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心懸碽妃,一路命人快馬加鞭,這樣催趕之下只用了二十餘日便到了京城,倒比原先預計短了幾日。
五月十五,春盡之時拂曉如期踏上久違的京城,一步一步以最端莊的姿態走向那個匯聚天下所有尊貴與是非的地方。
一路紅毯如錦,綿綿走來腳不沾塵,伴着她的走入宮門一扇接一扇大開,無數宮女太監屈膝在兩邊,昭示着她那凌駕於絕大多數人之上的尊貴身份,但,畢竟不是頭一份尊貴,所以制肘威脅重重而生。
璀璨日色之下,皇宮內苑硃紅耀眼奪目,一如她傾國傾城的容顏,每走一步神色便冷卻一分,冷到極致卻又轉化爲莞爾輕笑。
這是宮裡,雖沒有槍林箭雨,卻有明爭暗鬥,一個行差踏錯往往就被人抓了把柄由雲端摔入泥潭。想在此處生存就不能如在宮外那般自在隨意,需得謹慎再謹慎。
一路不停直至永昭宮,宮中奴才早得了拂曉要回來的消息,皆在外迎候行三跪九叩大禮,然後才簇擁着入內。
尚未下嫁的公主在宮中一般都是隨母居住,能如她一般獨宮而居者少之又少,除已薨的福清公主外能得此殊榮的唯有拂曉與永嘉公主朱如水兩人。
一進到正殿內拂曉不及喘口氣便將宮中首領太監楊全召至面前詢問其近期宮中發生的事。
四十多歲的楊全因沒鬍鬚看着比同齡人年輕些,但也是一臉褶子了,他在宮中度過了三十餘個春秋,大大小小主子服侍了好些個,最會看眼色揣心思,哪會不知拂曉這樣問的因由,當即挑了與碽妃有關的事來說。
“約摸兩個月前,冷宮管事姑姑梅琴的屍體在明昧殿被發現,當時身上全是鞭笞火燙的傷痕,無一寸完膚。之後太醫檢查了她的屍體不曾發現其他致死,所以推斷是被人虐待以致瘁死。”他小心地覷一眼靜靜聆聽的拂曉澀聲道:“只是一個區區管事宮女罷了本不值得大驚小怪,找個地方處理也就是了,可偏偏不知怎的驚動了趙貴妃和皇上,皇上下令趙貴妃徹查此事,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以煞宮中此等隨意草菅人命的不正之風,因此事出在明昧殿所以先從明昧殿查起,碽妃娘娘首當其衝,所幸貴妃娘娘在皇上說了很多好話,力證碽妃娘娘不是此等狠辣無情之人,本來皇上已經信了,可臨了被人插了一腳,一個叫春桃的宮女站出來說她親眼看到碽妃娘娘拿竹鞭打梅香,還拿烙紅的鐵燙……”
“胡說!”拂曉一掌拍在桌案上神色怒不可遏,見楊全被自己嚇得不敢再說便按了怒氣命他繼續說下去。
楊全縮了縮腦袋道:“春桃說碽妃娘娘平常動不動就責罰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還將自己的衣服挽了起來,在她身上果發現多處傷痕。皇上震怒之下當即準備處置,所幸貴妃娘娘多番勸說,言及此案尚有不明之處,這纔將碽妃娘娘及其身邊一干人等全部禁足在明昧殿,等查明案情後再行處份。”
“這麼說來母妃被禁足已有兩月?”聲音已平靜下來,令人聽不出喜怒與否。
“是。”楊全應了一聲後又補充道:“其實奴才們都不相信此事會是碽妃娘娘做的,她平常待人這麼和氣溫和,連大聲責罵一句都不曾,又怎會苛責下人。”
晚蝶在一旁連連應道:“正是正是,娘娘是奴婢在宮中見過最心善的主子,絕不可能與此事扯上關係,定是那個春桃誣衊。”
“春桃……彷彿是去年才調去母妃宮中的。”拂曉低低說了一句擡頭道:“那其他宮人怎麼說?”
“其他人都說絕無此事,他們只知道夜間梅香慌慌張張跑來說要見碽妃,然後沒過一會兒便聽得娘娘在裡頭驚叫,進去一看梅香已經躺在地上了。至於責罰更是從未有過的事。”楊全一一稟來甚是詳盡,顯是費了很多心思打探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拂曉秀眉微蹙緩緩道:“那父皇就沒問問他們?”
“問了,但皇上認爲他們都是娘娘的貼身宮人言辭不足採信,所以命人搜宮,在偏殿找到沾血的竹鞭與烙鐵,這才……”楊全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是很明白,有了這兩樣東西,朱元璋對所謂的動私刑自是更加深信不疑。
拂曉將拿在手中有一下沒一下扇着的象牙柄小扇往桌上一放冷笑道:“只是一個宮女還有幾件來歷不明的東西罷了能證明什麼?”
“趙貴妃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皇上講明瞭一定要查出個是非曲直來,所以貴妃亦是很爲難。”楊全如是回答。
自孝慈皇后病逝後,朱元璋未再立後,只命貴妃趙氏代掌後宮事務,趙貴妃與碽妃是同一年進的宮,算不得知交但也有幾分情誼在,再加上碽妃爲人本份善良從不與人爭寵,所以身居貴妃高位的趙氏對她倒是頗多照顧眷惜。
隨月將剛沏好的茶盞遞給沉吟不語的拂曉道:“公主,娘娘此次定是爲人栽贓陷害所致,但是有一事奴婢不明白,梅香是冷宮管事姑姑,她到明昧殿做什麼?”
拂曉緩緩吹着茶葉,將美眸隱藏在朦朧水氣中,“梅香以前曾服侍過母妃,不過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連本宮都不大有印象……”她微微一頓轉向楊全道:“可曾知曉梅香去找母妃所爲何事?”
“奴才並不知曉,碽妃娘娘也未曾說起,似乎梅香還沒來得及說就死了。”楊全低聲回答。
晚蝶在旁想了想遲疑道:“會不會梅香去明昧殿本身就是一個局?有人讓梅香服了不會立刻發作的毒藥然後差她去明昧殿,這樣就可以令梅香在明昧殿毒發身亡?”
拂曉摘下指上綠松石戒指擲在桌上,看它滴溜溜轉了個圈停下後方道:“那毒藥呢?太醫在梅香體內並不曾查到,還有,什麼人值得梅香如此賣命,連死都不在乎?她的傷又從何而來?春桃在中間扮演的又是個什麼角色?”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把晚蝶問得啞口無言,她本來就是偶爾靈光一閃,哪會想的這麼細。
拂曉輕輕一叩漆得清亮的黃梨木桌面沉聲道:“這事兒怕是複雜的很,一時三刻難以明瞭,左右本宮已經回來有的是時間,倒也不必急在一時,真正讓本宮擔心的是母妃……”一說到碽妃,姣好的面容就怎麼也掩不住心憂之色,衫着耳下明珠墜子愈加明顯。
楊全爲難道:“可惜皇上下令禁了明昧殿上下所有人的足,不許人出也不許人進,否則公主倒可以去探望一下碽妃娘娘。”
若雪有心寬慰逐想着法子道:“皇上這麼寵愛公主,不若公主去求求皇上,讓他賜個恩典允您去探上一探?”
“不可!”拂曉尚未答話隨月已斷然否決了晚蝶的提議,“從皇上對此事的態度上就可看出皇上這次動了大氣,恐怕到現在還在怪碽妃娘娘,公主若在一無所得的情況下去求不僅不會有半點好處,反而有可能觸怒皇上,連公主都有危險。”
到底是年長一些,隨月比若雪思慮的更加周全細密,將其中利害關係說的清楚明白,引得拂曉頷首道:“沒錯,就算本宮再憂心也不能去觸這個雷池,否則不但救不了母妃反而還會害了她,看來一切還得從長計議。”
話雖如此,但她的笑容還是顯得有些勉強,錦羅紗衣垂落於地,繡在上頭的金絲銀線於燭光下泛着幽幽的光芒。
“既是如此,公主一路辛苦不如早些歇了吧,這樣明早也有精神去給皇上和貴妃娘娘請安!”
隨月在旁勸了一句,拂曉正待答應,外頭有人輕叩了幾下門,“啓稟公主,永嘉公主在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