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城頭上噴射出巨大的火光,巨大的鑄鐵彈丸帶着風雷之勢落入了蒙古騎兵陣中。鄭雲鳴終於按捺不住性子,將手中的王牌先打了出來,四門銅將軍循環發射的聲勢顯然讓城下正在和振武前鋒軍和背嵬重斧手們手扯足蹬的混戰在一起的蒙古騎兵們有所忌憚,騎兵衝擊的勢頭登時一頓。
在騎兵羣中落下的炮彈的巨大聲響和騰起的煙柱顯然對這些沒有經歷過炮轟的騎兵們有極大的威嚇,有些騎兵當即就暈頭轉向,任由坐騎驚慌的四下亂竄,其他的騎兵也無心再跟宋軍一刀一槍的搏殺,撥轉馬頭開始奔逃,只想逃出城頭噴火怪獸的射擊範圍。
王登用力的將擋在自己身前的已經氣絕的一名前鋒軍長矛兵和落下戰馬的一個蒙古騎兵的屍身掀開,城下到處是一片混亂,城頭炮手的技術顯然還不夠精良,連續的發射可是炮彈的落點卻完全沒有規律,甚至有幾發落到了振武軍頭上。振武軍的兵士們大聲咒罵着也無濟於事,但對王登來說,敵我一片混亂就是最好的結果,因爲蒙古騎兵們這一次精心組織的突擊已經被突如其來的火炮襲擊所瓦解。這對於其實已經呈現崩潰之勢的振武軍是從天而降的機會。
他大聲喝道:“帶上傷員,馬上回城!”
西城門關閉上的那一刻,城裡的所有人都從心底裡鬆了一口氣。雖然在城外扔下了數百具屍體,但畢竟大部分振武軍都成功的退回到襄陽城中。
和去年襄陽城在面對數千蒙古騎兵時的大敗相比,今年的攻防戰無疑是宋軍佔據了先機。趙葵滿意的對衆將說道:“蒙古人不過如此,我料這一次他們大舉南下不會有什麼作爲了,今日振武軍之陣,可以爲襄陽諸軍之榜樣!就照這麼打下去,把敵人阻擋在襄陽城下!”
他隨即下令加賞在城頭開炮的忠順軍炮手,並立即召開慶功宴席。
對於在西街和城門下休整的振武軍,卻半分喜悅的感覺也沒有。人人身被血污,面露疲態,有的人癱坐在地上,有的人手住着長矛靠在城牆邊,有的人乾脆半靠在房檐下大口喘着粗氣,沒有歡呼,沒有笑語,也沒有積極整理軍器,有的只是難堪的沉默和失望。
刻苦訓練一年的成果,只剩下被敵軍騎兵全數擊潰的下場,如果不是城頭的同袍開炮助戰,很難說這數千將士的結局會不會是葬身沙場。彷彿在烈日下這麼多天的操練,日日夜夜的煎熬,無數的辛苦與不甘,所有的犧牲沒有獲得一絲補償,在兇悍勇猛的敵人面前,一年以來的努力付諸流水。
失望的情緒不單單只是在振武軍中存在,就在他們身邊奔走的各軍將士都彷彿受到了這種失望情緒的影響,畢竟他們也同在襄陽城中,親眼目睹過振武每天出操最早,收操最晚,也眼見着振武軍官兵身上的肌肉一天比一天結實起來,如果說這樣的軍隊都抵擋不住蒙古鐵騎的衝堅,自己所在的軍伍裡這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訓練態度,對付蒙古軍有多少勝算,個個心知肚明,雖然城頭上的大帥和將軍們信心滿滿,一種無言的恐慌和緊張卻在軍隊裡悄悄的蔓延了。
就連在振武軍身邊的土龍軍將校們也感到背脊一陣陣發涼,楊掞基本上對訓練的態度就是放羊,但規定了一套嚴密的獎懲制度,雖然每個人都戰戰兢兢的訓練,但其實效果有多少,每個人心裡都沒底,他們只是驚訝的看到即使訓練如此嚴格的振武軍也一樣在野戰中敗折下來。若是王景宋都打不過蒙古人,誰有這個把握?
盧慶春看見張順低垂着頭坐在一塊青石板上,張順雖然是這幾個月才加入鄭雲鳴部下的,但爲人謙虛和藹,治軍嚴明,尤其愛護百姓,土龍和振武兩軍大小將校無不敬服。平日裡見他總是神采飛揚的模樣,卻沒見到過他也有如此沮喪的一日。
他走過去將手中的水壺遞給了張順,張順接過來喝了兩口,擰上蓋子正要擡手還給盧慶春的時候,發現在身前站立的已經不是盧慶春,而是面目嚴肅的鄭雲鳴。
鄭雲鳴全身戎裝,頂盔摜甲,身後旗手高舉着一面振武軍的旗幟,他開口詢問張順的語氣卻與平時並無二致。
“爲什麼在坐在這裡?趕緊整理部隊,檢點一下傷亡和損失,明日戰前要交一份報告給我!”他問道:“葛統制和王統領何在?”
張順勉強支起身子,朝鄭雲鳴見禮之後指了指城門口的方向,那裡擠滿了休憩的振武軍殘卒。鄭雲鳴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城門洞外的城牆上的是王登和葛懷的將旗。
葛懷肋下被一條蒙古人的鐵鑿槍擦傷,只消那鐵鑿槍再向內幾寸,大概葛統制就能如他大聲宣言的一樣已經捐軀沙場了,當時的情況端的是危險萬分,四五名蒙古騎兵已經將他們看見的宋軍這名大將圍在當中,一人挺槍來刺的時候,另一人已經揮舞着短斧劈下,若不是焦進一戟從後將那蒙古騎兵挑落下馬來,又帶着背嵬軍拼死將葛懷從包圍中搶了出來,焦進手舞着大戟親自斷後,只怕振武軍的陣亡名錄上真要增添上他們主將的名字。
王登在撤退的時候被一名奔逃中的蒙古輕弓射手返身射出的一箭射中了盔纓,不過幸好沒有受什麼傷,整個振武軍中看起來只有他還是不停的在下着命令,彷彿沒有受到兵敗的影響。但鄭雲鳴知道這一刻沒有誰受到的打擊比王景宋更大,他自投軍以來,一貫自負有治軍之能,只要如韓嶽一樣嚴明治軍,蒙古軍雖然號稱無敵也不難取勝,但頭一次堂堂正正的和敵騎對陣還是棋差一招。
王登擡頭看見鄭雲鳴到來,緊忙站起身來準備參見,鄭雲鳴擺了擺手叫他坐下,轉身來到一名腿上裹着紗布的士兵面前,那士兵看見大將到此,緊忙手撐着牆磚想站起來。
鄭雲鳴伸手將他扶了起來,溫顏道:“你們打的很好,不愧是我鄭雲鳴的部下。”
他掃視了一眼紛紛站立起來的將士們,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在視線出現了他們年輕的將軍的時候,又重新煥發出光彩。
“你們以爲你們打的是一場敗仗?”鄭雲鳴大聲說道:“我要說這是我平生見到的第一場對蒙古人的鐵騎的真正勝利!王登!出征之前,我要求你們打幾個回合!”
王登應道:“大將只要求我們堅持五個回合!”
鄭雲鳴點點頭,說道:“不要怪你們的統領讓你們堅持了整整十一個回合才撤兵,要知道,自從開戰以來,能夠在蒙古人的鐵騎衝鋒下堅持了五個回合的軍隊可謂國家的精銳,而能夠堅持到十一個回合上才小敗的,在全國更是找不出一支!蒙古人自從漠北起兵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縱橫天下已經二十餘年,他們什麼樣的陣勢沒有見識過,什麼樣的敵人沒有打敗過。可是就是這樣經驗老道的百戰之師,在倉促成軍的你們面前也整整打了十一個回合!這是我荊楚軍的恥辱嗎?不,這是我們荊楚軍最值得誇耀的勝利!敵人從太原全軍南下,想的就是一鼓作氣,在襄陽城將我們全部吃掉,然後南下掃平京湖,可是在曠野地形上,面對我軍五千新軍都要從中午打到晚上才能獲得小勝,這樣的勝利對於蒙古人一樣是苦澀難當!我相信,爲了振奮他們因爲這一仗而低迷的士氣,明日他們會以更加兇猛的砲石襲擊來對付襄陽的守軍。而你們,”
他掃視了一下重新變得振奮的將兵們,朗聲問道:“還有沒有信心在明日的對壘中,再好好給蒙古人一點厲害嚐嚐?”
衆人齊聲應道:“請大將放心!我等明日一定奮力死戰,以報今日之恥!”
鄭雲鳴從身後的旗手手裡拿過振武軍的旗幟,將他重新交到了王登手裡,低聲在他耳邊說道:“士卒的傷亡和軍械的損失儘早報上來,由衙門負責全額補充。這一仗已經足夠出色,記住,明日還有更險惡的戰鬥在等待我們去奪取勝利。”
他轉身對衆人喝道:“從現在開始,我要求你們所有人安心休息,養足精神,明日我們要用十倍的堅毅將蒙古人徹底打垮!”
但這個晚上,並不是真的所有人都能安心休息的。
王登接到鄭雲鳴的命令趕到副都統司衙門的時候,一進到正堂就看見一個頭戴着雉羽、身穿翎根甲的怯薛將軍站在鄭雲鳴面前,他吃驚之餘下意識的想要伸手去拔腰刀,但手握住了刀柄卻沒有拔出來。
這個時候衙門裡出現一個怯薛軍官必然內有玄機。
果然那軍官回過頭來,是楊掞漫不經心的又略帶戲謔的面容。
“嚇到了沒有?”他開心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