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陳相允在朝見朱元璋時提出難得來一趟京城,想要朱拂曉陪同他一同遊覽京城風光,朱元璋應允,傳旨後宮特許朱拂曉隨時出宮。
機會無處不在卻又稍縱即逝,是憑其在指尖流逝還是牢牢把握,就看世人自己了……
聖旨頒下的第二天陳相允安排了馬車在宮外接拂曉,本以爲那只是一輛空車,卻意外地看到了一臉笑意的陳相允。
“你怎會在這裡?”換了一身尋常女子衣衫的拂曉落坐後牢牢盯着坐在對面的陳相允。
他攤一攤手貌似無辜地問:“不應該嗎?公主出宮是小王向大明皇帝請求的,藉口也是陪同遊覽京城,若小王不陪着公主,被皇帝發現,咱們豈不都犯了欺君之罪?還是說公主不喜歡小王陪同?”
湖藍描花素錦衣衫是剛剛及地的長度,所以按度坐下後芙蓉雙色綴珠繡鞋尖便露了出來,淡粉色的珍珠在略顯幽暗的馬車內閃爍着溫潤的光華。
這個男人肯定有目的!拂曉在心中確認了這一點,臉上卻笑意如初,“王子考慮周到,本宮又豈會不喜,只是王子這麼出來陪本宮,那位青青姑娘該吃心了。”
馬車徐徐往前駛動,坐在裡面的人能感覺到輕微晃動,陳相允彈一彈不知何時沾在袍角的微塵笑笑道:“公主真是愛說笑。”
隨着馬車逐漸遠離皇宮禁地,馬車外的聲音開始嘈雜起來,人的聲音還有畜生的聲音隨處可聞。
“對了,還不知公主費這麼大勁出宮是爲何事?”靜了一會兒許是覺得無聊,他開始問起拂曉此次出宮的緣由來。
關於碽妃的事拂曉並不願弄得人盡皆知,但陳相允是擺明了要跟在她後面探個究竟,偏生她又不能趕他,否則萬一捅到父皇面前,她免不了要捱罵,所以只得簡單地敘述了一遍。沒想到陳相允聽後並沒有多少吃驚,反而說此事他在驛站時曾聽得有人在傳。
母妃的事連宮外都有人知道了嗎?宮內宮外雖只一牆之隔,但卻是兩個近乎不相通的世界,難道是有人刻意將此事泄露出去的嗎?目的呢?
拂曉擰了細緻的雙眉苦苦思索,卻始終尋不得答案,只得暫時放棄,擡眼時恰好看到陳相允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她不覺撫了撫臉頰疑惑道:“王子這樣看本宮可是本宮臉上有什麼東西?”
陳相允聞言一笑,收回了目光道:“公主如此美貌動人,令小王不覺看出了神,倒是失態了。”
手指在光滑的臉頰遊移,彷彿是撫在一塊白璧無瑕的美玉上,“王子喜歡這張臉嗎?”
“當然喜歡!”他毫不猶豫的回答,沉沉如墨的目光再次蔓延到她臉上,即使他對這個女人沒有絲毫感情,仍忍不住爲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驚歎,天下等有人生得這般貌美無雙。
她的眼神有幾分迷離,明明是在看他,卻又像是在看另一個不存在的人,“如果……沒有了這張臉,你還會喜歡我嗎?”
“當然!”他再一次回答,依然沒有猶豫,令拂曉有幾分訝異,目光有了些許凝聚的焦點。
“爲什麼?”她不解。
陳相允微眯雙眼,眼眸如寶石一般流光溢彩,令人不知不覺沉浸在那樣的光芒中。他湊過來輕佻地勾住拂曉形狀優美的下巴在她耳邊呵着暖暖的氣道:“大明國的公主,誰會不愛?!”
原來如此!
心思瞬間清晰,所有茫然迷失在這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冰冷笑意在脣邊成形,她往後一仰避開他的手指,嘲諷道:“原來這便是你喜歡的理由。”
不在意美貌,不在意身份,只純粹鍾情於她的愛早已埋葬在那一場絢爛的櫻花下。眼前這個人並不是他……
“怎麼,難道公主以爲還有別的理由嗎?”他們的婚姻是出於各自政治所需,若強要將愛情加諸在裡面,反而可笑。
他不會干涉她,她也不會干涉他,往後成了婚,彼此也只是一對相敬如賓同牀異夢的夫妻罷了。
“當然不會,本宮不過是隨便問問罷了。”她輕笑着搖頭,將目光轉向車簾外來來往往的人流。
你不是最愛我的人,也不是最瞭解我的人,卻是要與我相伴一生的人,命運真的很諷刺啊!
許是錯覺,陳相允竟在那矜持端莊的笑容中感覺到一絲深切的悲涼與無奈……應該……是錯覺吧,如她這般的女子,又如何會有這種情緒!
“老槐樹後……茶館旁邊三間青瓦屋……”楊全拿着從內務府抄來的梅香家址摸索着往前走,然到了紙上寫的地方後他又茫然了,茶館倒是見了,可哪有什麼青瓦房,倒是有一大片的廢墟,難道自己找錯地方了?
正當楊全騷着頭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時,在馬車上久等不見他回話的拂曉下了馬車,親自走過來問:“怎麼了?沒找到嗎?”
楊全回過來行了個禮不甚確定地道:“興許是奴才找錯地方了,這裡並沒有什麼青瓦屋。”
拂曉接過他手中的紙來回掃了一眼,眉目輕擡落在因無風而紋絲不動的招牌上,雖然已經很破舊了,但依然能清晰看到寫在上面的“茶”字。
“怎麼?不是這裡?”陳相允看他們站在那裡半天不見動靜逐下來一問究竟。
拂曉走到那堆燒焦了的瓦礫面前佇足良久,看一眼撐在頭上的碧色絹傘低低道:“咱們還是找個人來問問吧。”
她目光剛掃過在沒人的茶館裡打盹的小二,楊全立刻會意過來,上去叫醒小二問道:“小二哥,這附近可有住着一戶姓梅的人家?”
小二伸了個懶腰打量了他幾眼懶懶道:“你哪來的?我以前沒見過你嘛?”
楊全一指等在外面的拂曉等人笑道:“不瞞小二哥,我們是剛從外地來探訪親戚的,你要是知道梅家在哪裡還望行個方便告訴我們。”說着往小二手裡塞了點碎銀子。
一摸到硬邦邦的東西睡眼惺鬆的小二立時來了精神,甩了甩搭在肩上的抹布搖頭道:“這裡確實有戶姓梅的人家,不過你們來晚了,半年前的一場大火把所有東西都燒了個乾淨,梅家的人一個都沒活下來。”
楊全悚然一驚,轉頭盯着旁邊那堆焦黑的瓦礫不敢置信地道:“難道……那就是?”
“沒錯,就是那兒,好好的三間青瓦房,一下子就燒沒了,真是可惜啊。”小二一邊說一邊搖頭。
“梅家哪裡來的錢蓋青瓦房?”拂曉走進來尋了張乾淨的凳子坐下,陳相允亦隨即跟進來坐在一旁,在他們身後是收了傘的若雪。
男的陰柔俊美,女的貌若天仙,看上去極其相配,簡直就像書中描繪的神仙眷侶,把個小二看得雙眼發愣半天回不過神來,他還是頭一回見有人生得這麼好看的,而且還一見見到倆。
楊全連叫了好幾聲才把他的魂拉回來,壓下不悅問道:“我家小姐問你梅家蓋房子的錢是哪裡來的?”
會把女兒送進宮當差的絕不是富裕人家,雖說三間青瓦房值不了多少錢,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出得了的,單看附近這一帶都是些木製的舊房子就知道了。
“哦,你說那房子啊,十幾年前就蓋了吧。”小二給兩人各倒了杯涼茶回憶道:“聽人說以前梅家很窮的,男的又愛賭,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住的也是四處漏風的茅草屋,後來實在過不下去了就把女兒賣到宮裡當下人。”
“後來聽說梅家女兒在宮中發了財,拿了許多銀子回來,還了賭債還蓋起了房子,幾乎是一夜之間梅家就富了起來,記得我還小的時候天天見他們大魚大肉,可羨慕了。不過後面幾年就不行了,常看到他們拿家裡東西去當鋪抵押,別看房子還在,實際裡面全空了。”
“那他們在宮裡的女兒呢?不管嗎?”陳相允一口飲盡略帶苦味的涼茶,將空杯子拿在手中把玩。
小二聳聳肩道:“誰知道呢,反正後面再沒有回來過,只聽說偶爾會叫人帶點銀子回來,但再沒有像以前那麼多了。”
“那火又是怎麼燒起來的?”隨着日漸正移,路過茶館的人逐漸多了起來,不時有人進來坐坐喝杯茶,小二一邊招呼着客人一邊高聲回答:“火是半夜燒起來的,當時睡在屋裡的人全死了,燒得能焦炭似的沒一人能活下來。不過火就燒他們一家,咱們茶館還有旁邊的人家全部沒有牽連到,聽附近的老人說,也許是梅家做了什麼有傷陰鷲的事,所以纔有此災禍報應!”
小二不以爲意地說着,看樣子並不認同老人因果報應的說法,然拂曉卻記在了心上,扔下幾兩銀子從茶館裡出來重新上了馬車。正待吩咐趕車人回宮,隨後跟來的陳相允卻先道:“出來這麼久肚子倒有些餓了,在茶館裡又沒什麼好吃的,咱們還是先找個地吃飯吧。”
他這樣說了拂曉也不好拒絕,吩咐楊全讓車伕往最爲繁華的城東駛去,那裡有京城最出色的酒肆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