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低頭,看到了拂曉詫異的目光,看着這張一年以來一直魂牽夢索的臉,他回以她一個安心的笑。
癡心妄想也好,不自量力也好,愚不可及也好,他……都想保護這個人呢,哪怕拼了自己的性命也想保護。
拂曉微微一怔,很快低下頭,鴉青色睫毛很好地掩飾住眼中的驚愕與複雜,她從來不曾相信過凌風,哪怕曾蓄意拉攏也不是真正相信,始終記得凌風是父皇放在身邊的棋子,可是現在,他卻在保護她?
趙貴妃笑一笑,溫言道:“皇上,萬事皆有起因,若要知道當初武定候有沒有去伏擊拂曉,只要看看他有沒有動機就是了。”
朱元璋沉吟片刻,目光在幾人臉上分別掠過,“拂曉自小在宮中長大,去北平是她第一趟出宮,除了一年一次的羣宴,她根本沒機會接觸到外面,怎麼可能與郭英結怨,這說不通。”
趙貴妃朝寧妃努了努嘴,髮髻上赤金打造的蜻蜓須觸皆全,因她動作微微晃動,如欲振翅飛去一般。
朱元璋微微點頭,也不說話只一昧望着寧妃,把寧妃看得心頭驟跳,不自在地笑道:“皇上這麼看臣妾做什麼,難道是疑心臣妾不成?這可真冤枉死臣妾了。”
朱元璋緩緩撫着指間鑲在銀戒上的碧玉戒面,“朕記得,拂曉在去北平之前曾問你要過一串珍珠項鍊是嗎?而那串項鍊朕當時就看着眼熟,只是一時沒想起來,現在細細想來,彷彿是朕當初賜給碽妃的那串?”
寧妃臉色煞白,僵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萬沒料到這麼久遠的事居然會被翻出來,而且來勢洶洶。
“這麼說來,果然是你指使郭英讓他中途伏擊拂曉?”朱元璋的聲音出奇平靜,彷彿並不在意這件事,但真正懂得他心意的人均知道,這是發怒的前兆,在這一點上,拂曉和朱元璋很像,只是……拂曉稍嫌年輕,還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情緒。
寧妃聽出了平靜背後的怒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趕緊從椅中起身跪在朱元璋面前,“臣妾……臣妾沒有,臣妾就算真與十公主有什麼過節,也總記得她是皇上的女兒,是臣妾庶女,如何會存心加害,望皇上明鑑。”
趙貴妃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扯過供在小几上雙耳花瓶中的柳葉蠟梅放在鼻下輕嗅:“寧妃若真能這樣想就好了,只怕……”話說一半方能引人深思,要是太明白反而沒了那層意思。
“皇上……”寧妃怨恨地掃了趙貴妃一眼,仰起淚意盈盈地雙眸望向朱元璋,神色不勝悽楚。
“你先起來。”隨後又朝拂曉擺擺手,“你也起來。”
“是。”拂曉艱難起身,還沒來得及站直便覺雙腿一軟險些摔倒,幸得凌風扶了一下方站穩。
朱元璋瞥過坐立不安的寧妃,目光再次落在拂曉身上,“凌風說的固然是實情,但似乎並不完整,朕還聽說了一些事,這個葉子彷彿並不普通,朕還知道那個收養他的人是十七年前失蹤的御廚田敬。”
聽到這話最吃驚的不是拂曉,而是凌風,詫異之餘忘了應有的尊敬,竟然擡頭直視朱元璋。
原來盯着公主的並不只是他,還有別人,皇上好重的疑心。
“來人,將葉子和田敬帶上來。”話落不久,葉子和葉老爹被帶進了勤政殿,站在光可鑑人的金磚上,他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就是康海說的平民嗎?唉,早已想到了,凌風的一番苦心終是白費。
葉老漢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朝一日再踏進皇宮,而葉子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天還沒亮一夥人就衝進驛站把自己和老爹從牀上攥了下來,一句話也沒有,直接帶進了這個金壁輝煌的地方,他們管這裡叫皇宮,那麼坐在上面的那個豈不是皇帝?
他小心地擡起頭想看看皇帝長什麼樣,發現皇帝正盯着自己又趕緊低下頭,這一會兒功夫已是弄得心如鼓捶,這還沒完,頭上有聲音說道:“把頭擡來讓朕看看。”
葉子平素最是隨便,可不知怎的一站到這裡,就感覺很渾身不自在,手腳好像都縛在了一起,連呼吸都沉重。
他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看到了那位據說是自己父親的人,很嚴肅,繃着一張臉,所有人好像都很怕他。雖然是頭一回頭,眼眶依然忍不住微微一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呢,不知母親又長的什麼樣。
“老奴……參見皇上,參見趙妃娘娘,寧貴嬪娘娘!”葉老爹哆哆嗦嗦地伏下身去,十幾年了,總以爲從前的一切都如夢幻泡影一去不回,沒想到終還是擺不脫,葉子……他是皇子啊。
十七年前的趙妃、寧貴嬪就是今日的趙貴妃、寧妃,葉老漢離宮多年,不知今昔如何,只以舊時稱呼相向。
寧妃面色蒼白地別過臉,不敢看殿下站的兩人一眼,趙貴妃倒是神色如常,脣角抿過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在瞥過葉子時訝然道:“咦,這少年怎麼長得跟皇上有幾分相似?”
“天底下相似的人又不是沒有,貴妃用的着這麼大驚小怪嗎?”寧妃小聲嘟囔了一句,趙貴妃不以爲忤,撫着裙上以金線繡成的鸞鳳曼然道:“像別人本宮當然不奇怪,但是像皇上……”
朱元璋擡手示意她們不要再說,目不轉晴地盯着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的葉老爹道:“田敬,朕問你十七年前你因何事私逃出宮?”
奴才是爲保皇上血脈纔不得已逃離宮禁。只要說出真相,他不止能無罪開釋還能得到獎賞,而葉子也能恢復皇子身份,享受他應得的一切。
但事到臨頭,葉老漢卻猶豫了,人總是有私心的,又當爹又當娘把葉子拉扯長大,在他心裡葉子早與親生骨肉無異。若葉子迴歸皇家,他必然不能再與他父子相稱相待。
正在猶豫之際,寧妃忽地開口了,怯怯道:“皇上,田御廚是因爲怕臣妾降罪於他所以才逃跑的。”
“此話怎講?”朱元璋略有訝色,眼眸微眯叫人看不清他心底真實的想法。
寧妃當然知道田敬爲什麼要逃,但這事是絕不能讓朱元璋知道的,否則自己怕連走出這裡的命都沒有了,當下硬着頭皮胡扯道:“當初臣妾懷着檀兒嘴裡沒味道,就讓田敬做點開胃的點心來,沒曾想吃過後竟腹痛不止,雖很快就好了,但臣妾擔心會傷到腹中胎兒,所以厲責田敬,並告訴他若皇嗣生下後有什麼差池就誅他九族!”她停一停又道:“臣妾當時是嚇壞了纔會這樣說,並非真要誅田敬九族。”
這樣的謊言只要田敬否認就會被拆穿,但寧妃已無法可想,拖得一刻是一刻,沒想到正好合了葉老漢的心意,竟含糊其詞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