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雅和王夔等先行接觸過鄭雲鳴的文武官員很是淡定,鄭都統一進四川,種種方略策劃,都是圍繞着重慶進行部署的,他有心收復全蜀,何必把重心放在重慶?直接部署在利州和興元就好了。以重慶爲核心,經營文州、岷州、嘉定等地,分明就是做好了以川東作爲基地,長期抗戰的打算。
同樣已經猜到了內情的還有和彥威,若是鄭雲鳴一開始就準備將防禦重心推進到原來蜀口的地方,何必要他撤兵往南?還大費周章的*百姓,擺明了就是不準備將蜀口作爲長期抗戰基地進行使用,而使用長久抗戰策略了。
至於其他的人,卻是驚愕非常,首先發作的就是四川制置使楊恢,在緊急出發趕來四川上任之前,他曾經親筆寫信給參知政事吳泳,保證聚集川東的土兵之後,一鼓作氣收復整個川峽四路,將蒙古人趕出蜀口,因此上他一到重慶就發佈命令,截留四川上貢給朝廷的綱運,發書信召集西南夷的蠻族部隊,並且積極的整理潰兵,爲的就是早日收復成都,恢復蜀口的防禦,在朝廷面前顯示自己的能力。
他站起身來,大聲說道:“說的什麼糊塗話?都統剛剛還在大講要把持地利,堅守險要,現在卻要自己玩弄起誘敵深入的伎倆了?西蜀以川西這一塊平原爲精粹,捨棄了成都府,還說什麼控扼全川?蜀口的地形,比川東的山川險峻的多,哪有放着前方的天險不守,跑到後方來守山頭的?”
鄭雲鳴背轉過身來,衝着上位的楊恢拜了一拜,按照新晉的職位,楊制置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他這個參贊軍事必須好好做一番解釋。
“制置想要收復全蜀的心情,與鄭雲鳴沒有區別,只是,蜀口縱然能奪回來,也守不住。”
楊恢高聲喝道:“何謂守不住?四川古稱天塹,休說十萬兵,就算有百萬雄師,只要把守住險要,也沒那麼容易攻進來。”
鄭雲鳴搖頭嘆道:“制置還沒有來得及去前線視察,我卻是剛剛從前方回來。前方的情形,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蒙古人屠城的手段前所未有,可以說蜀中最繁華的精粹地區,已經全部付之一炬了。以前千里沃野。現在全都撂荒了,野草遍地,人民則全部被蒙古軍所屠殺,剩下的也逃入了山中。田地空空蕩蕩,沒有人耕種,百姓們卻四處流離,轉死溝壑,以前用於支撐蜀口防禦的那些條件,全都不在了。如果一定要在蜀口進行防禦,不得不越過數百里荒野,從嘉定組織人丁往前方運糧,一旦前方有挫折,補充兵也必須長途跋涉,前往救援,不但中途得不到補給,而且還有可能遭到蒙古遊騎的襲擊。根據我的估算,能夠在前方作戰的軍隊,頂多只能部署五千,制置請試想,如果闊端再來,這五千人可以在蜀口阻止他嗎?”
此事鄭雲鳴想得到,楊恢也一樣想得到,但鄭雲鳴無暇想到的是政治層面上的問題,國土失陷也就算了,敵軍退去之後不加以收復,這是政治態度的問題,若是臨安方面不追責倒還可以敷衍一時,現在上面剛剛處罰了一批戰事失利的官員,誰敢大着膽子喊出盡棄川西平原以鞏固川東的話來,也就只有上任以來一直順風順水的鄭衙內了。
果然,但見李直臉一板,滿臉的皺紋都堆了起來,慢慢的說道:“國家的土地,怎可一寸讓與敵人?其他的都可以依照都統的意思來辦,只是這後撤防線,盡棄川西一條,萬難實行。”
鄭雲鳴焦急,對李直作揖說道:“我聽說如今徵行大元帥按竺爾,已經率軍返回隴南,佔據住了沔州,倘若我們將防線推向蜀口,就等於在敵前重建要塞,箇中艱難,四川現在實在難以辦到。”
·他頓了頓,又說道:“如今四川的形勢,就好比當初端平入洛之時,數萬大軍不顧道路險阻,補給斷絕,不遠千里前往荒蕪的地方進行駐守,即便能走到目的地,也沒有糧食補給,即便有糧食補給,也沒有友軍支援,有心部署三四萬大軍,糧草實在難以供應,倘若只有數千兵馬,又怎麼阻擋那麼多蒙古騎兵?”
李直卻是面色嚴峻的說道:“收復不了沔州,那就收復利州,收復不了陽平關,收復劍閣再行據守也是好的,這件事情不必再議,都統馬上部署軍隊,往前推進收復成都、漢州、閬中、文州、利州等地,相機進取蜀口。其餘的事情,你自行去辦,我和制置使當不會多加干涉。”
他的這種神色,讓鄭雲鳴彷彿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鄭清之也曾經用這種武斷的口氣說過話,那是在政治上處於決不能後退的情形下才會說的硬話。李宣撫使這樣說,說明這件事情斷無可以商榷的餘地。
如果這時候鄭雲鳴請出御帶,當然可以勉強壓服當前這位白髮上司,但這決不是鄭雲鳴的爲官之道,只認爲自己立場正確就一味蠻幹,那是極爲有擔當且缺乏官場嗅覺的人才會幹的事情,鄭雲鳴如果這麼幹,不但一下子惡化了和整個四川官場的關係,對四川的大局也沒有真正的幫助。
他只能命令軍隊部署前進計劃。以秦忠孝率領一支兵馬進入成都,命令王夔率領兵馬進入漢州,同時,命令駐紮在文州的統制劉芳率領成都路殘兵一千餘人向前進軍,進入葭萌關駐守。又命令孟瑛率領本部前進到遂寧府,掩護宋軍側翼。但目下軍糧吃緊,各部還處在潰亂中,安撫歸建都需要時間,四川只能暫且處於守勢而無力進攻。
而另外兩件事情,則是鄭雲鳴可以馬上着手去做的事情。尤其是吸納人才這一條,更是當務之急。
說來也巧,正當鄭雲鳴苦於沒有合適的本地人才的時候,人才卻自己送上門來。
那日,集賢館外一個衣着破舊的落魄書生,手裡拿着一疊書,大搖大擺就往裡闖。守門的人*,急忙上前阻攔。
那書生大聲嚷道:“我有救亡圖存的妙策,叫鄭雲鳴速來見我!”
看門的人都是重慶官衙的老吏,平日裡狂妄的書生見得多了,但像這樣一進門就公然要求見都統制的狂生,必然胸中有些東西,就算真的半點墨水也無,也自有都統制收拾他,幹自己什麼事?於是趕緊讓進門來,好生款待,一面趕緊來通知鄭雲鳴。
當那書生看着一位年輕的高級武將帶着從人匆匆趕到的時候,當即站起身來,對着鄭雲鳴一躬到底,口稱:“恭喜都統!”
鄭雲鳴笑了起來,問道:“我喜從何來?”
那書生也笑道:“驅逐韃子,收復全蜀,乃奇功一件,難道還不值得賀喜麼?”
鄭雲板起臉說道:“書生說的好大話,你可知道二太子闊端以下,親王穆直、都元帥塔海、鞏昌總帥汪世顯、徵行大元帥按竺爾、萬戶劉亨安、王鈞、張扎古帶之輩,哪個不是威名赫赫的名將?蒙古兵威之強,四川深受其苦,如今本都統一無兵,二無錢,三無糧,拿什麼去驅逐韃子,重整河山?”
那書生也神色嚴肅起來,恭恭敬敬的對鄭雲鳴拜了拜,說道:“學生陽枋,有良策十二條,上稟都統,用了我的計策,哪怕蒙古軍雄兵百萬,良將千員,也難耐川中半分。”
“既然如此,”鄭雲鳴並沒有上坐主位,站着對陽枋說道:“汝且詳細說來。”
陽枋清了清嗓子,說道:“蜀中最當先的問題,是要控扼險要。以前四川平安,是仗着武休關、七方關和仙人關三道關卡,如今三關已經失守,劍閣之南,一馬平川,官軍以步卒爲主,極難和精銳的胡人鐵騎相抗衡,兵法有云,以己之勝,待敵之不勝,總須先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才能談到進取。如今蜀口以南,能夠稱得上是屏障的地方唯有重慶而已,這裡不但地形險要,而且是三江匯聚之地,一旦前方有事,從嘉陵江、渠江和涪江水運進行支援和補給,極爲便利。都統必須坐鎮重慶,籌劃大局。然後別選幾名智勇兼備的將領,一人駐守合州,一人駐守瀘州,一人駐守梁山,只要這三處險要之地掌握在都統手中,重慶就有萬安之局面,興復全蜀的理想,也纔有了安穩的基石。”
陽枋看見鄭雲鳴不答,繼續往下說道:“這些將軍們上任之後,務必督促本地百姓,用心耕種土地,更要多多開墾荒地,到了秋天胡人南下的時候,馬上收割糧食,進入堡寨之內,敵人如果進犯,則人民和糧食進入城池中,合力堅守,又多用疑兵,讓敵人摸不透我軍虛實。如此堅持數年,等財力稍微充裕,再慢慢向前推進,以步步爲營的辦法,收復三關以南的失地。至於播州和思州的蠻兵,則可以在各個堡寨之間耀武揚威,以爲聲援,敵人看見之後絕對不敢輕易深入。這樣韃子進不能求戰,退又剽掠不到錢糧,數年之內,必然大起內訌,我軍因時乘勢,相機奪取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