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心中一動,喝道:“前日裡南漳縣已經張榜佈告,嚴禁人家溺殺嬰兒,不許隨意拋棄*,難道還有人敢公然犯法不成?”
王登嘆了一口氣:“法不禁鄉規,官人難道沒有聽過?鄉族的傳統大過府衙的規定,甚至大過王法。這是天下任何力量都奪取不了的深根蒂固的陋習。”
鄭雲鳴從鼻子裡輕哼了一聲:“我豈不知?我已經下令在全縣設立了七個棄嬰島,讓人把實在不願意*的*送到棄嬰島來,然後命令養濟院別立一個院落,由官府僱傭僕婦集中照顧。這本身就是向鄉規讓步了,還待如何!”
賴如月說道:“秦家小娘子眼看那女娃要被溺死,心中不忍,就跟那家人吵了起來,帶着娃娃逃回了襄陽城。我正好要給官人說起,把她送到養濟院去暫且安身,然後尋一家好人家*她。”
鄭雲鳴對王登說道:“關於禁止殺嬰的事情要抓緊,你到了南漳縣也看到了,這裡多少找不到媳婦的光棍漢和鰥夫,這些人縱死無賴,是鄉里極大的不安定因素。必須讓京湖人人安居樂業,也就是個個娶得上媳婦,咱們纔好騰出一隻手來對付外敵入侵,何況女子和男子一樣,都是陛下的臣民,也都是戰爭所必須的力量。”
王登哈哈笑了一聲,看見賴如月惱怒的神情,馬上收斂起笑聲,說道:“女子身小力弱,如何上沙場交鋒?官人想的太多了。”
鄭雲鳴帶着遺憾的眼神看了看他:“豈不聞‘男子打仗到邊關,女子紡織在家園’?打仗不是隻有拿刀砍敵人而已。需要囤積大量的軍糧,需要整備道路和城防工事,需要整治各種武器,還需要在大量男子去參戰之後支撐起整個社會的運作,這些艱鉅的任務都需要婦人們來完成,所以我們迫切需要馬上成立一個婦人組織,將京湖的婦人們也組織起來,統一歸置在官府的編制下,協助男子守衛地方。這在未來的戰爭*是最爲重要的事情之一。”
“軍中的婦人倒是早就隨軍執行各種任務了,但若是想動員起地方的婦女,豈不遭人恥笑。”王登說道:“打仗怎麼也是男子的事情......”
賴如月站起身來,神情極爲嚴肅,對王登說道:“你以爲打仗就不關女子的事情了?敵人來到的時候,我們的家園被焚燬,丈夫被殺戮,孩子被奪走,甚至自己也要成爲胡人的奴隸,難道這一切我們女人就應該默默承受嗎?不,我們絕不會等待着這一切降臨在頭上,我們也有一雙手一雙足,我們也可以和男子一樣去戰鬥!半夏,你說對不對?”
秦家小娘子從內室露出頭來,對着王登做了一個鬼臉。
鄭雲鳴看如夫人氣勢上來了,登時也不敢多說,領着王登出了院子。對王登說道:“如月雖然偏激了些,但說話不無道理,京湖數百萬女子,一旦盡數動員起來,豈不是相當於平添了百萬男子勞力?不過要動員女子,多半上下官吏和軍中是有不平之聲,到時候一定要做好紓解,切勿因爲此事引發衝突。”
王登應了一聲,說道:“這些都是小事,倒是畢參軍又來問過,什麼時候會州的事情能夠辦妥。”
鄭雲鳴嘴角抽搐了一下,說道:“這人好沒道理,蒙古大軍圍城之下,哪裡有那麼容易救人出來,何況救出的還是守城的大將軍!總得需要花些時日搭救纔是。”
王登望了望四下無人,對鄭雲鳴小聲說道:“*師在北方的內線是不是足夠可靠,咱們是不是需要另外派人去會州探看一下形勢。”
“不必如此,”鄭雲鳴擺手說道:“軍師說有把握的,那一定是有把握。疑人勿用用人勿疑,若是我當時對軍師的內線有一絲懷疑的話,當初就不會同意軍師和畢參軍做這檔生意。”
宋義長站在會州城外一里的樹林中,並不知道荊鄂副都統正在談論着他的事情。
他現在當務之急是擺脫闊端安插在軍中的耳目,想個辦法混入會州城中去和郭蝦蟆見面。
此次西路徵宋大軍首先在闊端的駐在地,蒙古在陝甘涼肅的統治中心涼州聚集,然後以全軍先攻擊近在咫尺的會州郭蝦蟆,攻下後再進攻宋朝。
此刻十餘萬大軍在會州城下聚集,將會州圍的水泄不通。闊端在城西豎起數十座七梢和九梢大砲,日夜不停的轟擊城池,城中的房屋許多都被巨石所砸毀。城下的蒙古軍則放置旋風砲、虎蹲砲和單稍小砲專門用於轟擊城頭,將一座號稱金國重鎮的會州城轟擊的千瘡百孔。
宋義長騎着馬在城外巡視着,城外遍地枕籍的是人的屍體和白骨。白骨是之前數年間在會州城外被蒙古軍捕捉然後用於填充會州溝壑的百姓,屍體則是昨日攻城不利死在城下的蕃漢軍士。他自認孤身入北地,怎麼也算不得膽小動搖的人,但看着死亡充斥田野的景象,還是忍不住暗暗吃驚。
蒙古軍大營的方向突然響起了擊鼓的聲音,宋義長明白這是爲了照顧喜歡使用金鼓指揮的漢地軍隊而擂響的,蒙古本部原本沒有金鼓系統,但他們大量使用漢兵和邊地的蕃兵,這些人都習慣了使用金鼓,所以蒙古統帥在指揮軍隊的時候也免不了入鄉隨俗。
他匆忙趕到大帳的時候,帳內還沒有多少大將,過了一陣,諸軍統兵的大將盡數來到,在闊端的座下站成兩列,等待着總帥的號令。
闊端站起身來,環視了一眼座前彪悍勇猛的將領們,沉聲說道:“大河以北已經沒有我們蒙古沒有掌握的城池了,這裡,是最後一座!”
“明日發動總攻,將城池攻下來作爲獻給和林大汗的覲見禮物!”
衆將洪亮的應聲道:“一切謹遵大王號令!”
闊端不再多說,開始用簡短的命令一一調遣帳下的將軍們。何人攻城南,何人攻東門,何人組織砲車轟擊,何人負責押送俘虜填充護城壕溝,樁樁件件清晰扼要,連宋義長也暗自讚歎,此人的大將風範,猶在四太子曲出之上。
待得他分兵派將已畢,宋義長才挺身出列,對闊端拜道:“在大軍總攻之前,我有話要稟告大王。”
闊端見是新近在父汗面前得寵的漢人宋義長,也禮貌了幾分,說道:“你有什麼話只管說罷。”
“中原是禮儀之邦,素來講究先禮後兵。雖然過去數年我們不斷派使者招降郭蝦蟆他都置之不理。但明日大軍就要大舉攻城,會州片刻就成爲齏粉,在玉石俱焚之前,義長不才,想替大王最後一次充當使者,進入會州城隻身勸說那郭蝦蟆開城投降,爲蒙古效力。”
闊端哼了一聲:“派進城去九個使者,兩個被燒了鬍子,六個被郭蝦蟆用大棒子打了出來,還有一個因爲和他言語衝撞,居然被他砍了腦袋,還把屍體掛在城頭。這種不知好歹的傢伙,你又何必多做這一件事?”
宋義長說道:“非是爲他郭蝦蟆一人,乃是爲會州十數萬百姓性命計,現在中原空虛,國家最需要的就是人口,能少殺一人,就少殺一人。”
闊端想了一陣,覺得這南人的想法似乎與大汗相合,便說道:“那你也不用親自去,我們這裡有的是抓住的郭蝦蟆的部下,隨便找一個教他們去送信就是。”
宋義長雙手背在身後,面露幾分倨傲之色,說道:“若不是我自己去,怎好顯得我三寸不爛之舌的本事?”
闊端笑了起來:“就是你們南人事情多,這一趟進會州城,你要多少護衛隨行?”
宋義長擺手道:“縱然帶百十個勇士進去,那郭蝦蟆說要翻臉的時候,這百十人還能起到作用了?不需多用一人,等我單人獨騎前往會州,爲大王說降郭蝦蟆。”
闊端當然知道宋義長這一去成功的機會很小,但是戰前先誘降的確也是蒙古的傳統之一。他點頭說道:“那不要耽誤時間,你馬上騎馬過去。”
宋義長策馬來到會州西門下的時候,擡眼看見殘破的城頭,城上插着的旗幟已經破舊的分辨不出顏色,幾名綁着繃帶的弓箭手奮力的拉開弓箭,指向城下單騎而來的不明人物。
“不要放箭,我乃蒙古闊端大王帳下使者,求見會州郭元帥!”宋義長大聲呼喝着,揮舞着手臂,一面提馬靠近城門。
“郭元帥有言吩咐,若是蒙古使者前來勸降,一概予以射殺!別再向前!不然我們就放箭了!”
宋義長停住馬蹄,仰面叫道:“你等去稟報郭元帥,還記得當年阿海元帥帳下宣差都提控畢資倫嗎!我有他的消息!”
那守城兵不知真假,只是趕緊下城去回稟主帥,少時重新站上城頭大聲說道:“城門早就焊死了!你下馬,我們放下籃子縋你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