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鳴慌忙起身迎接,喜道:“仁伯學長,您怎麼突然來襄陽了?自從您考中之後被除授鎮東軍官職之後,已經有好幾年時間咱們同窗未能相見了,真是想煞小弟了!”
徐元傑大笑道:“我在鎮東軍乾的好好的,架不住魏夫子再三再四的差人來相請,只好辭了那邊的官職,到你部下尋個幕僚噹噹。”
鄭雲鳴心下十分感激,他知道時人輕視幕府,但凡有正式職位的人,都不可能放棄自己的官職來當什麼幕僚,徐元傑是年少就在家鄉成名的聰明人物,在真德秀門下時也廣受時人的好評。他的仕途應該是光明無比,卻甘願拋棄了官職到自己身邊當一個師爺,如果不是魏了翁廢了許多口舌,加上同窗這層情誼,這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說吧,”徐元傑老實不客氣的當着副都統的面坐了下來:“給我點什麼職務乾乾。”
鄭雲鳴當然知道應該給與這位學長什麼樣的職務最合適,他是鄭雲鳴上任以來第一位來投奔的故舊,又是每日能誦讀經文數千言的神童,用來掌握軍中最核心的機密最適宜不過了。
“如果學長信得過我,”鄭雲鳴說道:“主管機宜文字這個位置,一定要學長來做。”
主管機宜文字是宋代軍隊中直接掌握前方情報工作的幕府職位,除了對前方的間諜使用、情報蒐集之外,主要任務是執行各項保密工作,處理各種機要文件和事務。其地位雖然在參謀官和參議官之下,重要性實際上是幕府中最大的,被世人成爲大帥之心腹。
通常這個職位都是由朝廷指派忠誠度絕對可靠的人來擔任,但京湖大戰之後處處都出缺。連趙葵幕中的主管機宜文字都暫時由解散的督視府隨員吳潛借調。更無人過問各地大將對自己身邊保密官員的選擇了。
由舊人徐元傑來擔任這個職位,再合適也沒有了。
除此以外,嶽麓書院、洞庭書院和白鹿書院也都收到了魏了翁的書信。這位文壇領袖的聲名就是最好的宣傳語,當即有人不遠千里前來襄陽投奔鄭雲鳴。
前前後後鄭雲鳴接待了十多人,當中既有承師友推介,滿懷報國之心前來應募者,也有自負胸中有經綸,要在襄陽城中別開一番天地的雄心勃勃之輩。鄭雲鳴一一面審,分別加以安排。
但還有一個人,是鄭雲鳴先知道了他的姓名,然後安排了軍前書寫文字的職位等着他,直到三個月後纔來赴任的。
向鄭雲鳴舉薦此人的不是別人,正是從三峽征討水寇奏捷歸來的忠順軍統制孟璟。
當忠順軍、鄂州水軍和荊鄂軍水軍逆流而上,大舉進攻鍾國斌的時候,鍾氏將船隻混入民船中,匪徒全部躲入峽州和歸州的百姓中,孟璟毫不遲疑的在兩州境內進行大規模的搜捕和追剿。由於他事前聽從荊鄂水軍統制彭滿的建議,派遣間諜混入鍾國斌水寇中,將水寇的藏身地和聯絡地點打聽的一清二楚,所以搜剿異乎尋常的順利。
這一日他們得到了匪首鍾國斌的行蹤,派遣船隻前往追趕。那鍾國斌僅僅帶了兩條快艇,十幾員心腹朝着下游枝江縣境內逃竄,官軍大船追趕不及,只以幾十艘水哨馬順流追擊,終於在枝江和峽州交界的水面將鍾國斌團團包圍在一處淺灘。
那時淺灘上停泊着十幾條民船。那鍾國斌狗急跳牆,將快船猛地撞向一條民船,然後靠幫跳上去,企圖劫持人質對抗官軍。
哪知道他挑開那艘船船艙上的竹簾,一名年輕人手持長劍突然從艙中衝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鍾國斌刺倒在甲板上。
官兵的船隻迅速靠攏過來,幾名水軍跳上來抓住了鍾國斌。孟璟仔細詢問那年輕人的來歷,這才問出了一段奇案。
去年蒙古人在京湖攻略的同時,更以四大王闊端爲主帥,督領蒙古、漢、女真、吐蕃、党項等部族精兵,號稱五十萬人侵入宋朝西部防線。
宋朝自吳曦禍亂以來,西部防線支離破碎,蜀口守軍不滿三萬人,且大多爲老弱未經訓練之輩。其中最有戰鬥力的只有利州副都統曹友聞部下忠義人馬五千。且宋朝藉以屏蔽西陲的蜀口三關和關外五州之地,在拖雷汗率領大軍斡腹金國的時候已經被蒙古軍洗掠燒殺一空,三關和五州均已殘破不堪作爲西部屏障使用。這次蒙古人幾乎傾秦鳳甘隴全部主力投入南下作戰,攻入宋朝境內後勢如破竹,直奔西蜀堂奧而來。
宋朝知沔州高稼和他所管理的沔州正擋在蒙古人前往蜀口的要衝上。沔州的城牆在拖雷入侵時已經被蒙軍拆毀,全州都沒有可以依託的防護,宋朝四川宣撫使趙彥吶派人通知高稼要他撤往後方的大安軍。高稼卻拒絕了,他說沔州地處險要,如果蒙古人進攻四川,那這裡幾乎是唯一能牽制他們的地方。如果失去了沔州,蒙古人進攻蜀地就再也沒有顧忌了。趙彥吶先是表示贊同,隨後卻畏懼蒙古大軍的聲威,先行離開。
高稼獨自守衛沔州,只帶着很少一些士兵和攻入沔州的蒙古大軍進行巷戰,終於力盡不敵被殺害。
後來幸好宋朝守衛七方關的守將曹友聞率領部衆星夜前進,在青野原將蒙古軍擊退,才避免了蒙古人乘勝突入四川。而殉城的高稼也被宋朝晉升爲龍圖閣直學士。
高稼的兒子,這時候正在成都擔任史籍檢校的工作,聽到父親殉國的消息,馬上帶着僮僕北上來到了前線。這個時候蒙古軍佔領了沔州,正在前線和宋軍大戰,他和僮僕二人化裝潛入了蒙古軍控制下的沔州,找到了父親戰沒的地方,將父親的遺骸帶回了成都,沿路看到這位孝子的路人,沒有不爲之感動流淚的。
這位年輕的低級官員,因爲父親的陣亡,再也沒有心情在成都做什麼學問,帶着父親的遺骨沿江而下,準備回到家鄉安葬,不想卻在峽州遭遇到了官兵緝拿盜匪。當鍾國斌衝上船來的時候,他一心只是擔心賊匪損傷了父親的遺骨,於是拼着命和鍾國斌打鬥,將他打傷。
“真是忠臣孝子,一門榮光。”孟璟對鄭雲鳴說道:“看那孩子當時奮不顧身的模樣,我就決定,此子非我京湖不能用之。”
鄭雲鳴也很贊同,烈士之後而能有這樣剛烈的行爲,這個年輕人的確是可造之材。
“他叫什麼名字?待我親自寫書信前去招募。”
孟璟搖頭說道:“那高斯得喪父,按禮制應該服孝三年,都統這時候寫信去招募。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出來的。”
“現在是國家危難之際,”鄭雲鳴說道:“忠孝哪有時時能夠兩全的?我當用劉潛夫做書信給他說明道理,勸他出來應募。”
孟璟也說道:“我也寫信去,之前在長江邊上我也和他談過許久,這小夥子既有國仇,也懷家恨,我想和他好好說明這當中的道理,他應該不會死抱着禮制不放的。”
高斯得並不是循規蹈矩的迂腐之輩,不然他也沒有深入敵後尋找父親遺體的大膽之舉了。這次京湖新興的名將親自作書,邀請他到自己幕府裡工作,他也非常激動。最後他與鄭雲鳴約定,等安葬了父親,在家鄉守孝一年後,就到襄陽來上任。
自然,如果那時候襄陽還在大宋手中的話。
就這樣,荊湖副都統司幕府的參議官二人,協助軍務一人,主管機宜文字一人,書寫文字一人,幹辦公事六人,差用使臣二十四人和準備差遣將領(準備將是宋朝用以補充軍將缺額的制度,一旦正職將領因爲升遷、罷黜或者戰死出缺,即由準備將頂上)八員大致備齊。
只有參謀官一職依然出缺,參謀是幕府領袖,幾乎等於後世的參謀長之於軍事主官的角色。區別在於今日的參謀角色還不如後世那般詳細,所以這個參謀長幾乎就是大將身邊的謀主,不管軍事、政略、治民、治軍,計謀皆出其手。
這等樣人物豈非是等閒人能充當的?當年韓世忠的參謀官陳桷、岳飛的參謀官薛弻都是官至安撫使、州郡太守一級的高位,真乃是南朝第一等的智囊人物。
有鑑於此,魏了翁啓程回京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向朝廷申文,以原督視府參議官馬光祖改任荊鄂副都統司參謀官。這是相當破格的舉動,荊鄂副都統雖然領兵萬人,又駐紮要衝之地,畢竟只是地方上的一員武官,馬光祖三十餘歲年紀,年富力強,在地方上輾轉經歷實際工作鍛鍊,目前在朝廷軍器監擔任主薄之職,朝中素有能名的青年才俊,是未來爲了鳳閣準備的朝廷第一流人才,如今下放到一名武將幕府中擔任參議,難怪朝中議論紛紛,以爲馬光祖這次跟隨督視府出巡是得罪了魏了翁,此舉形同貶謫。
只有在襄陽前方的馬光祖明白他這個參謀官的分量,鄭雲鳴是在京湖地方疾速崛起的新人,只經過一年的戰爭鍛鍊已經升級到副都統的高位,以他的膽識魄力加上顯宦出身,前途必然是奔着公侯宰相去的。何況荊鄂副都統司這一萬兵馬,以他多日考察,實乃是襄陽府內最忠誠可靠、戰力完整的部伍,自己在京湖制置使管轄的範圍內,地位並不比身爲制置使參謀的吳潛要低。實際上每次制置使司召集商議,都是將吳潛和他一起召集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