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終於行動了!但彙集在漢陽的宋軍超過十萬人,在驟起的風雨中,他們應該如何渡過寬廣的長江呢?白翊傑的疑問只存在了一瞬間,只聽得鄭雲鳴喝道:“沙窩浮橋已經建好,我們從沙窩渡江,向前擊破蒙哥和他的大軍!”
在茫茫的霧氣中,南北兩方都看不清江面上的行動,這對於鄭雲鳴來說暗含着絕大的危險,但也包含着逆轉的機會,蒙古人如果趁大霧渡江來攻擊,他只能戰戰兢兢的憑城固守,不可能騰出手來組織起攻勢,但他也明白蒙哥並非是那種敢於在大霧中捨命前來奇襲的統帥。蒙哥用兵大膽但絕不莽撞,沒有一定把握的軍事冒險他是決計不肯的。今鄂州已經有九成把握攻取,這個時候分兵和宋軍進行決戰絕不是他的風格。他一定會先堅固外圍,然後集中力量先攻下鄂州再說。
這恰恰給了鄭雲鳴機會,一旦蒙哥放棄了江面的控制權,就等於鄭雲鳴握有了控制權,他早就密令在鄱陽的漁民準備好船隻和木板等材料,故意以滸黃州的攻擊爲誘餌,其實以向士壁一軍把守住大江下游,遮護住漁船航行的通道,然後上千艘漁船滿載着木板等材料和民夫浩浩蕩蕩的趁着大霧前進到沙窩江面,以漁船爲浮舟,以木板敷設其上,鐵鎖連環相扣,僅僅只用了半天時間就搭起了一座可以通行軍馬的臨時浮橋!
自然,這背後的努力只有鄭雲鳴自己知道,一開始他有目的的訓練鄱陽湖漁民搭建浮橋的目的,不過是爲了在大江上往來方便,免得鄂州、漢陽、江口三地往來麻煩而已。洞庭漁民的訓練原本只是作爲保甲改革的一個分支,在鄭雲鳴的領導下穩步推進而已。萬幸的是賈似道上臺之後不但沒有將這個項目廢弛反而抓緊操練,皆是因爲賈相公野心不小,還計劃着興兵北伐直取煙雲,需要鄱陽的水手們替他的大軍在黃河上架設浮橋的緣故。
不管怎樣,鄭雲鳴總算能夠在這個關鍵的時刻聯通鄂州和漢陽之間的通路,但一切麻煩纔剛剛開始,先是大霧,然後又是如此猛烈的大雨,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集結軍隊還要前進去和蒙古軍進行決戰,簡直是異想天開,何況對面並非只是四十萬烏合之衆,而是剛剛獲得了史上前所未有的西征大捷的經驗豐富的胡人百戰之師,想要憑藉大風雨造成的混亂渾水摸魚,也是一個勝算極小的賭博。
但鄭雲鳴全然不爲所動,嚴厲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從中軍大帳中發出,軍中承這位年輕的相公的命令已經二十年,早已經到了下意識的一絲不苟的完成大帥命令的地步,儘管風雨大作,長江水漲,但匯聚在漢陽附近的軍隊仍然依序開拔,分部開始渡江。
“這個時候是最危險的!“鄭雲鳴對白翊傑說道:“軍師親赴前方去跟韓鋒說,不管敵人如何挑釁,一概堅守不出,不許丟失一寸陣地,就算敵軍傾巢而來,他打到剩最後一個人,也決不許丟失一寸土地!”
這話自然是過於嚴苛了,事實上蒙古軍不可能也沒有意願在這個時間對花馬湖發起大規模的襲擊,在風雨中他們強大的情報偵搜能力也下降了,在探聽到宋軍假設浮橋時候,蒙哥也警覺起來,將在黃泥灣和秤砣洲的三萬馬步軍歸入紐磷麾下,然後命令紐磷以數千散騎前往試探。韓鋒果然中計,命令韓銳率領馬軍千人一鼓而前,衝入蒙古騎兵陣內將其擊敗。
這樣的消息更加增添了蒙哥的疑慮,但他仍然不想放棄已經握在手中只差最後一擊的鄂州城,他命令都元帥按敦率領三萬騎出映山,命令車裡率領中原漢兵二萬轉移到八字門以控扼地形,又命令車騎上@將軍、順天府萬戶那顏張柔率領本部精銳騎兵萬人出趙家寨,正面阻擋宋軍可能的攻擊,又命令都元帥紐磷總領生力軍三萬人作爲各處都救應,他甚至命亦都護亦思馬得斤總領江北迴龍山西域勁旅三萬人,從三江口渡江趕來支援。並且命令其餘各部不要被宋軍的登陸所幹擾,集中兵力攻打鄂州!
這當然是不希望被宋軍裡應外合的攻擊所限制,而是選擇在宋軍大舉攻擊之前就搶先把鄂州攻下,事實上,儘管大霧和大雨一直在阻礙着蒙古軍的攻勢,但攻城的行動一刻也沒有停止,在猛將唐兀兒萬戶忽都率領質子軍的猛烈攻擊下,奪取了鄂州舊城的正門,並且斬獲了宋軍的首級三百餘顆。蒙古軍從城門一鼓突進,在宋軍最後的據點展開了廝殺。
魏勝的身邊已經躺滿了蒙古人的屍體,他身上的鎖子甲,每個鐵環都在滴着敵軍的鮮血,血污將身後的將旗染得幾乎不能辨認,儘管只有用不慣武器的手能夠握着鐵錐槍,魏勝依然是那隻傲視北方胡族的猛虎,毋寧說,受了傷的猛虎更加令人恐懼,每一聲震懾人心的怒吼之下,總會有一個不走運的蒙古兵成爲他鐵槍下的犧牲,但魏勝畢竟不是真的鋼鐵之軀,從早晨廝殺到如今,又是冒着大霧和大雨,他身邊的親隨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人,手臂也已經發麻,畢竟這隻手支撐了全部的力量,再堅韌的人也有撐不住的時候。
他將身體靠在一座民居的殘垣上,大聲問道:“陳光呢?突出去沒有?”
“沒有!”一樣渾身血污的副將沙啞着聲音回答道:“西門全是韃子兵,看旗號是阿里罕親率的怯薛軍!弟兄們戰死了不少,大隊都堵在西門上呢!陳都統生死不明!”
“罷了!”魏勝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諸位,咱們來世一定要再做兄弟!”說着用鐵槍撐起身子,大步朝着蒙古軍兵力最厚之處的城門衝了過去。他身後的軍卒們大聲吼叫着,也跟着主將發起了最後的衝鋒。
但這時候卻突然發生了奇怪的事情,蒙古軍彷彿是被這氣勢洶洶的反撲嚇壞了一般,爭先恐後的朝着城外逃去。
“都統,敵人退了!”副將興奮的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污,這難道是上天的奇蹟,亦或是城外的鄭相公用了什麼妖術麼?
“敵人不可能無故撤退,”魏勝登時反應了過來,喝道:“不許追擊!先派人上瞭望哨看看情況。”
他疲憊的小說嘟囔了一句:“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果不其然,登上舊城城樓的瞭望手想着西方略一眺望,就高聲叫了起來:“都統,三江口的方向似乎有騷動!“
魏勝心中一動,下意識的說道:“原來這纔是相公的目標!”
是的,多年來一直不停的以弱敵強和在官場上面臨強勁對手的結果,使得鄭雲鳴的用兵和官場手段變成了一種令敵人不可捉摸的神秘藝術,當你手忙腳亂的對付他的接二連三的招數的時候,他可能已經悄悄的準備好了第五招,第六招,這種連環套式的把戲,甚至退隱的老丞相清之公都指責他這個名滿天下的兒子“狡黠多變,難測真僞”。對於一個在建軍之初就強調以“樸實、堅韌”作爲軍魂的統帥,鄭雲鳴如今的用兵風格幾乎變得有些虛華了,這一點幾位他身邊的重要人物都察覺到了,這種虛虛實實的用兵風格或許不能騙過張柔這等身經百戰的老將,但對於充滿自信且有幾分輕敵的蒙哥大汗來說卻是恰恰好。
在大霧中進行的登陸奇襲,不過是正面用以吸引蒙哥注意力的幌子,鄭雲鳴暗中派遣張世傑率領神武左副軍一萬人,戰船二百艘,從溯江而上,以大霧做掩護,發起了對三江口浮橋的攻擊,而這一支兵也不過是偏師,真正的攻勢自湘江而來,被蒙古水軍封鎖在洞庭湖數月的洞庭水軍之一部,在江陵都統彭滿的指揮下進行決死反擊,趁着蒙古軍在下游和鄭雲鳴激戰的當口,一擁而進,在烏林打敗了封鎖上游江面的蒙古水軍一部,焚燬搶奪戰船數百艘,爲湘江方面的宋軍的進攻掃清了障礙。
宋軍最大的問題不僅僅是兵力上的劣勢,還因爲臨時調集而導致的軍隊的不能集中,宋軍用於救援襄陽的總兵力其實不下二十五萬人,但各路軍馬都在靠近京湖的不同地點受到了蒙古軍強而有力的阻擊,幸好鄭雲鳴手中掌握着一支強大的戰略後備兵力,以七萬從臨安出發的新式軍隊作爲骨幹,沿江收攏各地軍馬,始終牽制着蒙哥主力的動向,使得蒙哥不敢施展蒙古軍最擅長的圍城打援、各個擊破戰術,使得各路軍馬陸續集中到京湖。
從湘江而來的,是留駐靜江府的西南後備軍馬步軍一萬人,從播州和思州趕來的蕃族步騎萬人,以及從雲南繞道播州趕回的雲南馬步軍三萬人,這其中從大宋遠征大理的兵馬只有步兵五千人,其餘二萬五千人都是在大理戰爭開始之後加入宋朝一方的白蠻烏蠻抵抗軍,這些西南蠻族大率沒有簡單的鎧甲,只是披着土布做的披風,臉上用色彩塗成紅綠相間的圖案,令人敵人望而生畏,手中的腰刀卻是用極好的精鋼打造,往往傳至數代,這些西南地方的夷人原本或是宋和大理兩國的不安因素,在國家面臨真正的危機的時候,他們卻成爲抵抗最烈的力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