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刀,是有什麼說頭?”
“刀是沒什麼,不過砂鐵治成削鐵如泥罷了,上頭的寶石,倒是好東西。”說着伸手過去將其中一顆揭開,下面露出“赦造......養心殿特賜儲秀宮”的字樣。
能去拍賣行拍下禁宮之物的宋家大小姐,自然是明白這寥寥數字的含義的。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敏之卻笑笑,推回她送過來的手:“東西貴不貴重,首先在它的心意,這是同治爺特別叫人做了送給姑母的,只是兩情繾綣的好意頭,送給你,也是看你與你家孔先生琴瑟和諧。再者,大清都沒了這麼些年了,這也就沒什麼收不得的,你連姑母的畫像都拍下了,這麼一個小東西,倒是不願意了?”
藹齡想想也是,就不再推讓,小心將妝刀貼身收好。
正有人來請:“陸夫人,時間差不多了。”
“好,我這就下來。”
藹齡握着她的手,切切囑咐:“你小心些。”
敏之笑着應了,隨人離去。
上海已經漸漸成了一座不夜城,大世界一開張,更加成了這不夜城裡最亮的一顆明珠,敏之由人引着上到最上層的鐘樓,倒是沒什麼人注意到。
聽了敏之說的,那位師父沉吟了半晌。
“你這做法,雖然在情義上我要舉雙手支持,可是在理智上......”
敏之見他面露難色,皺眉道:“十月馮國璋任期滿,馮段二人就會辭職,新總統上臺,即便我與隸銘仍舊被困,大約也不會多不好過吧?”
換來了一記“果然是女娃娃什麼都不懂”的赤裸裸鄙視的眼神。
“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
“倒是不能說不對,但是,”師父慢條斯理地捋了捋不存在的鬍鬚,“記住這個但是啊。你要知道段祺瑞這個老狐狸是很無恥並且不要臉的,你知道他前陣子成立了一個安福會嗎?”
“大概聽隸銘提起過一些,不是一個軍事俱樂部麼?”
“我該說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還是該說你年紀輕輕不知道天高地厚!一羣
把持着軍隊的無所事事的武將,整天沒事待在一起,你以爲他們會幹什麼?或者你以爲時間一長他們會不知道該幹什麼?”
敏之忽地一驚,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這麼個東西!俱樂部難道真是讓大家在一起喝喝酒打打球的?即便是喝酒打球也要看是什麼人請,在自己有沒有什麼好處,纔會想要不要去吧?這麼多軍閥齊聚,段祺瑞該許諾了多少好處給他們啊!
臉色這纔有些不好看了:“師父......那你的意思,總統的位置上坐的是誰沒關係,安福會是誰說了算纔有關係?”
“恩,這回就算你聰明瞭。”
長久的沉默。
“算了......”師父都以爲敏之被她自己給氣死了,卻忽然聽見她說了這麼一句,“再怎麼難熬,總沒有那幾年難熬,大不了,我陪着他一起等到段祺瑞過世吧。”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
敏之還以爲他要說什麼安慰人的話呢,連忙洗耳恭聽。
“其實,即使段祺瑞死了你們大概也不能馬上出來吧,因爲他的接班人還會有很多勢力糾纏,你看是不是這個理?......”
敏之看他一眼:“師父,隸銘是不是從小跟着你長大?”
“是啊。”
“他在哪壺不開提哪壺方面很是得了你的真傳,真的,相信我。”
說完起身走了,嘴角不自覺地爬上一抹笑,是實實在在映到眼底的笑意。她當然不會承認,雲萊求見隸銘的那天,她將銘兒給了外頭候着的於媽,自己與項領一塊貼着門縫聽壁腳的事情,那時候偷偷與項領比劃着說隸銘,嘴巴還是很厲害什麼的。
夜深沉,順着階梯一級級往下走,螺旋梯外就是夜空,星辰明亮,倒映江中星星點點。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吧。
中正說的厚禮,說實話,還是很期待的呢。
第二天一早,果然才用過早飯就聽見外面着人來請:“蔣先生的車已經停在外頭了。”
“他怎麼回事,今天這麼早?”
難得敏之跟自己家裡人一起用飯,
宋太太還想多多地聊聊天,中正就這麼早要來把人請去了。
“他要帶我去送一位故人,宋先生宋太太你們慢用,我去去就來。”
“既然是故人,那就多說說話,早去早回。”宋太太待敏之極好,聽說了她要陪着自己夫婿去北平的事,更加好了。
敏之笑着應了,藹齡送她去外頭。
“送完了早點回來,下午小妹的船就到了,一起去接她。”
“好。”
中正的車漸漸開往郊區,出了城門,一片碧綠。
“風景這麼好,你的厚禮是什麼?”
“讓姐姐多看看風景,一會兒也不至於被我的厚禮嚇了一跳。”
車行到一處被木頭柵欄隔開的地方,有人上來盤查。
中正將自己隨身帶着的一份文件遞給他,那人還將頭伸進了車子仔細地看了每個人的臉,這才立正向着中正行了軍禮:“蔣軍士長請!”軍靴後跟啪一聲,清脆得彷彿打火石。
車子長驅直入,到了一處靶場。
前面一排靶子,靶子前頭一個人,蒙着眼睛反綁着手,穿着囚衣跪在地上。
“雲萊?”敏之只看一眼,就挑眉問身邊的中正。
“是的。姐姐可有什麼話要對她說?”
敏之想了想:“我過去吧,你們不急?”
“不急,姐姐慢慢說。”
眼睛被矇住,大約耳朵就尤其機警,聽見有腳步聲傳來,身體不自覺地抖了抖。
敏之站定了,笑了兩聲。
“真好,能聽能說話,還能有感覺,活着不錯吧?”
跪着的人大約正接收着內心求生意識的糾纏,並沒有馬上答話,敏之也不會給她說話的機會,今天是自己來送她的,不是來聽她說遺言的。
“哦我忘了,你就快死了。”
擡頭看看藍天:“要是我當初那個孩子生下來,也是能跑能跳能說話的,也知道疼有感覺。”
雲萊終於開口了:“你只顧着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兩個孩子就活該死了嗎?!”聲音淒厲如同夜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