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不過說笑,卻不想倒是一語成籖。
第二日一早,姝蓉倒是早早到了,與敏之站在二門上遠遠看着詩雅近前,不約而同皺了皺眉頭。
“怎麼,密斯程、密斯金,你們兩個怎的這個表情?”詩雅笑得一臉燦爛,彷彿沒有覺得哪裡不對。
姝蓉實誠,說話不會轉個彎:“密斯於,你這身衣裳去育嬰堂,不太合適的,還是換了吧。”她是好心提醒,但是聽在人耳朵裡,未免有些過於直白了。
果然,詩雅的臉色當下就不好看了。
敏之不着痕跡扯了扯姝蓉衣角,這才上前牽了詩雅手道:“咱們去育嬰堂是去幫忙的,若是平常那般穿着,只怕要毀了這身衣裳了。”見詩雅果然打量了兩眼她們二人身上的舊衣裳,又接着道:“你身量與我差不多,我那裡還有幾套,雖是舊了的,我卻並未穿過,或者你去試一試?”
詩雅似乎也有些心疼身上這新做的洋裝,躊躇再三才隨着敏之去房裡頭試衣服。
趁着墨玉帶詩雅到屏風後頭,姝蓉輕輕向着那頭撇撇嘴,雖未說話,眼神裡卻滿滿都是“這位大小姐真是伺候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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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之看着她輕輕搖頭,伸了食指放在脣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也就是你,這麼慣着她。”姝蓉無奈。
二人正笑鬧着,門口處卻傳來一聲喚:“敏之?”
敏之訝然,竟是攸寧。
“三嫂,你回來了?”敏之喜不自勝,攜了姝蓉過去門口相迎。
前些時候,攸寧叔父病重,因她一向都是寄養在叔父名下的,便回去黑龍江那裡侍奉了許久,原本在敏之暑假前就該回來,卻來信說叔父那裡一時脫不開身,兼且東北戰亂,便耽擱到了現下。
“昨日入夜時分到的,歇了半日,聽澄碧說你要出門?來看看有沒有新的話本子順回去翻一翻,倒不成想你還在。”又轉身向着姝蓉,仔細分辨了一陣,撫掌笑道:“黑龍江將軍麾下程德全,可是你什麼至親?瞧着長得真是像。”
姝蓉納個萬福,笑着回答:“正是家父,三奶奶好眼力。”
“過獎了,聽叔
父說,你父親得力得很,前陣子朝廷雖已擢升了,卻遠不止此,等着好信兒吧。”攸寧一向對人淡淡,敏之倒是挺奇怪她能這麼盛讚姝蓉的父親。攸寧不是會客套的人,想必是在東北那裡很是見着了程副都統的本事。
姝蓉不過當是初次見面的客套,不卑不亢道了謝,只側身聽她們姑嫂二人閒話。
“你們這是要上哪兒?”
“今日干娘帶我們去育嬰堂。”
攸寧眼睛如何毒辣,自然是一進門就見着了屏風上搭着的那件綠琉璃法蘭絨釘珠洋裝,當下扯了扯嘴角拉出一個笑:“那這身衣服可不太妥當,瞧着倒像是要進乾清門。”
姝蓉聽那言語,不禁要笑出聲,被敏之狠狠扯了一把,又覺得自己這動作太過明顯,便扯開話題似的向攸寧道:“三嫂可要同去?”攸寧一向不喜人多的地方,且看她的樣子,似乎並不大愛跟孩子一塊兒玩耍,敏之是拿準了她會拒絕的。
卻沒想到,攸寧略託一托腮,直接道:“好啊。”
陸夫人也是許久未見着攸寧了,上了車自然攜了她的手問東問西,二人雖是差了一輩的,但攸寧待人處世自有一種成熟氣派,與陸夫人十分聊得來,兩人倒也算是忘年交了。
敏之見詩雅自換過衣裳時起便不大高興的樣子,還擔心怠慢了她,幸好上了車後她就漸漸轉圜,時不時與陸夫人說笑,便放下了心。
馬車在育嬰堂外停下,陸夫人率先下車。
帝建育嬰堂,自明朝崇禎年間起初次興起,直到本朝康熙、乾隆年間盛極,救活了不少溺嬰、棄嬰。這些孩子長成後所謀之生計,又以漕幫、鹽幫之類爲最多,因此漕幫時常資助滬上育嬰堂,道光年間所捐銀兩辦的一所學塾,也至今仍在授課。除開這次,平常也多有往來,因此幫中幾位夫人,育嬰堂中諸位保姆、乳母、教員、大夫等都是認得的,此刻帶着孩子們已排開了在大門口等候多時。
因是來的孩子多的地方,帶的最多的自然是甜糕之類。敏之並攸寧、姝蓉因是從小常做這些事的,自然知道要去幫忙,但是詩雅卻是頭一回,並不知道該做什麼,幸虧車上敏之已
大致講與她聽了,才隨着衆人四處忙碌,只是畢竟從前從未做過,不免顯得手忙腳亂,甚而笨手笨腳的了。
敏之瞧着詩雅不甚嫺熟的樣子,有心想讓她做些簡單的,便推了她去與孩子們玩耍。育嬰堂裡頭,從襁褓中到十三四歲者皆有之,孩子天性便是愛玩愛鬧,怎麼會沒有個跌跤哭鬧的時候,偏詩雅從小家中孩子多,見不得孩子吵,臉上便有些不耐之色了。
陸夫人站在庭院一角聽園長報備各項花銷、進賬,一邊站着攸寧,二人時不時打斷了問一句話,再就是看着孩子們玩耍,自然瞧見了詩雅的臉色。
待園長說完了離去,陸夫人與攸寧便一同準備熱水,時值盛夏,平時園中人手不夠不能一一替孩子們打理乾淨,自然要趁着今天人多儘快做好了。
院中已搭了行竈支起柴火,只等水燒熱,攸寧便與陸夫人閒聊,不多言語便扯到了敏之她們幾個身上。
“程家三小姐倒是個實誠的,說話行事不卑不亢,與我在東北那裡見着的她爹倒似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
“是啊,說是平時少言寡語,但該說話時便不會含糊的人。”陸夫人也覺得姝蓉不錯。
“倒是那位於小姐......我是沒想到敏之會與這樣的人親近。”攸寧平日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說起八卦來卻也一點都不含糊。她伸手探了探水溫,似是還不夠熱,眼睛往詩雅那兒瞟了一下,嫌棄似的將手指頭上的水珠子往另一邊彈了彈。
“倒是從沒見你這麼厭煩過一個人。”陸夫人笑道。
“這倒不是頭一次,只是隱約就覺得不喜歡而已。”頓一頓,方又笑了說,“今早在敏之房裡瞧見了這位於小姐先時穿的,倒像是外國公使夫人要進大內呢。”
見陸夫人皺了眉頭,攸寧還當自己玩笑開得太過了:“怎的,我也稱呼您一聲‘乾孃’算了,可是攸寧哪裡無狀了?”
陸夫人只是皺了眉頭不言語,半晌才道:“我家那個隸銘一會兒也要過來。”
攸寧即刻明白了:“你是說......?”眼睛卻望向敏之那裡,卻正與姝蓉說笑,完全不知內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