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簽了賣身契的姑娘,一旦入了這青樓,哪管你什麼前塵往事,都得聽鴇兒的,還叫着一聲“媽媽”不是?可這鴇兒竟然還問人家意見,她是女兒是媽媽?
下頭人還沒譁然完,簾子裡就轉出個沉靜的丫頭,雖說是丫頭,卻有二十七八年紀,眸沉似水,聲音卻清清爽爽聽得人歡喜。
那丫頭向着映媽媽行了個禮,纔對着圍觀羣衆說:“我家小姐說了,既入此門,就是媽媽的女兒,有什麼吩咐自然該聽從。”說了這話再一屈膝,就又回了簾子後頭了。
衆人還沒明白過來她什麼意思,簾子後頭就傳出沉沉一聲弦響,緊接着淙淙琴音流出,竟然是一曲古拙蒼勁的《關山月》,琴曲雖短,餘韻卻悠然,樓中一時鴉雀無聲。
下面的人,大多是風月老手,雖也有粗鄙的,畢竟是少數。就有人捻鬚笑道:“大先生這曲子彈得不錯,只是太蒼涼了點,若得洞簫和之,想必能柔和許多。”
方纔那丫頭又從簾子後頭出來,還抱了個琴遞給一邊的映媽媽,屈一屈膝才向下面的人說:“我家小姐說了,若是有人能以簫合上方纔的琴曲,七層上備下了上好的茶水,還請不要客氣。”
說完又退進了簾子裡。
趁着外頭人聲鼎沸,敏之由人護着回去了七層。
映媽媽安頓好了下頭的幾位爺,也跟着上了七層。
“哎敏之,你用不着這麼厚待媽媽我,今天還用不着接客......”掛牌第一日就迎了入幕之賓,可不是什麼保身價的事。
“誰說的我要接客了。”敏之許久不彈琴,方纔那一來,指甲有些豁開了,正彎了手指細細看。
“你方纔不是說喝茶......?”
“是啊,喝茶。”敏之無所謂地朝着正對着臥房的起居間那裡努了努嘴。
映媽媽看過去,才發現那裡頭排了一溜矮桌,每桌上一個茶盞,當真只是一個茶盞而已,連個茶點碟子都沒有。
“我倒是盼着有人能上來喝這一盞茶呢,也不枉費墨玉烹茶
的心意。”
墨玉自小在金府伺候,敏之學什麼她也跟着學,除了詩書上不太行之外,有兩樣是超越了自家小姐的,就是烹茶和女紅。
映媽媽笑得開了嘴:還有這些在等着呢!當然沒什麼好說的,吊足人胃口是好事啊。
“替敏之謝謝霜紅的琴。”見她要走,敏之又加一句。
“誒,好~”這兩人什麼時候這麼熟了,映媽媽心裡嘀咕。霜紅那琴可是她的命根子,有個小丫頭擦的時候不小心碰下來了,給抽了好一頓鞭子。
“小姐,你說會有人上來嗎?”墨玉心疼那一包上好的茶葉,還是大公子走的時候留給小姐的。
“懸。”敏之側耳聽了一陣,搖搖頭。
即便真有人上來了,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喝到墨玉辛苦烹的茶。
“月丹姐姐,你說怎麼還沒有人上來呢?”
“琴技我不行,你要問也得去問霜紅。”
說話的這兩個,正是方纔在六層廊子裡靠着看熱鬧的。
“《關山月》能彈是不難,要彈好卻也不簡單。”後頭走過一個人,長眉入鬢,眉目間清冷,倒是與去了香港的攸寧有幾分相似。
“霜紅姐姐好。”大約這位被稱作霜紅的是她們的前輩,兩人行禮行的也很自然。
霜紅卻只是拿下頜對着二人點了點,再沒說一句話,轉身走了。
兩人直起身子,互相撇了撇嘴。
“咱們別理她,慣常就是這副高傲的樣子,誰欠她的!”
結果這一天到入了夜,也沒人喝上七層備下的茶。倒不是沒人上去過,只是他們自以爲高明的吹奏,卻連那位大先生身邊侍女的也合不上。
第二天,滬上都傳開了,鳳棲樓新來的大先生色藝雙絕,頃刻就是賓客盈門、人頭攢動。
想要見傳說中這位清貴格格的人多得很,有資格上七層的人卻不多,即便是上去了,也最多得一盞茶,還是那侍女烹的,坐在客室裡頭,隔着五六丈遠纔是敏之先生的臥房,還不論中間的幾道
屏風、數爿移門。
七爺果然照着自己先前說過的,來這鳳棲樓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更多,瞧着鳳棲樓如今生意這麼好,心情也尤其的不錯。
“新來那丫頭怎麼樣?”這天正摟着映媽媽看她算賬,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人倒是來了許多,”映媽媽撥撥算盤,“可是她再這麼拿喬不放人進屋子,我擔心客人們要不待見。”
“怎麼說?”
“這兩個月來,她沒隔七日就換一個難題出,先時是琴曲,後來是詩詞,題目什麼都有,也不知道是哪裡看來的那麼許多亂七八糟的,難得有人答得上來的,被請上了樓,卻只是客室裡一杯茶,還得品個好壞,說出個道道,說不出來,就樓下請了。”
“那說出來了呢?”唐七倒是很好奇的樣子。
“說出來了,就起居間裡請,裡頭還有一局殘棋,解開了方纔能進她臥房。”
“那可有人解開過?”
“目前爲止,只有兩個人進她的起居室,還沒有人解開過那局棋。”
“那不是挺好?”
“好什麼好!雖說男人都是賤的,打一巴掌給顆甜棗是應該的,可她光顧着打巴掌,不給糖吃,日子一長,誰還願意來!”
“唔......有道理。”
“已經這麼着兩個月了,已經比我預計的長了許多,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你的意思......是要下規矩了?”
“不然呢,你的生意不想做了?”
“果然是女中諸葛。”
“死相!”
密室裡的男子經了兩個月的調養,精神已經好了許多,那藥也已經有一個多月沒碰過一丁點了,目前看來,情況還是很良好的。
所以唐七跪在地上回稟的時候,那個杯子碎得還是十分鏗鏘有力的。
枉費他半死不活的時候還想着跳海逃生,命大才碰上一艘出海的小漁船,拖着殘破的身子輾轉到了福建,又偷偷摸摸回到上海,就給他看這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