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
廣州,深秋,棠下。
遲小多騎着自行車,從都市的車水馬龍中拐出來,途經十字路口,看見馬路邊的老頭兒擺着個攤在賣穿好的白玉蘭。
冬天天冷,老頭子縮在棉衣裡直哆嗦,遲小多便推着車,買了十塊錢的玉蘭花,讓他早點收攤,自己去便利店裡買了份盒飯回家吃。
一個人上班,一個人下班,一個人吃飯。
回到家裡,遲小多戴着耳機一邊看康熙,一邊拆開盒飯,哈哈哈地笑,一邊吃飯。
吃過飯,一個人去倒垃圾,一個人拖地,對着冷冷清清的四面牆,遲小多聽着音樂,搖頭晃腦地做家務,澆花。
收拾完,洗過澡,看看手機,十點二十,該睡覺了,於是整理好被子,一、二、三……上牀,關燈,睡覺。
四十分鐘後,隔壁電視機放着震耳欲聾的電視節目,老太婆哈哈哈哈地狂笑。遲小多怒吼錘牆。
“不要吵了!”
遲小多奄奄一息地拍牆壁,努力地大叫道:“都十一點了!”
遲小多剛躺下,片刻後電視聲浪一波大過一波,明天他還要上班,被吵得快要瘋了,只好出去錘隔壁的門,邊敲邊哀求,直到聲音終於小了,才筋疲力盡地倒在牀上。
已經被吵得毫無睡意,池小多在牀上翻來覆去,摸過手機,翻微博,翻着翻着電話來了,遲小多便接上手機,疲憊地“喂”了聲。
“喂,池小翻車魚,今天介紹給你那個人怎麼樣?”對面是個男聲,笑着說。
遲小多人生的二十六年裡,雖然喜歡男生,卻從來沒和任何男人談過戀愛。一來不敢,二來喜歡上了也不敢說,三來不敢亂勾搭。
“不要說了。”遲小多說:“別人已經結婚了!”
“啊?”那男人有點意外,說:“沒有啊,他告訴我沒有的。”
遲小多說:“我看他氣場就覺得不對,旁敲側擊的,說了半天,我詐了他一句,說我也會找人結婚,於是他就很熱心地……教我怎麼去騙婚,簡直了。”
“唉,那奇葩。”男人說:“算了,我沒看出來,不好意思啊。”
“王仁。”遲小多說:“你能不能給我介紹點靠譜的,我已經把條件放低到是個男人都要了,怎麼到現在還沒男朋友,是我命不好麼?我覺得我條件也不至於這麼差啊,這就是當零的下場麼?難道我就要一輩子當個剩……零……嗎。”
被叫做王仁的男人說:“我再給你物色物色吧,你隔壁空房租出去了沒有?”
“沒有——”池小多說:“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男朋友啊。”
“你先把合租的找到吧。”王仁答道:“我認識個有錢的老男人,我們車友俱樂部的,離異帶個女兒,要嗎?”
“怎麼又是結過婚的啊。”遲小多躺在牀上,軟綿綿地說,一邊在手機上劃拉他的男神休·傑克曼的照片,問:“帥嗎?”
“還行吧。”王仁答道:“挺風趣幽默,也挺疼人的,想找個人好好過。”
遲小多:“你覺得我當人後媽靠譜嗎。”
王仁說:“想什麼呢你,女兒跟媽,都去加拿大了。”
“哦。”遲小多:“他的頭禿嗎?”
王仁沉默了。
池小多:“……”
王仁:“有一點,不過不明顯。”
遲小多:“禿的地方在兩邊還是在中間?”
王仁:“你看了就知道了。”
遲小多:“鬼才去看啊!我要死了,明天再說吧。”
王仁:“你這麼多條件,人又不去見,萬一碰到喜歡的呢?”
王仁只得掛了電話,遲小多哀嘆了一番這年頭剩零不好找對象之類的話,睡着了,還做了個噩夢,一羣啤酒肚大叔衆星拱月地圍着他要包養他,早上被嚇醒了,匆忙刷牙洗臉上班去。
“遲工。”
“遲工早啊。”
“早……”遲小多一臉沒睡醒的表情,朝衆人打招呼,掏出複習資料,放在辦公桌上。
“嘿。”財務過來,拉了把椅子,在遲小多面前跨坐下,說:“寶貝兒——”
遲小多用一種“=。=”的表情看着財務。
財務也是個GAY,在建築設計院裡上班,常常稱呼遲小多做“妹妹~”,遲小多開始的時候抗爭了幾次“我是男的”,最後糾正不過來,只得聽之任之。
“我給你物色了個對象。”財務說:“你有興趣嗎?”
遲小多一下就來了精神,坐直了點,說:“有照片嗎?我看看?”
財務一邊找手機上的照片,一邊說:“你先說,你的擇偶條件是什麼樣的?”
遲小多開始懷疑起財務了,財務平時做的事情就是讓遲小多出國玩給他帶護膚品,除此之外只有找不到人吃午飯的時候纔會拉上遲小多一起,遲小多作爲一隻容易受刺激的翻車魚,總覺得財務有點不安好心。
“你爲什麼突然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啊。”遲小多小聲問。
財務腦袋後仰,以一個拋髮式姿勢把額發朝後一甩,答道:“那還用說嗎?北鼻~你快要過生日了呀,送你個生日禮物,如果能撮合,也是好事不對嗎?”
遲小多:“暈,你都出去說了!”
財務聚精會神,把照片滑來滑去地選,說:“你先說你的條件啦,我纔好給你選啊,哥哥可是在寶庫中給你介紹私藏的對象喲,全是我的優質備胎,不用怕出問題啦。”
遲小多心想備胎也介紹給我嗎,原來你的備胎這麼多嗎,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啊,不過好吧,既然備胎你不要了,我……就勉爲其難地考慮一下吧。
然而他已經被王仁給罵怕了,便老實說:“我沒有條件。”
“哎呀。”財務說:“你自己條件這麼好,怎麼會沒有條件呢?”
遲小多說:“有感覺就行。”
財務說:“那你說說,什麼樣的男人你有感覺?”
遲小多:“……”
遲小多心想你確定要我說嗎?
也許是他OS太大聲了,財務把桌子一拍,說:“你就不能說老實話嗎?”
遲小多說:“你確定?好吧……那我的條件是,26歲以上,30歲以下,不要年下攻,身高178——182,我176,不能比我還矮吧,體重不要超過150,不要太胖也不要太瘦,臉要中等偏上,不能是天涯水準的中等偏上,起碼和我差不多水平吧。”
“一本畢業,研究生就最好了。月入兩萬左右,月薪總不能比我低吧,工作不能總是出差,最好是運動系男生吧,要風趣幽默有共同話題的,會做飯就更好了,不要以後打算結婚的,也不要形婚的,不抽菸,不賭錢,最好是已經出櫃了的,有責任心的,善良的,喜歡小動物的,有理想但是不會一心撲在工作上的,最好偶爾也讀讀書,倒是不用什麼管錐篇,起碼唐詩宋詞……你去哪?回來啊!”
遲小多拉着財務的袖子,財務只得再次坐下。
“有這麼好的,我不會給自己留着嗎?”財務說。
遲小多與財務互相看了片刻,財務說:“決定了,就這個吧,我男神,給你了,晚上收拾一下,去見見。”
入夜,廣州車水馬龍,秋雨瑟瑟,遲小多圍着圍巾,在西餐廳裡坐了一會。
“對,我就在靠窗的位置。”遲小多朝電話裡說:“十號桌。”
一個穿着西服的男人坐下,笑着說:“不好意思,路上堵車。”
“沒關係。”遲小多善意地點頭,有點失望,這就是財務說的男神嗎?頭髮亂糟糟油油的,腋下夾着個公文包,坐下就開始抖腿。
兩人聊了幾句,遲小多說:“小川哥說你人很好。”
“還行。”那男人說:“你們一個單位嗎?你是……”
“設計師。”遲小多答道。
男人點點頭,遲小多問:“你呢?”
男人答道:“保險經理。”
遲小多嗯了聲,男人說:“我給你介紹我們公司的新險種吧,其實你們設計師經常熬夜,可以考慮購買我們的意外險和醫療險……”
遲小多:“………”
男人口若懸河地說了半天,遲小多表面上微笑聽着,心裡火山爆發,化作一隻噴火龍,朝着財務扭轉脖頸,噴發出了凝聚宇宙與星辰之怒的烈焰。
兩人吃完牛排以後,男人說:“我去下洗手間,待會還有事嗎?我送你回家去?”
遲小多把他的保險資料合併在一起,點了點頭,起身去把賬結了,繼而在收銀臺借了支筆,寫下“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了”,把字條別在保險合同上,兩手插着口袋,坐地鐵回家去。
“……你約一炮都好啊。”財務在電話裡攛掇道:“我男神剛剛心都碎了,你怎麼就這樣走啦?”
“不了。”遲小多隨着地鐵搖晃,耳朵裡塞着耳機,朝麥說:“謝謝你啦。”
財務又說:“他說送你回家的意思,就是喜歡你!懂?”
遲小多答道:“嗯,謝謝他喜歡了。”心想我也謝謝你了,難不成還真把他帶回家去上牀啊!
夜景華燈初上,細雨紛飛,在燈光裡閃爍。
項誠拿着手機,坐在火車過道的一個大包上,時不時擡頭,朝行李架上看。行李架上擺着他的密碼皮箱,一晃一晃,隨着火車的顛簸,每一顛,項誠的心裡就隨之一顫。
“瓜子花生礦泉水——”
項誠側過身,把腳下的包給讓開點,擠出一條過道讓推車過去。
他穿着髒兮兮的舊衣服,一雙回力鞋,袖子明顯偏短,遮不住手腕,一頂越野軍帽破了幾個洞,露出髒兮兮的頭髮,外套是牛仔布的,褲子則是洗得褪色的黑色西褲,襪子一隻藍一隻黑,毛衣還脫了線。
“……你到了廣州,就給這個朋友打電話。”
“感謝你。”項誠答道:“兄弟……”說着電話突然掛了。
項誠只得把手機背面打開,從包裡翻了張紙,折起來,墊在手機電池背後,再用手按緊了,重新開機,中指豎着當槓桿,固定好手機背殼。
“對不起。”項誠說:“我的手機有問題,打着打着會斷電。”
“沒關係。”對方倒是大度,說:“老鄉你掛了吧,我把他的電話發到你手機上。”那邊說,項誠還想問句對方怎麼稱呼,電話裡卻是一堆忙音。
“幾點了,大哥。”隔壁的女孩從包袱上擡起頭,睏倦地問。
“十。”項誠看了眼手機,答道。
女孩趴下去繼續睡。
項誠側着身,艱難地從西褲裡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紅梅,掏出一根菸,轉到火車連接處的吸菸處,抽了兩口,又不放心地側過頭,朝車廂過道里的行李架上看,確定他的皮箱還在那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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