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亮拂曉便起來了,梳洗打扮之後擇一身藕荷色軟錦繡蘭花衣裳換上,配以頭上丁香米珠發攏以及腦後一排青玉簪子,整個人素簡中又不失清雅,在奢華之風大盛的宮中有令人眼前一亮之感。
拂曉早早便到了勤政殿外等候,直到辰時三刻方見朱元璋下朝過來,她忙迎上去叩拜道:“兒臣見過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元璋眸光輕輕一動,含笑扶起她道:“這麼早就過來了?快起來,讓父皇好好看看你。”
他仔細端詳了一番後雙眉微皺,“唔,瘦了,看來老四沒把你照顧好。”
拂曉赦然一笑道:“不關四哥的事,是兒臣自己適應不了北方的飲食天氣,所以食慾總是不怎麼好。”
朱元璋拍拍她的手慈譪道:“你自小在南方長大,乍去北方當然不習慣,好在現在已經回來了,可以好好補補,否則總這麼個瘦骨伶仃的樣可不好看,待會兒朕就吩咐內務府讓他們把今年新貢上來的補品送些到你宮裡去。”
“謝父皇!”拂曉歡歡喜喜地謝了恩,任朱元璋如何端詳都瞧不出一絲異樣。
明黃織金衣袖拭過拂曉汗溼的額頭有刺刺的感覺,“就算要來請安也不必在外頭站着啊,瞧你這汗出的,真是傻孩子,快隨父皇進去。”
拂曉乖巧地點點頭跟着朱元璋一併踏入勤政殿,一進到裡面便感覺陰涼宜人,又有知機的太監呈上早已涼好的綠豆粥。
拂曉一邊喝着綠豆粥一邊繪聲繪色說着在北平見到的風土人情,奇趣妙事,朱元璋聽得甚是認真,不時會意一笑,待其說的差不多時方道:“既是如此怎麼不在北平多呆一陣?”
拂曉放下鳳紋白玉碗,露出一副爲難的模樣道:“兒臣倒是想多呆一陣,左右父皇給的期限還有一年,可兒臣擔心沒人看着父皇,父皇又會沒日沒夜的忙於政事不注意休息,所以只得先行回來啦!”
朱元璋被她說得一愣旋即朗聲大笑,“你這小丫頭居然還敢管起父皇來了,真是好大的膽子啊,就不怕朕怪罪嗎?”
拂曉皺着小巧的瓊鼻露出一派天真之色,“兒臣可是出自一片孝心,父皇如何捨得怪罪於兒臣。”
“好好好,朕說不過你這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朱元璋搖頭輕笑,連眼角乾冷的皺紋都透着溫慈的氣息,像極了一位普通的慈父,而不是掌控天下人榮華生死喜怒難測的皇帝。
向來嚴謹肅穆的勤政殿在此刻充滿了淡淡的溫情,父慈女孝,共聚天倫之樂。至於其中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只有彼此心中才清楚。
朱元璋命人將碗碟撤下去後將拂曉招至面前,讓她替自己磨着磨硯裡的磨,一如以往那般。
隨着清水徐徐注入,墨硯隨手而動,慢慢將純淨無色的清水磨成濃濃墨汁,因墨中夾了金絲,所以磨出的墨汁帶着幾分暗金色,若有似無的透着天家的尊貴。
朱元璋自架上取了一枝湘妃竹留青花蝶管紫毫筆沾墨於鋪開的宣紙上一蹴而就寫下“天下爲公”四個大字。
拂曉探頭看了一眼讚歎道:“父皇的字總是這麼剛勁有力,一筆一劃都透着銳氣,不論兒臣怎麼臨摹父皇的字都學不來。”
“你是女孩子,字跡娟秀清晰即可,過於剛勁反而不好。”朱元璋淡淡說了一句擡起精明世故的雙眼道:“回來後可有去向你母妃請過安?”
來了!拂曉一直崩緊的心在這一刻提到了最高,心思飛轉如輪。
她垂頭絞着衣襟輕聲道:“兒臣不敢去見!”
他將筆往紙上一擲任由墨點四濺,雙目緊緊盯着拂曉道:“宮中的事都聽說了?”聲音輕和依舊,只有仔細聽方能聽出些許不同來。
拂曉壓下緊張之色,以早已準備好的言辭回答道:“是,兒臣皆已聽說,母妃因責打宮女梅香至死而犯下大錯被父皇禁足於明昧殿,無父皇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視。兒臣雖掛心於母妃,但不敢違背父皇旨意,所以並未去探望過。”說到後面已有哽咽之意,但仍努力保持着聲音的平靜。
朱元璋默默點頭道:“你能夠不恃寵生驕,這一點很好,至於你母妃……”他起身走了兩步不甚高興地道:“朕一直以爲她是個安靜和氣的人,沒想到卻有這麼狠毒的一面,實在讓朕很失望。”
他平生最恨敢於欺騙矇蔽他的人,這一次若非事情前因後果尚不明確,又有趙貴妃在一旁求情,他早已廢黜了碽氏的位份打入冷宮。
“是,兒臣知道。”拂曉低應了一聲忽地雙膝彎屈直直跪在地上,“兒臣有一事相求。”
“你要幫你母妃求情?”朱元璋乍然轉身盯着拂曉,目中已無一絲溫情,森冷駭人,如一柄出鞘的利劍,只要拂曉回答的一個不甚,這柄飲過無數人血的劍就會揮下。
即使低着頭拂曉也能感覺到頭頂比數九寒冬還要森冷的寒意,趕緊叩了個頭道:“兒臣不敢!兒臣只想求父皇能再查一查這件事,無論母妃是否罪有應得都請查個水落石出,這樣方能服衆!”
“哦?你是真認爲碽妃不是杖斃殺害梅香之人?還是因她是你母妃所以私心不希望她是?”陰晴不定的聲音自頭上垂下,帶着難測的心意。
“兒臣絕不敢有絲毫徇私之心,實因母妃不像這種狠毒無情之人,另外梅香去明昧殿的原因,還有母妃責打她的原因也沒弄清楚,若冒然下定論恐有不實,所以纔有此一求,還望父皇明鑑!”拂曉泣然回答,低垂的眼瞼始終不敢擡起。
“若兇手真是你母妃怎麼辦?”他冷聲問着跪地不起的拂曉。
“若真是母妃……”聲音帶上了幾分明顯的顫抖,她猛地一攥垂在身側的雙手強迫自己擡頭迎向朱元璋冰冷的目光,“那兒臣就親自將母妃送入冷宮!”
她不得不這樣回答,否則將失去唯一一次能爲母妃洗清冤屈的機會。
“你忍心嗎?那是你親母妃?!”他不相信她!正確來說,應該是不相信除允炆以外任何一人!
“天下爲公!”她仰頭一字一句道:“兒臣雖是女流之輩卻也知道這四字的意思,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並不能因爲她是兒臣的母妃就可以置身於律法之外!”
一時間勤政殿變得極爲安靜,除殿外幾隻夏蟬登枝高唱外便再尋不得一絲聲音。
正當拂曉忐忑不安時朱元璋眉頭一動微微頷首道:“你既是說得這般堅定,那朕就再給碽妃一次機會,由你來替她徹查此事,是非曲直定要弄個清楚明白。”
拂曉聞言大喜,連忙磕頭道:“多謝父皇恩典,兒臣必不辜負父皇的信任!”
“嗯。”朱元璋撩袍坐下後言語道:“你自己把握好分寸,不要拖得太久。”
“是,兒臣明白。”拂曉一邊答應一邊起身,尚未站穩便聽得朱元璋撫額道:“對了,有一事朕忘了告訴你,安南三王子上個月就來了京城,此刻住在驛站中,朕已經派人告之他你回宮的消息,想必不日之內他就會進宮來,你到時與他好生說說話。”
安南三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