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詭異的安靜後,尖銳的哭聲從被甩得髮釵橫亂的柳青青口中暴發,拉着陳相允的袍角哭叫道:“王上,您以爲這麼多年來臣妾沒有後悔過嗎?不是,臣妾後悔,從說出這個謊言的那一刻就開始在後悔,可是臣妾已經沒有退路了啊!王上,臣妾不想的,真的一點都不想,這些年來臣妾每時每日都在內疚中度過,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內心不住受着良知的遣責!”
雖一早已確定,但聽得她親口承認仍然讓陳相允大受打擊,身子晃了晃,若非黃衝見機扶得快他已跌坐至椅中。
“果然……是你……”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滿面憤懣地盯着跪地哭泣的柳青青大聲責問:“爲什麼要騙孤?爲什麼?”
柳青青仰起哭得梨花帶雨的臉龐哀哀道:“因爲臣妾不想失去王上……”
“不要拿孤當藉口!”他憤然打斷她的話,面上一片赤紅,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是氣到極處,來回走了幾步終是忍不住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盞跳起老高,水濺的滿桌都是。
“但是事實就是這樣。”柳青青哭嚷着喊道:“雖然王上說娶王后只是權宜之計,對王后並無感情,但是臣妾依然害怕,王后是那樣美貌聰慧,王上日夜相對真的會毫不動心嗎?”
這一席話問得這般直接,以至於陳相允一時爲之語塞,目光不自覺地瞥向朱拂曉,是啊,若沒有當初的誤會,這五年來他們會過得形同陌路人嗎?
見陳相允沒有否認,柳青青哭得更兇了,“臣妾害怕,真的很害怕有朝一日王上眼中會沒有臣妾的存在,王上的寵與愛都會轉移到王后的身上。臣妾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人什麼都沒有,只有王上而已,若離開王上,臣妾此生活着還有何意義?不如死了乾淨!”
這幾句話說得哀怨無比,令得正在氣頭上的陳相允稍稍平了平氣,看向她的目光摻雜了幾分悲憐,“這就是你這樣做的理由嗎?青青,你太讓孤失望了。”
拂曉見狀知道陳相允被她說的有些不忍了,不能再任由其說下去,當即站起來道:“即使真是這樣,你也不該撒出這等謊來,陷王上於不仁不義,更害死了本宮的母妃……”話音未落,淚已垂下,不帶一絲做作,實是悲由心生,哽咽着道:“你只知自己,卻不知本宮也是自小與母妃相依爲命,母妃就是本宮的一切,就因爲你的一句話,她死了,本宮看着她死的!柳青青,你於心何忍?”說到這裡她已是泣不成聲。
陳相允無言,現在回想起來,當年的事他確實過於魯莽以至於鑄下大錯,現在想要彌補也無法,唯有任愧疚佔據整顆心。
他走到長泣不止的拂曉面前,從她手中取過絲帕默默地替其拭去臉上淚痕,然往往一邊還沒拭完另一邊又已流滿。
“對不起。”這是他頭一次道歉,並沒有所想的那麼艱難。
朱如水默然一嘆似自言自語,“可惜了碽妃。”若說大明後宮有一個人是始至終都乾淨的話,那麼必是碽心素無疑。
是啊,對君王來說一句對不起是極難得的,但說到底終是一句空話,不能令時光迴流;不能令死人復生;一句對不起什麼事都做不了……
朱如水的話愈發加深了陳相允的內疚,他默默望着傷心不已的拂曉道:“你想要怎樣?”
跪在地上淚意涔涔的柳青青聽到這句話駭意頓生,朱拂曉對她有多恨她是再清楚不過的,而今遇到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朱拂曉定會要將她置之死地而後快,如何肯放過她。
她沒有料錯,拂曉確實在心中想着要如何令她永無翻身之日,但臨出口前不經意的一個對視令她改變了心意。陳相允,他在試探她,他並不會真的將柳青青交給她處置,只是想試探她的反應。多年的朝夕相處令他始終難以對柳青青真正狠下心腸,何況此刻柳青青還有腹中胎兒這一個籌碼在手。
操之過急反而會輸了前面所贏得一切!在心中不斷重複這句話,生生扼住那股強烈的恨意,含悲擡頭茫然道:“臣妾也不知道,一切但憑王上作主,只求能還臣妾母妃一個公道。”
陳相允神色微微一鬆,目光愈發歉疚,“你放心,孤一定不會再讓你和母妃受委屈。”這是他第一次稱碽妃爲母妃,意味着在他心中真正地將拂曉視爲妻子。
柳青青越想越害怕,膝行到陳相允面前泣然道:“王上,青青真的知錯了,青青願意一命償一命,補償王后所受的傷害,求王上念在夫妻多年的情份上賜青青一個全屍。”
她一口一個青青喚起了陳相允生生壓抑的感情,是啊,夫妻多年,他如何忍讓她去死,何況……
目光剛一落便聽到柳青青撫着腹部悽然道:“只是可憐了這個孩子,好不容易纔來投胎,卻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就要隨爲孃的去陰曹地府了。”
是啊,縱是青青有千不該萬不該,但孩子畢竟是無辜的,一屍兩命,這未免太過殘忍。
朱拂曉與朱如水的目光不動聲色的交換了一下,皆看清了陳相允對柳青青的不忍,朱如水沉吟了一下決定先發制人,扶了扶着髻上一朵將開未開的玉蘭花道:“王上,臣妾以爲慧貴妃雖犯下大錯,但罪不至死,何況慧貴妃陪伴聖駕那麼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請王上網開一面,饒慧貴妃死罪!”
這話看似求情實則相反,陳相允不會殺柳青青,這一點她看得很清楚,既然不能置她於死地,那麼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輕輕巧巧過了這一劫,否則將來更難對付。若在她的求情下免了柳青青的死罪,那麼活罪必不可少!
這話正好趁了陳相允的心,沉思片刻道:“儀貴妃所言不差,王家講究仁慈寬厚,柳氏雖犯有大錯,但歸根到底是一時糊塗並非當真陰狠毒辣,尚不至死。”
柳青青剛鬆一口氣就聽得他又說道:“死罪雖免但活罪難逃,着降爲淑儀囚禁慧心宮,封號……”他猶豫了一下咬牙吐出令柳青青心涼的兩個字:“褥奪!”
從貴妃到淑儀就等於連降三極,在後宮最尊貴的位份自是王后,以下又有貴妃、妃、昭儀,這三極皆屬於較爲尊貴的份位,淑儀顯然不在此列。
應該說,這個處置就柳青青犯下的錯來說算是輕的了,但柳青青自陪伴在陳相允身邊開始就從未受過責罰,連重話都不曾有過一句,一直在寵眷中度過,而今還是頭一次從雲端跌落。
在被帶出去時,柳青青的目光從朱拂曉和朱如水身上漫過,燭火如許,映照出她眼眸中不易見但確實存在的怨恨,她若有出來之日必將今日所受的恥辱加倍奉還,事情不會就這麼完的!
柳青青被降位份禁足,金則被髮配充軍,他雖沒有侮辱柳青青但襲擊一事屬實,充軍已是從輕處置了,好歹算是保住一條命,也兌現了拂曉對他的承諾。
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黑夜早已過去,天邊開始出現濛濛光亮,這是否意味着未來將會是一片光明呢?在走完未來之前誰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