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是這樣,鄭雲鳴也不敢輕易就領軍踏上救援郢州的征途,在出動之前,孟珙先策劃了一條利用水道盡量接近郢州的行軍路線。京湖水網地帶,水系四通八達,最近的地方甚至能直通郢州城下,當然那樣會驚動郢州附近的蒙古軍。而且通到郢州附近的小河太淺,不足以通過運輸輜重的運輸船,而宋軍的特點決定了無論他們怎樣精簡裝備,有一些負荷是註定無法拋棄的。比如用人揹負的竹將軍和火藥。孟珙選定的登陸地點距離郢州城四十里,從這裡開始,宋軍要進行四十里的行軍,然後突然出現在依舊圍困郢州的少部分蒙古軍側後,一舉破敵。
在此之前,孟珙還要幹一件事情,他事前派出數百名精悍善戰的士兵搭乘槳船作爲先鋒,他們一面前進一面沿河搜索沿水路的附近地區,一旦發現遊騎的身影,馬上騎上戰馬進行捕殺,務必要將沿路的蒙古耳目一舉拿下,以保證進軍的隱秘性。
一切準備停當之後,鄭雲鳴和孟珙率領軍隊搭乘艦船,一路徑自朝着郢州開來。到了登陸地方之後,又登陸改由陸路行軍,經過一日行軍,終於抵達了郢州附近。
這四十里路並不是波瀾不驚。由於擔心蒙古人發現,宋軍特別選擇了一條艱難的道路,道路從樹林中一路穿行,甚是狹窄難行,全靠着鄭雲鳴、楊掞和張惟孝等人勉力督促,才維持了沒有兵士掉隊,在路上還跟幾名蒙古騎兵遭遇,幸好宋軍在樹林中穿行較爲隱蔽,前出的探子甚是得力,將這幾名在林中閒逛的脫隊者生擒活捉,纔沒有走漏了風聲。
“咱們用了這麼多力氣,終於還是成功到達了!”張惟孝穿着黑色的鐵甲身,手中提着青鋒寶劍,昂然眺望着遠方堅固的郢州城牆:“只剩下最後一里路了!”
“但只有這最後一里路纔是最血腥殘酷的。”鄭雲鳴望着眼前一無遮蔽的曠野喃喃說道。郢州守臣對周圍的清野相當有力,爲了避免蒙古騎兵憑藉樹林的掩護直接推進到郢州城下,郢州軍民費了許多力氣將州城周圍的樹木全部砍伐乾淨。不想這導致宋軍的援軍在最後一里道路上也失去了遮蔽。他們必須在增援州城的最後一里路程裡接受騎兵集羣的打擊。
遠方的蒙古軍陣地上響起了號角聲,鄭雲鳴在漢水右岸的疑兵之計不可能用的太久,大隊在樹林中行動,揚起的塵土,驚飛的鳥雀都是不能避免的事情,哪怕是整個軍隊已經儘量的隱秘行動,但在白日裡悄悄潛伏前進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一部分騎兵開始朝着身後返奔,在鄭雲鳴的前進方向上佈下疏散的橫列,緊張的張望着樹林裡的情形,一些輕弓騎兵快馬前出到樹林邊緣朝着林子裡漫無目的的射箭,這是有目的的試探林中宋軍兵力多寡。
樹林裡的宋軍已經結好了陣勢,鄭雲鳴隨身攜帶的兵馬不多,大抵只有一千餘人,其中的主力是從襄陽帶來的八百名振武軍陷陣軍,爲了使得輕率從襄陽出擊的主將不至於兵敗身死,振武軍上下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將一軍中最精銳的部隊交給了他們的主將帶走。現在圍繞在鄭雲鳴身前的就是王登苦心訓練出來的勇銳之師,雖然他們還稱不上是經驗豐富的部伍,但已經是鄭雲鳴手裡最好的牌了。
他們正等待着自己的將軍發佈進軍的號令,將要在片刻之後,將自己和蒙古騎兵的鮮血灑滿最後的一里路程。
鄭雲鳴轉過身來,朗聲喝道:“諸軍聽了!你們隨我馬不停蹄的往來奔馳在京湖的戰場上,先是以一場漂亮的火攻戰役,將江面上的蒙古船隻焚燒一空,然後又馬不停蹄的馳援郢州,當中奔波辛苦,本將瞭然於胸!郢州是我京湖總領所屯駐地,城中有朝廷歷盡千辛萬苦從江南征集到的軍餉和糧草,如果韃子克陷郢州,那這些原本用來發放給你們的糧餉,就會全部落入胡人首領塔思的手中!今日大夥兒奮力一戰,逐退敵軍之後就地犒賞!”
軍隊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人人都知道郢州是大宋錢糧所在,能夠爲自己解圍,不要說享用一頓大餐,鄭雲鳴的賞賜絕不會吝嗇。
“我要求你們速度要快,步伐要穩!喊殺聲要夠大,打的要足夠狠!”鄭雲鳴喊道:“今日之戰,讓陷陣軍之名傳於天下!”
他伸手拔出腰間寶劍,劍鋒在樹林閃出一道別樣的光輝。
“擂鼓!進軍!”
其實楊掞心目的奇襲並不是這個樣子,若是他領兵奇襲,不需要臨機列陣,不要戰前動員,也不需要擂鼓喊殺這些沒用的把戲,只需要一聲犀利的唿哨,將士們一擁而上,個個奮勇,殺敵軍一個措手不及就是最妙的事情。
但他也知道這樣的事情王登的軍隊幹不出來,王景宋平常征戰,重紀律,輕死生,森然而前,泰山不動,然後敵軍潰走。趁夜奇襲,勃然而起的路子他是不習慣的,也連帶着他訓練出來的部隊都是拼死打硬仗的憨子。
他眼看着這些盔甲鮮明的壯士列成陣型,隨着副將一聲喝令,全軍快步朝着郢州奔走前進。
這是北風乍起,振武軍紅色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鄭雲鳴和楊掞站在隊伍中間跟着快步向前,鄭雲鳴一面走一面對楊掞說道:“這單色旗幟太枯燥啦,等這一場仗打完,我們也得給荊楚軍想個簡單明瞭的標誌,就像胡人的軍隊那樣,光是字幟的話就連很多友軍的大老粗將軍也未必認識。”
楊掞唯有苦笑,在這個生死立決的關鍵時刻,怎麼還有閒心說標誌的事情,前方的黑色的人馬甲騎,已經帶着長聲的嘶吼猛衝了過來。
楊掞大聲喝道:“弓箭手火銃手居前,長槍隊列陣!”
帶甲的弓手和不穿盔甲的火銃手應聲而出,等候着敵軍飛速接近,一直到進入射手們的射程,便開始射擊。蒙古騎兵只是拼命前衝,一直衝到騎弓能夠射擊的距離,前隊開始放箭,以極爲精準的箭法殺傷陷陣軍,雖然有甲冑在身,仍然不時有軍士中箭跌倒。但陷陣軍陣勢竟是紋絲不動,一直等待着蒙古騎兵衝到面前來。
騎兵的笨重身軀和如林的長矛撞在一處的時候,楊掞知道鄭雲鳴精心安排的突然襲擊和在對岸實行的誘敵之計已經產生了作用。騎兵的衝擊需要強勁的體力和果敢的行動,但還需要一個必要條件,足夠的衝擊距離。用另一個角度來描述,需要足夠的戰場空間。
鄭雲鳴所作的一切,就是爲了儘可能的壓縮兩軍交戰的距離,不給對方起速的機會。鄭雲鳴知道騎兵衝鋒必須先小步踏步,然後小步快跑,最後才進入全速衝擊階段,如果衝擊的距離太短,人馬都沒有進入全速的狀態,衝擊的威力就下降了不少,一旦他們喪失了衝鋒的力道,在面對密集防守的重步兵時就沒有那麼恐怖的威力了。
原本鄭雲鳴部隊就距離郢州只有一里路的距離,雙方部隊集結,前進,展開又拉近了許多路程。這一點點距離蒙古人沒有機會也不會將胯下的坐騎催動到全速。通常遇到這種情況蒙古騎兵都會先撤隊返奔,將敵我雙方拉開一個足夠的距離再度發起衝鋒,但此刻他們做不到。他們身後是滾滾漢水,右翼是堅固的郢州城,左側是茂密的林地,能夠迂迴的空間幾乎沒有。
在這狹窄侷促的戰場上,重視紀律和操練的鎧甲步兵佔據了戰術上的優勢。
一看到沒能奔跑起來的騎兵被長矛遏制住,後隊的陷陣軍步兵源源而上,和敵軍展開貼身搏殺。其手中的武器不一而足,有長柄麻扎刀,也有稍短些的雙手大斧,甚至就是一條結實的殳棒。但毫無例外的都是朝着敵軍騎兵的下三路去的。前排的蒙古騎兵被後面跟進上來的後繼者們擋住了退路,進退不得的時候,就是步兵施展傳統的剋制騎兵的招數的時候。
白刃步兵對付騎兵,一定是先從砍斷馬腿做起,一旦砍斷了馬腿,不僅僅是消除了敵軍騎兵的高度優勢,更直接讓敵人重重的摔在地上。輕捷靈便的麻扎刀、威力巨大的戰斧,甚至是簡單粗暴的殳棒,只要能夠伸到馬肚子下,就能夠給這些高高在上的騎者們以釜底抽薪的打擊。
事後的宋朝奏報中,用了和當年在郾城大戰中一樣的描述詞語,稱讚士卒們“手擎足駢,奮身不顧”的和蒙古人打鬥,當然就算是號稱精銳的陷陣軍,也無法真正和剛強如泰山一樣的岳家軍相抗衡的。但此時蒙古軍並不如郾城的女真鐵騎一樣有自由進退的空間,他們被壓縮,被束縛,被壓制在了河岸附近的侷促地帶無法自由進退。局面上要惡劣的多。鄭雲鳴看着本軍的步兵們用刀砍,用斧剁,用木棒擊打,甚至用手扯腳踢,將一個個的騎兵放翻在地,費了許多謀劃,走了許多曲折的道路,就是爲了最後一里能夠贏得的戰術優勢,現在已經切實的落在了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