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陣被劉克莊形容爲“與九重驛之戰相彷彿”。的確,九重驛之戰也是利用敵軍對宋軍形勢估計的誤差,麻痹大意突出冒進,而宋軍大膽出城設伏,經過了襄陽的歷練,振武軍的戰鬥力又有增強,已經不需要依託車陣作爲封鎖包圍敵人的防線,而是利用隱蔽地形主動設伏。但此役戰果無論如何不能與九重驛相比,唯一值得一提的話題是,在九重驛以俘虜的面目和鄭雲鳴相識的張世傑,這一次作爲背嵬軍的先鋒騎兵,初次上陣就擒獲了敵軍十三人。
但鳳隴元帥王鈞畢竟也是汪世顯手下頭號勇將,眼看着先鋒兵馬盡數覆沒於宋軍之手,卻沒有魯莽的上前救援,而是繞過了帽兒山,從武信城東翼靠近武信城。但他在這裡也遭遇到了宋軍的伏兵。宋將孟瑛、張漢英和劉德等各率伏兵一齊殺出,和王鈞所部展開激烈的戰鬥。王鈞一面和宋軍交戰,一面還在冷靜的估算着宋軍的兵力,即使當面和自己交戰的兵力就有數千之衆,而在武信城方向隱隱還看見有塵土飛揚,顯然還有宋軍的增援部隊正在朝這裡聚集,加上帽兒山能夠聚殲數百裝甲騎兵的大軍至少在三千人左右才能辦到,很顯然,聚集在武信城附近的宋軍已經超過萬人,這將是蜀口殺死曹友聞之後,蒙古軍在蜀中遭遇到的第一支萬人以上的宋朝大軍。
顯而易見,這支部隊是宋朝送別的戰區臨時增援到四川的新部隊。蒙古人若是想在明年繼續抄掠四川的話,別的困難暫且不說,這支軍隊必須先解決掉。
王鈞在一瞬間就確定了自己接下來的行動。他一邊繼續和孟瑛所部軍馬糾纏,一面分出數百騎兵來,抄小路進抵孟瑛所部側後,面臨兩面夾擊的孟瑛部隊只得慢慢撤退。蒙古軍則始終不緊不慢的跟着孟瑛的軍馬,施展牛皮糖戰術,一直到孟瑛所部退到武信城外的大營中,王鈞纔看清楚武信城外宋軍的真實面目。
小城的外圍,連綿數裡都是宋軍的軍營,用粗大的圓木夾土築起高達一丈多的寨牆,上面安排有兵丁守衛,營中壁壘森嚴,還假設有高大的塔樓,顯然這支軍隊費了不少心思在紮營上面。
老實說王鈞很看不起這樣的軍隊,兩軍相遇全憑膽識和銳氣,沒料攻先想守,金國以黃河爲溝壕,以潼關爲大門,守的鐵壁湯池一般,又能如何,究竟被蒙古大軍所破。
但老實說,想要強行攻破這樣的營壘,沒有兩三萬人亦難以辦到。王鈞只得一面以騎兵監視宋軍大營,一面派人飛報汪世顯,這等規模的軍力,這等戒備的營壘,必須汪世顯自己前來才能解決。
但汪世顯只遠遠的看了大營一眼,就果斷下了命令:“理他作甚,撤了!”
王鈞聽着主帥這句話略感吃驚,他印象中的汪世顯可不是如此怯懦避戰之人。每當作戰之時,親持戈矛,和將士們一起衝在前方的就是這位總帥大人。今日宋軍大軍匯聚於此,正是一鼓作氣將其殲滅的良機,爲什麼這個時候總帥卻退縮了?
汪世顯看着王鈞迷惑的樣子,狠狠的罵了一聲:“打了這許多年仗,依舊是不動腦子。你看這支軍馬防備森嚴,就能知道咱們不損失個四五千人難以攻破這樣嚴密的壁壘。何況戰士征戰了一個冬天了,已經疲睏到了界限,再驅使他們去攻打如此嚴密防護的營壘,更是困難重重。”
他將手中的馬鞭劃了個圈:“我軍先行撤退,那時候宋軍主將必然率軍來追趕,就在平曠之地包圍他們,將他們一舉擊潰。”
這是草原上常用的撤隊返奔的戰法,經常用來吸引敵軍離開防備森嚴的地區,等他們進入沒有防禦的開闊地帶之後,本軍馬上分爲三路,以左右翼包抄其後,然後三軍合擊將敵人殲滅。
於是汪世顯立即下令撤軍,卻留下了五千裝備精良的騎兵給王鈞,讓他隨時偵候身後宋軍的動向。
但讓汪世顯猝不及防的是,身後的這支宋軍除了不動如山之外,也同樣行動如風。在蒙古軍撤走一天之後,全軍馬上開拔,急行軍數十里搶在蒙古軍反應之前進入了普州州城,依舊在普州城下紮下大營,豎起營寨,繼續和撤退中的蒙古軍對峙。
汪世顯對宋軍的反應吃了一驚,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面前的這支軍隊,即便是他認爲足堪與自己一戰的曹友聞,在面對敵軍的監視時,也從未能有在一日之內在敵軍面前急行軍數十里而不被敵人襲擊的能力。這支宋軍的主將,必然是個不凡的人物。
第二日蒙古軍照常繼續向北撤退,只是汪世顯將王鈞傳來,通知他改變部署:“此次依舊給你五千兵在後,不過不必緊跟大軍北歸,就留在此處,隨時監看宋人一舉一動。等宋軍出動時,仍只是遠遠跟隨,等到宋兵遠出十里後,馬上揮兵和宋人交戰,然後派人飛馬前來報告,我再親提大軍和宋人一決勝負。”
這是他對甘隴騎兵的絕對信心,以甘隴騎兵的戰鬥力,在短短兩三個時辰裡想要將其全殲斷不可能,即便交戰不利,他們也可以輕鬆撤退,以步軍爲主的宋軍對他們是無可奈何的。當兩軍交戰的時候,自己再率領大軍進行兩翼合擊,不說全殲宋兵,至少也能給宋兵造成很大的傷亡。
他將這個計劃推演了一遍,認爲這個計劃絕無破綻,如果宋軍主將是個名將,必然懂得這不過誘使自己出擊的詭計的變種而已。上策就是堅守城池目送蒙古軍北歸。
而屯駐在普州的宋軍,也正如汪世顯推測的一樣,整日都沒有動靜。看起來對方的確是看破了汪世顯的誘敵之計,準備坐視蒙古軍北上,然後跟在後面收復些無人佔領的州縣以爲自己的功勞了。雖然沒有能夠將這一股敵人殲滅,未免是此次南征的缺憾,但等明年再來掃蕩結果也是一樣。此刻的汪世顯的部下們牽着載滿擄獲的驢騾,驅趕着成千上萬的人口,可沒有心思真的和這上萬大軍做浴血廝殺。
大軍一路沿着大道北歸,不數日就抵達成都附近。成都附近有縣名靈泉,以其境內之靈泉山最爲出名。靈泉山原本是成都富人們踏青賞花的所在,是成都附近一處絕佳的風景。但自蒙古入川以來,沿路見人就殺,整個靈泉縣的百姓或死或逃,龍泉山下的大道兩邊到處都是累累白骨,烏鴉在空中大聲的呱噪着,這裡早已經從盛景化爲了地獄。
就算是汪世顯見慣了屠殺和死亡的宿將,在這地獄一般的道路上行進也禁不住暗暗心驚。而且一路屠殺過來對佔領四川有什麼好處?沒有這些百姓耕種糧食,等大軍再次南下的時候找誰搶掠?對於闊端聽信占卜的妄言,輕易下令屠城的命令,汪世顯也非常不滿。蒙古人有言在先,敢發一箭而向大軍者屠城,但實際上整個成都幾乎可以算是無損開城的,這樣獸性發作的屠殺,出來招致四川人的怨恨,又有什麼實際意義?
不過他也常常聽到人說蒙古人西征的時候也曾經屠城無數,據說大國花剌子模有三座輝煌壯麗的大城,曰撒馬爾幹,曰巴拉薩袞,曰玉龍赤傑,都是人口百萬,繁華富庶不亞於成都的通都大邑。全部被蒙古人放火屠城,三座千古積累的名城瞬間化爲烏有,據說蒙古人有一種說法,世間但有土地重要,居住在土地上的異族百姓是多餘的,殺光了人,空出土地變成草地正好用來放羊。他不知道窩闊臺大汗內心真正的想法,他汪世顯是寧願做擁有百萬農民供養的富家大豪也不願意跟着大汗在草原上放羊的。
大軍正在前行,突然前方人喊馬嘶,喧鬧起來。汪世顯眉頭一皺,此時已經天近黃昏,光線昏暗起來,原本早就應該紮營的,因爲這裡靠近靈泉關,所以才叫衆軍加速趕路,趕入靈泉關中紮營。這個時候前軍鬧了起來,必然不會是什麼好事。他催馬趕上前去,卻看見前方一座關城黑壓壓不見燈火,城門緊閉,完全不像是有人在裡面的模樣。自己的二子汪德臣單人獨騎佇立在城門前大聲叫罵。
汪德臣這時候也不過十六歲上下年紀,但已經跟隨父親經歷了初次上陣,陽平關之戰中,是他手持長矛一馬當先衝入宋軍陣中,解救了困厄中的闊端,闊端爲此極爲讚賞,賞賜給他細甲一襲,鑌鐵刀一把。但他少年人急躁的性子卻是一點也沒改,站在城門前高聲罵道:“關城裡的潑才們都到什麼地方打秋風去了,小爺要進城,速速開城門叫小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