇功了。韓銳走近那金盔虜酋的時候,但見射鴉銃在胸前打出一個洞,其人雖然還沒有斃命,但已然是不能支持多久。
韓銳將那金盔酋的履面掀開,露出一張滿是皺紋的面龐,鮮血順着嘴角流下,將白色的鬍鬚染成紅色。老者雖然已經氣若遊戲,一雙虎目依舊惡狠狠的望着韓銳,用最後的力氣喝道:“思南思狗,大汗你們休想碰到一根汗毛......”
韓銳懊喪的將刀往地上一擲,大聲叫道:“中計啦!中了韃子李代桃僵之計!”衆人面面相覷,馬上就要到手的蓋世奇功就這樣長着翅膀飛走了,真正的蒙古大汗這個時候究竟在什麼地方?
長江自江陵以下,江面逐漸寬闊,大江轉了幾個彎,曲折折向東南,這固然減緩了水流的速度,自上游帶來的泥土也在大江兩岸堆砌起一個一個的小灘塗,這樣的灘塗掩蔽在沿江的蘆葦草中並不起眼,但一旦渡口失去,這些灘塗就是天然的登陸地點。
蒙古軍的船隻成百上千的拼死突破車船炮艦的圍追堵截,來到南岸搶渡拼命求生的蒙古兵,但許多船隻因爲超載而傾覆,走投無路的蒙古兵將們甚至拋棄了衣甲和馬匹,企圖游泳過江,他們的體力如何姑且不論,要冒着江面上重重槍彈箭雨游過去,真是萬中難以存一的艱險,不奇怪的是,江面上很快就浮起了密密麻麻的蒙古軍屍首,一直綿延數十里,廣闊的江面,竟然一時爲之赤紅,這場戰役之後,當地人將三江口改名爲赤口,用以紀念這一幕令人不寒而慄的場景。
在三江口附近一個不起眼的灘塗上,一艘板船急促的衝上灘頭,押船的蒙古軍官眼看着聚集在江邊的士兵們一窩蜂的朝着這裡衝過來,驚恐的揮動着手中的鋼刀,喝道:“依着次序上船,誰敢爭搶,立即斬首!”
話音剛落,旁裡嗖的一箭,正中咽喉,一個矮粗的軍官大聲罵道:“老子們現在被宋人趕的像兔子一樣滿地亂竄,還不是你們這些狗潑才的水軍吃了敗仗的緣故,現在逃命要緊,誰跟你客氣!”但他同樣是剛剛吼完,轉眼就被斜刺裡一箭射中了胸口。
ωωω⊕ttκǎ n⊕℃O 數十名宿衛軍各持弓箭刀槍,厲聲喝道:“統統滾了開去,這條船一定要給我們先坐!”
這時節人人都是掙扎拼死逃命,誰還真正估計身份高低?且這些江邊的漢軍都是從河南臨時簽發來的,若說河北河東的健兒尚且有幾分榮譽感和宗族歸屬感的話,這二十年以來河南地飽經戰火,百姓苦不堪言,對蒙古人的治政痛恨至極,加上河南和京湖接壤,河南的百姓對京湖的先進和繁華自然欽慕不已,加上蒙古人籤丁的時候不改幾二十年的舊脾氣,一旦稍微遇到抵抗,立即屠殺村莊中無辜之人以立威怖,河南地的漢兵多有怨憤,到了如今季度混亂人人拼死求生的時刻,這種不滿終於以一種極端的形式爆發了出來。
一名長矛手挺身罵了一句河南地特有的粗話,端着手中的長矛衝着宿衛軍就衝了過去,危難時刻宿衛軍哪裡會手下留情,一名火兒赤擡手就是一箭,正中那長矛手面門,但這樣殺人立威這一刻不但沒有嚇住這些已經身陷絕境的兵將,反而極大的激發了他們的怒氣,數百人一擁而上,向着宿衛軍就衝殺了過來。
若是在平日裡一刀一槍的較量,就算面對二三百名南朝最精銳的背嵬軍鐵甲戰士宿衛軍也絲毫不懼,但現在畢竟是非常事態,宿衛軍們一路護送着君主北來,一路上斬殺了多少擋路的同袍,不要說是精疲力竭,就算是手中的寶刀也砍的滿是缺口,現下灘塗泥濘,他們的戰馬馬蹄完全淹沒在馬蹄中,不要說縱馬馳騁,即便是想要順利脫困都很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