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不禁笑了起來,他指指自己的座位:“換了是貴使坐在這裡,別人要求你撤去外圍堡壘,只是爲了他退兵安全,貴使該當怎樣回覆?”
太脫因不花默不作聲,撤退外圍守兵看起來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宋人卻不能不有所猜忌。萬一宋軍從外圍堡壘撤退,蒙古軍佔據堡壘之後,立即反悔,立即就構成了對襄陽的全面包圍之勢。憑他一個武將的自然反應,鄭雲鳴是絕對不可能答允這個條件的。
月裡忽麻卻是依舊微笑着說道:“外圍堡壘就是這樣一種東西,你佔着對我有威脅,我佔據了扼制了你的咽喉,好在外圍堡壘並非一座,不如兩軍以南山山腳爲界,以東的堡壘守兵保留,以西的堡壘守兵裁撤,既能保證我軍安全撤退,又能確保襄陽的外圍還有部分在思南思軍隊的手中,這樣如何?”
鄭雲鳴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在心中快速的盤算了一下。若是以南山山腳爲界,則橐駝嶺和西南翼的一些小堡壘屬於放棄的範圍,除去已經被蒙古人佔據的南山堡壘之外,真正能威脅蒙古軍北撤的其實也就是橐駝嶺而已,原本這裡就有數百背嵬軍精銳,如今再增加五百騎兵和三百孟珙部隊正可謂勢力雄厚。今早瞭望哨來報,橐駝嶺鼓號齊鳴,間或有廝殺之聲,顯然劉整手中有了兵力,屁股有些坐不住了。如果蒙古人渡河北撤,這千餘精兵在後追襲,的確是一個難以擺脫的威脅。
然而橐駝嶺一旦落入敵手,就相當於完全撤除了對敵軍本營的威脅,塔思若真想攻取襄陽,大可以集中在外圍防衛的隊伍,將隊伍分路輪流猛攻。但即便是這樣,在南山山巒上深藏的數個大型堡壘以及南門附近的牛角堡依然能夠發揮作用,將南門方向的敵軍牽制住,從而將敵軍的攻擊侷限在比較容易防守的西側和北側。
談判自然不能一味強硬,有讓步和妥協纔是談判的核心。他和趙葵對了對眼神,統一了意見之後,趙葵說道:“既然如此,就以南山山腳爲界,我軍撤回山腳以西全部守軍。”
“這樣定下最好,老實說,這已經是曲出大王給出的條件的底線了。大人如此爽利的答應了,也好讓我在大王面前好做交待。”月裡忽麻鬆了一口氣,又道:“關於貴軍孟珙那顏的援軍的問題.......”
趙葵呵呵一笑,拍案說道:“閣下難道不知,正是因爲有孟珙這八萬精兵,本使才能坐在這裡跟貴軍和談的麼!等孟珙一撤退,蒙古人馬上大舉攻城,以爲本使一點也想不到麼!”
他這句話說得聲色俱厲,連鄭雲鳴都嚇了一跳,沒想到平日只會板着一副面孔的制置使竟然還有如此發作的時候。
月裡忽麻卻沒有半分退縮,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語氣,開口說道:“但孟珙那顏的兵在側,是比外圍堡壘更加危險的存在,他在一日,叫我軍怎麼撤退?”
趙葵突然又恢復到那副威嚴中卻略帶一絲溫和的臉孔,溫顏說道:“既然這樣,我有一個方案,貴使可否採納?蒙古軍和孟珙軍各分爲兩軍,第一日分一半軍後退三十里,第二日後一半軍撤退六十里,這樣互相掩護,緩緩而走,兩軍可保各自無事,等各自撤出九十里,兩軍分各收兵,這個提議,貴軍可以採納嗎?”
月裡忽麻想了想,似乎想不出來這條建議的破綻,但他畢竟不是能下最終決定的人。
“這要等我等報告大王之後,才能由曲出大王親自裁決。”月裡忽麻說道:“但今日總算明白了兩方的條件所在,也沒有白費我們進城一趟。我等這便告辭,如若曲出大王準允和議的各項條款,我二人再來相商。”
趙葵點了點頭,對鄭雲鳴說道:“那就有勞副都統送一送兩位使者出城。”
鄭雲鳴陰沉着一張臉,帶着三百背嵬軍像押送犯人一樣將二人簇擁着送到城門口,沿路官民百姓男女老少都在一旁圍觀,人生喧譁,熱鬧非凡,就像是將蒙古使者看成了正在巡遊的俘虜一般。鄭雲鳴吩咐大開城門,對二人說道:“襄陽的條件,實在已經是不能讓步的底線,二位回去之後好生跟曲出和塔思兩大王商議,盼望就此達成和議,兩國各自收兵,如果塔思不肯退讓,就在襄陽城和鄭某一決勝負,鄭雲鳴絕不失約。”說罷帶着威風凜凜的儀仗隊自返回了城中,將兩名蒙古使者孤零零的扔在了城門口。
蒙古的中軍帳中,塔思端坐在一張精緻的虎皮交椅上,聽着二人對這次談判的詳細稟報,當月裡忽麻說到宋人只肯以金銀千數百兩絹帛二萬匹贖買蒙古大軍退兵的時候,抄思奮然而起,喝道:“去年隨便攻克一座大城,抄掠所得都不止這個數目,鄭雲鳴所在的必然是思南思軍的本營所在,怎麼可能只有這麼一點點財物?十多萬大軍廢了這許多氣力,五個人分不到一匹絹,蒙古人出征從未如此狼狽!請國王馬上下令,讓我帶着乃蠻兒郎衝上去砍殺一陣,好給思南思人一點教訓!”
塔思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揮手讓這個莽夫閉嘴,示意月裡忽麻繼續講下去。
當月裡忽麻講完城堡撤軍,蒙古軍的宋軍各自分頭還撤的方案之後。塔思皺了皺眉頭,站起身來,雙手環抱想了想,突然開口道:“允了!”
月裡忽麻問道:“請問國王,是哪一條允了?”
“全都允了!”塔思果斷的說道:“你馬上再去一趟襄陽,跟那趙葵說明,馬上送出財貨,然後明日起我與孟珙,分頭撤退。”
衆人臉上皆有憤憤不平之色,別說是張柔等一干急於建立功業的漢將,就是蒙古本部將領也覺得歷盡辛苦南征最後所得如此之少,實在是有損蒙古男兒的顏面。
但相反的,當城中聞聽蒙古軍已經接受了一切條件,準備即刻退走的時候,襄陽城中一片歡呼雀躍。不論如何激勵士氣,大宋的絕大部分國民畢竟不是好勇鬥狠以劫掠爲生的盜匪,而是期盼安寧生活的普通百姓。如果這一紙和約能夠罷彌刀兵,讓京湖重返安寧,哪怕只有一年時間,也是一件足以慶賀的事情。
月裡忽麻通報之後,城門大開,數百衛士高舉着儀仗,擁着鄭雲鳴和趙葵出城來。
隨之出城的還有一些早已經準備好的金銀器皿和絹帛糧食。趙葵笑容滿面的執着月裡忽麻的手,親切的說道:“此間和議草成,全賴貴使居中調和,自此之後,貴使可以算我大宋的友人,這些物品,願爲貢獻的五分之一,權且作爲第一筆,等蒙古大軍退出三十里之後,其餘貢獻馬上獻上。當然,貴使的辛勞不能白費。”
他揮了揮手,馬上有一隊從人擡了財寶上來,月裡忽麻看了看,有金瓶銀瓶各一雙,鑲金馬鞍一副,金漆大盤十個,還有數不清的綾羅。
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古來規矩,作爲使者的中間人一定是會接受對方的賄賂,而使者也大方的將這些禮物當做常規收入的一部分,並不避諱。
月裡忽麻也不禁微笑起來,人就是這樣一種動物,見色心動,見財心喜,他在大汗帳下樂此不疲的奔忙,這些年也着實撈了許多好處。
“其餘的財物,務必早日送來。”現在已經以宋朝恩人自居的月裡忽麻,這個時候也不太畏懼在蒙古軍中傳爲神話的鄭雲鳴,擺出一副指點的態度對鄭雲鳴說道:“另外請那顏早日撤出堡壘兵馬,以及讓孟珙那顏撤兵,只有確保安全之後我軍纔會考慮撤兵。”
鄭雲鳴連連應諾,又替孟珙將月裡忽麻送出一程,才折返回城。
當回到制置使司的書房,這裡以及聚集了襄陽的幾位主要官員,正在等待着整個和議的最大策劃者的歸來。
鄭雲鳴踏入房中的時候,白翊傑正站在軍事地圖前面,細心講解着下一步行動的大致方略。
“整個計劃的關鍵,在於孟珙手下的京湖水軍是否足夠得力。”白翊傑用羽扇指着鬼門關一帶侃侃而談:“在陸地上,無論戰鬥力或是機動性,我軍都難於與蒙古鐵騎一較高下,但在水上,無論是機動性還是戰鬥力,我軍都有絕對優勢,所以戰役必須圍繞水戰展開。”
“孟帥手下有戰艦七百艘,至少能運載二萬人進行機動作戰。明日兩軍各自撤退三十里,然後夜裡水軍戰船加急趕回,趁着蒙古軍渡河的時候對其發起突然襲擊,力爭截住敵人的殿後軍馬,殲滅其一部。”
“這是整個戰役中最關鍵的一步,關係到襄陽的安危,如果水軍截擊失敗,襄陽勢必招來蒙古軍的瘋狂報復。退一步說,就算截擊成功了一部分,讓蒙古軍全師而還的話,也做不到一舉震懾敵人,讓敵軍三年之內不敢正視襄陽的戰略目標就無法實現。現在城外消息封鎖,關於水軍作戰的詳細計劃,不能與孟帥討論,只能寄希望於戰前的訓練有素,以及孟帥對水軍指揮的心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