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詫異之下蹲下身一塊塊拂去磚上黑灰,果然每一塊裡面都是金光閃閃,就連拿在手裡的份量也遠重於一般磚塊,當是黃金無疑。
“怎麼會這樣?”朱棣的喃喃自語被拂曉聽在耳中,她低眉淺道:“誰能想到原來足以匹敵國庫的黃金就藏在眼皮子底下。”
朱棣起身帶了歡喜的興奮道:“正是,誰能想到那些元人如此狡詐,把黃金製成磚塊鋪在地上。”
拂曉靜靜地看着他,清亮眼眸中瞧不見一絲歡喜之意,“怎麼?四哥以爲將黃金製成磚塊的是元人。”
“難道不是?”朱棣被她問的好生奇怪,濃眉微蹙道:“我本以爲父皇以空寶藏爲由讓我們與元朝拼殺削弱彼此實力,但現在看來似乎又不盡然,寶藏確實存在,那麼父皇的打算……”要憑空揣測一個人的心思想法是很難的,何況是像朱元璋這樣喜怒不定的主。
拂曉對着火把比一經比半透明的指甲,話鋒一轉忽地問道:“四哥,你是在戰場上長大的,文臣武將見得多了,不知終洪武一朝四哥最佩服的文臣武將是哪兩個?”
話題轉得太快,朱棣被她問得有些發愣,稍後才答道:“武將莫過於徐將軍,至於文臣當屬劉基,可惜他們均已過世。”
“劉基,字伯溫,隨父皇東征西戰多年,足智多謀運籌帷幄,往往能夠準確分析戰場形勢預料敵軍動向,助我軍克敵制勝,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可惜晚節不保,捲入朝廷爭鬥中被父皇削爵罷官,最後於洪武八年病逝。他被稱爲天下朝第一智士,與三國時期諸葛亮並駕其驅,縱是在他死後的今時今日也無人可超越。”朱拂曉娓娓道來,說的絲毫不差,彷彿親眼見證了劉基波瀾起伏的傳奇一生。
言罷,淺嘆一聲,她對向滿面不解的朱棣道:“四哥,還不明白嗎?有這位天下第一智士在身邊,父皇要想找到元朝藏起來的寶藏並不難,何況當初寶藏剛剛轉移至此,必然留下蛛絲馬跡可循,縱使沒有地圖在手也能找到。”
經她這麼一提醒朱棣當即明白過來,細細一想卻仍有不解之處,“若真如你所說,父皇在劉基幫助下找到了寶藏,爲何要將你製成金磚掩藏起來而不直接取用以振國本?”
拂曉斂衣俯身想從地上拿起一塊金磚,卻因過於沉重不得不放棄,垂首看因過於用力而短暫發白的手指她默然一笑反問道:“爲何要拿?除蒙古蠢蠢欲動之外,國家平穩,百姓安居,國力蒸日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拿不拿這黃金實在不是一件要緊的事,與其現在充入國庫還不如留在此地,萬一今後大明出現什麼天災人禍國庫不濟,這裡便成了救命稻草,說到底,父皇還是在爲允炆的將來做打算啊!對他,父皇可真是殫精竭慮,唯恐不詳!”
彷彿有一把看不到的利刃從頭刺到腳,貫穿整個身體,朱棣極力抑制心中悲怒,儘量以平緩的聲音接下去道:“所以他明知寶藏在此卻不取去,只讓工匠將黃金化了製成磚,一塊塊鋪在這地上,然後灑灰做舊讓人看不出原來顏色,目的就是爲了讓別人以爲這只是一座空寶藏。”
說到這兒他笑意陰森,“好一個深謀遠濾的父皇,咱們差點都讓他給耍了!”
拂曉倏然睜目,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雪亮的恨意,但很快就垂下眼瞼安然道:“他是父親,是皇上,自然有耍咱們的理由與本事,是非對錯咱們沒法算,只要心中明白就好。”
是啊,心中明白就好……一切終有清算之時!
對於金磚的發現,兩人意見不謀而合,皆認爲還是裝着什麼都不知道爲好,父皇是聰明人,而聰明人往往不願意留下比他更聰明的人在世上,譬如劉基!
除此之外,朱棣將其他事都如實寫在呈送給朝廷的奏摺上,前因後果一應交待清楚,另外還稍稍誇大一些與蒙古的衝突,把傷亡人數提高數倍,表示自己傷亡慘重,元氣大傷,要求朝廷許他在北平附近招兵入伍,以增強兵力。
月餘後,朱元璋的旨意便到了,震驚寶藏是假之餘對朱棣屢屢擊退蒙古進攻很是褒獎了一番,賞賜若干並恢復他親王之銜,但對其要求的招兵入伍之事隻字未提。
朱棣早知其不會同意,並不感到意外,左右他示弱的目的已經達到,得以暫時躲過父皇的監視。
聖旨最後提到清平公主離宮一年,皇帝甚爲想念,盼能早日回宮,共敘天倫之樂,同時也便於準備遠嫁事宜。
當朱棣將這道聖旨交到倚在貴妃榻上輕搖宮扇的拂曉手裡時,她只看了一眼便丟棄在腳下。
“父皇哪是想我,分明是不放心我在這裡,天高皇帝遠,雖有人時時監視,到底不若身邊來的方便。”笑意盈盈看似一派輕鬆的她實際如何只有心中最清楚。真正的恨是不會流於表面的。
朱棣默然一笑,俯身撿起掉在地上的聖旨輕責道:“你這丫頭,縱是再不快也不能亂扔聖旨,教人見了豈不是又得多一條罪?”
拂曉足尖一勾在空中蕩了幾下彎脣帶着幾分撒嬌意味道:“這裡除了四哥就沒旁人了,誰會瞧見。”扇柄垂落杏色流蘇於石青刺金邊月華裙,夭夭若繽紛之花葉。
朱棣颳了一下她筆挺的鼻樑笑斥道:“你這鬼丫頭,在別人面前一本正經,在我面前就放肆成這樣,真是該打。”
拂曉皺一皺小巧的鼻子調皮地道:“四哥才捨不得打我呢。”
朱棣無奈地搖搖頭,挨着她坐在凳上後道:“說回正經的,父皇有意讓你回宮,你自己覺得如何?”
“回宮……”捻指扇柄輕輕一動,扇面頓如風車一般轉動不休,模糊了上面原本清晰的仕女圖案,她卻望得出了神喃喃道:“這一次回去想再出來是不可能了。”
“我明白,但是……”他覆住她執扇的手靜靜道:“四哥卻希望你回去。”
拂曉訝異地擡起了頭,卻聞朱棣續言道:“這一年來你受了多少驚嚇苦楚四哥均瞧在眼中,你雖足智多謀胸有城府,但到底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北平與蒙古毗鄰,他們雖暫時消停了但難保什麼時候又來作亂,防不勝防,若真傷了你,你教我這做兄長的如何安心?”
“另外還有一層,父皇從來不是個好商量的人,他既在聖旨裡說了你若不依只怕要惹他不快。”他輕揉拂曉梳成髮鬢的三千青絲柔聲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離別總是難免的,只要你心中記着四哥就行了。”
寂寂良久,她撥開朱棣的手嬌笑道:“北平又不是什麼好地方,住了一年早膩了,原本就在想着什麼時候回京呢,現在被四哥一說好像我賴着不走似的,還把人家頭髮給弄亂了,又得叫若雪來梳過。”
朱棣被她說的莞爾一笑,做出一副舉手投降的樣道:“好好好,都是四哥的錯,四哥不對,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