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思欣慰的看着他,這位從燕京附近招納的漢地將軍,是長生天賜給蒙古帝國的瑰寶。他帶領着自己的子弟兵爲蒙古大汗開疆拓土。從二十年前開始,橫掃河北、山東、陝西,一直追趕金國到蔡州城下,將金國行在盡數殲滅。即便是蒙古軍中最傑出的將軍,也不會將張柔視爲一個弱於自己的戰友。
今日又要靠着這柄鋒利無比的長矛再次衝陣,將思南思人嚴密的戰略防線捅出一個窟窿。然後不論衆寡,一舉突入,先南下襄陽南面的江陵,渡過長江,以席捲之勢直取臨安。南朝這座大陸上最大的寶庫,就此落入了帝國的囊中。
但在此之前,必須解決掉合罕口中那隻狡猾的狐狸。現在的鄭雲鳴已經不是名利所能折服的,這一點蒙古軍上下皆有共識。然名利不足以動其心,形勢卻可以迫其志。蒙古軍也曾經面對過許多難對付的對手,但有許多人都折服在蒙古軍強大的戰力和即將覆滅的命運前,對蒙古大汗俯首稱臣。鄭雲鳴也許就是下一個。
張柔沉聲喝道:“請國王下令,讓我帶領兒郎登上襄陽城頭,將那鄭雲鳴活捉來獻給大王!”
塔思笑了起來,他拍拍張柔的背脊:“你是我蒙古的猛犬,是百戰的精兵。怎麼可能一下子就讓你衝在前頭呢?”
他轉身喝道:“嚴實,讓你的戰士先衝!”
嚴實的嘴角不爲人察覺的抽動了一下。
又是這樣,總是這樣。每次到墊背的工作,總是交給他來做。
嚴武叔原本是金國的一個遊俠無賴之徒,如果不是生逢亂世,大概最多也就是在縣衙的大牢裡掛掛號,成爲讓鄉里頭疼不已的“名人”罷了。但自成吉思汗長驅入關以來,金國求兵孔急,地痞流氓這種天生最好的兵員成爲官府的喜愛,嚴實投軍之後,自十戶長而百戶長,繼而縣尉、縣令,成長爲一方豪強,宋兵至則投宋,蒙古來則投蒙,周旋於三方之間。一直到蒙古軍兵臨河北,而宋朝勢力後退,坐望友軍陷入蒙古軍包圍而不救,他感覺到蒙古軍超乎尋常的強大和宋朝的不足持。才放棄抵抗率領所佔之地三十萬戶百姓向木華黎投誠,成爲了蒙古帝國的有力爪牙之一。但顯然,蒙古貴族上下對這種兩面三刀的投降者的評價不如石天應、史天澤、張柔那樣,認爲是可以依靠的心腹。每每進攻之時,或者將嚴實部作爲前鋒炮灰,或者作爲攻城的墊場使用。而且對其部下甚爲防範。不許其稍微增益部衆,一旦嚴實有擴軍的念頭,總是被嚴令制止。
說到底,他們並不真的相信嚴實的忠誠,一旦讓他和南朝勾結起來,反而會成爲蒙古軍的心腹之患。對於嚴實和他的部屬,用來作爲征戰時消耗的炮灰是最妙不過的選擇。如今嚴實年過半百,多年的征戰早已經讓他的鬚髮花白,但累累戰功,攻下的城池、斬獲的首級最後全都無用,他嚴武叔依舊落得攻城時作爲炮灰先登的下場。
嚴實默默的上來,衝着塔思鞠躬領命,轉頭衝着山坡下喝道:“嚴忠濟,帶着你的人上去!”
嚴實的長子嚴忠濟身軀雄偉,一身連環鎖子甲得自窩闊臺汗親自賞賜。頭鍪上長長的翎羽在風中擺動,舉起鑌鐵刀大聲喝道:“全都隨我前進!”
遠處胡笳奏響,鼓角齊鳴,旗幡轉動的模樣,鄭雲鳴盡皆收入眼底,城頭上每個人都不免露出緊張的神色。雖然這支軍隊已經不算是初上沙場的新人,但面對着城外大軍如雲蝟集,驚天動地的氣勢,難免還是惴惴不安。
鄭雲鳴知道這種不安只能用戰鬥的血氣才能破除,他高聲喝道:“敵軍要渡河了,通知城下的弟兄,準備好截擊敵軍!”
一千餘陷陣軍已經在護城河旁的女牆前展列開小塊方陣陣勢,準備隨時給渡河的蒙古軍迎頭一擊。鄭雲鳴已經將自己手中最得力的籌碼之一放在了城門外,就是爲了讓敵人在渡過寬闊的護城河時遭到最大程度的阻礙。
先出陣的依舊是蒙古人的散列遊騎,他們遠遠的隔着護城河朝對面的宋軍射擊,但護城河太廣闊,宋軍蟄伏在女牆下,弓箭極難傷到他們。但只要壓制住了宋軍的行動,後續的步兵就能夠有條不紊的展開渡河作業。他們進迫到護城河的河堤上,將手中的皮渾脫和木排扔入河中,拿着簡易的木槳開始划動筏子渡河。站在河堤邊的弓箭手一刻不停的開弓射擊,凡是有宋軍有稍微敢露頭的,一定馬上招來密集的箭矢。
陷陣軍在對岸已經準備了停當,他們不但有整備完全的女牆可資遮蔽,還攜帶了巨大的楯牌來抵禦敵軍的弓箭。楯牌立在地上有七尺高,完全能夠遮蔽一個正常身高的士兵,讓他從容的躲在後面開弓或者施放火銃。在這方面,預有準備的防守方的作戰效率自然比持強進攻的一方要來得高,嚴實部下的弓箭手們一則是藉助盾牌手在前方舉着大盾進行遮蔽,一則是憑藉數量優勢,不停的將箭雨灑向對岸,陷陣軍的弓箭手只數百人,自然難以跟對岸一排排戰列整齊的步弓手們相抗衡。
嚴實的部下不僅僅需要渡過大河,他們是要在宋軍城頭火力和對岸的火力的夾擊下爲後繼的攻城者們開闢道路。他們將粗大的毛竹編成的竹排投入水中,在竹排兩側捆綁了皮渾脫作爲浮囊,竹排和竹排之間用鐵鎖連住,竟然是在宋軍眼皮底下開始搭建浮橋。
城頭的竹將軍發了幾炮,但準頭顯然不夠,在護城河上掀起了巨大的水柱之外只有一炮命中,雖然轟碎了竹排但嚴實的部下馬上就運來另一隻竹排進行替代,轉眼之間在護城河上已經有四道浮橋正在搭建。他們頂着城頭上竹將軍的炮火一點點的將這四道浮橋延伸出去,延伸到寬廣的浮橋對岸。城頭上不停的朝着城下發射着石彈,以及各種強攻硬弩,嚴實的士兵們用盾牌遮護着身體也不能完全保證安全,不停的有人翻身落水,卻沒有絲毫停止工作的模樣。顯然他們已經習慣了自己的作爲墊場炮灰的角色,即使同伴不停的就在身邊死去也只是習以爲常罷了。
而焦急的曲出還生怕嚴實的部下稍有後退之意,特別安排了一部分契丹步兵和畏兀兒步兵作爲監督在後方壓陣,督促嚴實的部下加緊修建浮橋。使用不同民族間的部隊互相監視,原本是蒙古人的既定政策,有了這些胡人異族的監視,嚴實的部下的動作也確實更快了些。
“當初沒有聽從軍師的建議,在城外設置一些小型砲車,現在看起來真是失策。”鄭雲鳴嘆道:“若是有十幾架砲車在城牆腳下,當不會容許蒙古軍如此輕易的架設其浮橋。”
“懊悔無用。”白翊傑湊近了說道:“等下浮橋將成之時,果斷和敵軍搏殺一次。然後退回城中再做計較。”
“這倒不用愁。”鄭雲鳴說道:“陷陣軍爲此而生。若說列陣決勝,狹路相逢,正是此輩大展身手的好機會。”
他在城頭眼看着嚴實的部下頂着不斷的傷亡和護城河上漸漸增多的浮屍,漸漸將浮橋推進到對岸。他們每接近一寸城牆,城頭的火力就加強一分,除了將軍炮和角弩,弓箭和火銃也加入到射擊中。但傷亡增加的嚴實部下卻不敢稍有後退,只要後退半步,蒙古親貴們的刀斧手在後方已經等待多時。
陷陣軍已經放棄了女牆,在楯牌後開始列隊,這一次他們並非爲了進攻,而是專持防守。於是排成了以百人爲單位的小型方陣,在方陣兩翼前端是火銃手和弓箭手,方陣的外圍則是手持長矛的長矛手,其爲王登獨創的蟹甲陣型,當敵人靠近的時候作爲兩翼突出的蟹鉗,火銃和弓箭當先開火予以敵軍遠程殺傷,等敵人靠近的時候銃手和弓手撤退,長矛手在外圍列好陣勢,刀盾兵俯下身形準備在長矛陣的間隙中開始近距離肉搏戰。
在四座浮橋將要靠近對岸的所在都有三個蟹甲陣全神貫注的待命,看着敵人慢慢的將竹排靠攏過來,只是紋絲不動的屹立。只有前方的弓箭手和火銃手一刻不停的射擊。對面浮橋上的士兵們也用盾牌遮蔽着身體不斷髮箭還擊。一直到最後一排竹筏靠在了護城河堤上。甚至還來不及用鐵鎖好好和後面的竹筏捆住。站在最前面的一名百戶一聲虎吼,帶着身後的長槍短刀的士卒一擁而上,飛身朝着擺佈嚴整的軍陣撲了過去。
蟹甲陣中一聲斷喝,軍陣有序的向前移動,長矛兵手握長矛,以水滴握槍勢將長矛平端在手中,緩緩的向前,一頭撞上了猛衝而來的蒙古步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