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幽州城北門的路上依舊泥濘,一百四十個人深一腳淺一腳,有人相互攙扶有人蹣跚,卻步伐堅定的向着前方走着。
遠處剛剛歷經戰火的幽州城,滄桑而斑駁。一百四十個人眼睛緊緊的盯着遠處的城,他們曾爲這座城市奉獻了自己一生中最勇敢的抉擇,甚至還有更多的人爲它付出了生命。
他們走着,腦海中卻浮現着一張張面孔,有些人他們還不知道名字,但那些人曾和他們一同赴死,只是他們真的沒有再活下來,八百六十二個大梁國幽州城的漢子,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英雄,還有一個他們不知道蘇春池卻藏在心底的名字——棄子。
此刻的幽州城讓人感受不到一絲大戰獲勝之後的喜悅和慶祝,沒有狗吠,沒有嘈雜,無聲無息,像座死城。戰爭雖然最後是他們贏了,但生者因死者痛,死者因戰爭難以入土安葬。
幽州城的大門敞開,一道道身影無聲的在城下忙碌着,焦臭的屍體,開裂的鎧甲,折斷的兵器,還有一塊塊被大火燻黑的巨石。
一百四十個人漸漸走進了,發現他們的軍士怔怔的彎着身子,手中還拖着一具屍體,只是當他看到這從遠處艱難走進的人羣時,被驚呆在地。
是的,他們憔悴的臉上塗着泥污,身上的衣甲已經破爛不堪,發黑的鮮血凝結在臉上,頭上,身上。
但沒有脆弱到不堪一擊,反倒是有決一死戰的壯烈。
城下一個、兩個、三個……很多人震驚的定在原地,眼神的焦距緊緊鎖定這羣人,他們的同袍。
偶爾會有一兩個人悄悄的退後兩步,爲他們讓出一條路來,一條回家的路。
幽州城頭上,幽志甯越來越清晰的看到那羣人走近了,他的雙眼忍不住抽動着,心口想被巨石碾壓把沉重的踹不過氣來,苦澀閃過,複雜涌到臉上。
他閉上眼,仰着頭深吸一口氣,眼中的愧疚緩緩掩去,換上了淡然,但心中依舊輕輕抽搐着,讓他不安,讓他不敢去面對。
他轉過身,一步一步下了城樓。沒有軍令,沒有聲音,整個城牆上的人都停下了手頭的動作,慢慢的起身,凝重的看着城下還在一步一步走近的一百四十個身影,然後是血肉相連的悲痛還有一種欽佩。
城門的軍士跟隨着幽志寧向城外走去,人潮漸漸越聚越多,士兵、民衆很多人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在向城門外走着。
蘇春池一衆看着城門口一個一個走出來的身影,眼神中沒有一絲晃動,似乎他們是不存在的。
他們停了下來,站在那裡。很多人都盡力直着身子,不是感到驕傲和自豪,而是他們終於回家了。
兩邊的人像在對峙,中間空出一片空地上。
蘇春池站了出來,向前走了幾步。這一路上他忍着傷,攙扶着葉善水,身上析出一層汗漬,精神疲乏到了極點,此刻終於回城了,他可以安心的洗個澡,包紮下傷口,睡個冬眠般的長覺。但他不能,因爲還有些事,他們沒有做。
城下的民衆和軍士中忽然冒出了一個人影,是葉化雨。他急切的打量着,先是看到一小撮人,心中一驚,出城的可是一千個活生生的人啊,再看一眼,便見到了蘇春池身後的葉善水,被人攙扶着虛弱的盯着她眼前的男人。
葉化雨心中的擔憂終於落地了,但
緊接着一塊巨石落下,他忽然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那死去的英靈,還有活着的這一小撮人。
幽志寧看着蘇春池,再看看他身後的葉善水,心中的巨石終於狠狠的壓下了,這一刻,他竟然感覺到了恐懼,人們還不知道他的炮灰計策,若是知道了,那麼豈不是?他恐懼了,卻又在心中告誡自己他的抉擇沒有錯。
蘇春池看到了葉化雨,看到了幽志寧,看到了更多的人,心中沒有憤恨和怨念,只是輕飄飄的一晃而過。很多人,你已經沒有意義再去怨恨他們了,因爲他們都不值得你再去浪費心力了。
“大梁朝國曆307年七月之晦。五百大梁將士五百幽州城獵戶出城狙敵,斯日四更時分,奇襲來敵北秦軍大營,成功焚燬敵寇糧草。此役,戰死沙場計八百六十人。倖存一百三十八人。”他聲音已經嘶啞,卻依舊努力高喊着,最後一個字落下是,心肺中一陣疼痛,引得他彎着身子拼命的咳嗽着。
蘇春池聲音平淡,卻高昂,像個畫外人說着畫外音,沒有傷痛也沒有驕傲,只是平靜的闡述着事實。也不去透露幽州城的那些大佬們的陰暗卑劣的伎倆。
儘管他已經用了最高的分貝,但聲音依舊不高,不過此刻的北門外人羣寂靜,鴉雀無聲。他的聲音最後還是傳向遠方。
很多人聽到了,睜着眼睛,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是該爲他們感到驕傲和欽佩,還是爲死去的人感到傷痛?
幽志寧終於低下了他的眼眸,這一刻忽然覺得像是對他的審判。
蘇春池慢慢背過身去,然後望着遠處的山林緩緩的跪了下來,他覺得自己該跪下。
人活一世,很多人最珍惜往往是自己的生命。可就是因爲他蘇春池的一道計策,幾句鼓勵的話語,一千個漢子願意隨着他一同赴死,八百六十個人戰死了殺場。蘇春池沒有苟活,沒有退避在戰士們的身後,只是既然是戰爭就會有死亡,也許你死也許他死,看天意安排。
人說,跪天跪地跪父母。但蘇春池覺得那些死去的人值得他這一跪。都是好男兒都是真性情,在你赴死時有人陪你一道,這些生死兄弟值得你的一跪。
蘇春池跪下了,身邊的一百三十八個漢子和葉善水跪下了。
身後幽州城下,幽志寧緩緩跪下了,葉化雨跪下了,而後整個幽州城跪下了。
敬那些爲了幽州城戰死沙場的英魂,爲他們死了的或者受了傷生不如死的人跪下,爲了一個民族的英勇氣概跪下。
我們要銘記,曾經的現在的正在爲這個國家民族奮鬥奉獻自己年華生命的人,他們是英雄。
又是一個豔陽天。幽州城,日上三竿。
這是蘇春池回到這座城市後的第三天。
“姑爺,林醫師來了。”秋兒從屋外跑進來,對着正躺在牀上靜心養傷的蘇春池叫道。
“哦,快請林醫師進來吧。”蘇春池爬起身,坐在了牀上。
蘇春池身上依舊是那青色的書生衫,一場戰役過後,書生又回來了。
回到幽州城,他有住進了府衙。他和葉善水齊齊病倒了,他是傷口開裂,葉善水則是傷寒侵身。
葉化雨的蹤影一直見不到,蘇春池刻意的把葉化雨異常的舉動規劃到,大戰過後幽州城百廢俱興,葉化雨身爲幽州知府
有的忙了,但在他和葉善水心底都知道是葉化雨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們,不只是葉化雨,即使是蘇春池和葉善水也不知道今後該怎樣面對這位知府和父親。
林醫師,也算是蘇春池的熟人了,他重生之後,受過幾次傷,都是這位“杏林醫館”的老醫師幫忙醫治的。
而今城中醫師缺乏,戰爭過後,很多人身上都掛彩了。林醫師都是抽空來一趟,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很快林醫師便在秋兒的帶領下進了裡屋。沒有過多寒暄,細緻的檢查了一番傷口癒合的情況,囑咐了幾句注意事項,林醫師便起身,隔壁房間裡還有葉善水需要他查看。
葉善水中了風寒,身子難以一下調理好,只能慢慢靜養。
蘇春池下了地,跟隨着林醫師來到了隔壁房間,在府衙中,也沒有什麼男子不得進入閨房的規矩了。再說,上一次蘇春池被葉善水氣得吐血,也是這位老醫師來府衙醫治的,那時候老醫師已經知道了這對破了俗理的男女。
葉善水面色憔悴,病態展露。但比起那天回城時好了許多,臉上多了幾分紅潤。蟬兒正坐在牀邊服侍她服藥。進了裡屋,看着葉善水一天好於一天的臉色,心裡面慢慢放下了,女子中了風寒,嚴重了就容易落下病根。
看到蘇春池進來,葉善水臉上頓時露出燦爛的笑容,剛剛服藥時的爲難被這一笑散去。生死與共之後,兩個人的感情又加深了幾分,就像是離不開的親人。
“林醫師,善水又要麻煩你了。”葉善水善意的到了個歉意。
林醫師不在意的搖了搖頭,在牀頭擺放着的手盆裡淨過手之後,把手放到葉善水伸出的右手上,默默的切脈。
蘇春池隨意的打量着林醫師的面色,在他想來,林醫師切脈之後,怕是要說:安心靜養,再過兩日便可以痊癒了。因爲這三天來,林醫師都是切脈之後都是這樣的說的。
但這一次不同,細心切脈的林醫師原本微微合着的眼睛忽然睜開,然後口中驚疑一聲,又重新搭在葉善水手腕上,切起來,這一次明顯認真地許多。
蘇春池鬆懈的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來,有些焦慮的望着林醫師,再看看葉善水,心中被林醫師忽然的變化給驚的不安起來。
葉善水則是給了蘇春池一個安慰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心急。
良久,林醫師放下手,緩緩的淨手,一邊的蘇春池有些人耐不住。
“恭喜蘇公子了。”林醫師開口說道。
蘇春池感覺莫名其妙,看病便看病,還有恭喜我,這是詛咒我嗎?
蘇春池奇怪的看了一眼林醫師,但是當他看到林醫師眼中奇異的笑容後,忽然間心中冒出一個念頭,不會是……
林醫師接下來說的話,讓他覺得自己猜對了。
“尊夫人,有喜了。”林醫師說道,這位老醫師感覺有些爲難,因爲這對男女還未結婚,從前他都是叫葉小姐,蘇公子的。但現在,思索了一下,他只能這樣說了。
蘇春池一愣而後大喜,葉善水則是被這個消息驚住了,張大眼睛,張大小嘴。而後與蘇春池頓時一眼,眼淚就掉下來了,嬌俏的小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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