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協定》所引發的效果還在持續發酵。
正如一塊投入湖面的重石,引起了層層疊疊的漣漪,而且還在無限擴大。
實際上,不光是那些和寧衛民有過深度交往,同一戰壕的人,能夠享受這場盛宴的好處,生活因爲這件事兒而不同。
還有些和寧衛民關係較爲陌生,純屬合作性質的人。
也在因這場引爆國際金融市場的動盪而振奮激動,並且由此對寧衛民這個人有了新的認識。
首先,感受到最強衝擊感的人,當屬在長城飯店主持地下錢莊生意的阿霞。
實際上即便是在“二代”的“圈子”裡,阿霞的公司也是聞名遐邇。
但即便是這樣,阿霞也很難忘記寧衛民這個只匆匆見過幾面,沒有太多接觸過的人。
不但因爲寧爲民是她接待過的客戶裡最年輕的一個人,也是因爲寧衛民是內地人裡交易次數最頻繁,而且金額最高的一個人。
就連他的人出國之後,還依然有他的一個女下屬找上門來,源源不斷的拿來以百萬計的人民幣,兌換成日元,輸入到寧衛民的海外戶頭裡。
她不能不好奇,寧衛民怎麼能有這麼大的本事,從內地調動那麼多的資金量往外輸送?
要知道,爲阿霞的公司提供助力的紅色家庭的子弟,爲了開辦光明飯店,也不過才從銀行貸到了八百萬而已。
還是虧得他們幫忙,才湊夠了這個項目的資金。
而寧衛民輸送出去的資本,都足夠在國內運作這麼個項目了。
這不能不讓她心生懷疑,認爲寧衛民也是有着特殊家庭背景的人。
更不能不讓她對這些資金的去處,和要實現的目的抱有興趣。
正是在這種心態下,9月22日發生的《廣場協定》成了刺激阿霞的關鍵點。
她根據自己的追蹤記錄,很容易算出寧衛民弄到東京去的一千多萬人民幣,能血賺到什麼地步。
她歎爲觀止的發現,如果沒花費的話,寧衛民的資本居然已經升值到了兩千萬人民幣!
這筆錢哪怕放在日本東京都稱得上一筆鉅款了!幾乎是日本人窮極一生也難賺到的金額。
更別說放在一個內地二十四五歲的青年人身上,顯得格外多。
於是出於直覺,通過對寧衛民上門那些細節的回憶,阿霞由衷的感到,寧衛民發財的運氣似乎不是憑空而來的。
他應該是有計劃,有目的的進行的,弄不好有特殊的情報來源。
而且從邏輯上來說,這個發財大計應該纔剛剛開始。
爲此,阿霞就分外覺得寧衛民在海外的蹤跡非常值得追蹤,日元的行情也應該充分看好。
於是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儘快聯繫了剛剛回到港城的老闆,想跟洪先生申請,可不可以派人去調查一下寧衛民在東京的情況,還有加大一下對日元的投資。
卻沒想到天不作美。
她滿懷信心和期待的計劃不但根本就沒有提出口的機會,而且電話打過去,反倒得來了一個噩耗。
她的老闆在港城正身陷囹圄,麻煩大了。
她不知什麼情況,焦急得等待了三天,洪先生纔打給她電話。
電話剛通,對方就直說了,“阿霞,我這邊被人陷害。可能會很麻煩。現在剛剛保釋出來,在用律師的電話跟你聯絡。不過,還是有條子盯着我的。”
“泰迪哥,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被抓啊?”
“社團出了反骨仔啊,甘願做洋鬼子的線人嘍。以社團騙我回港城就是一個局,是那個傢伙先下手爲強,找了不少假證人,指控我賣‘麪粉’。”
“可是……可你已經金盆洗手,四年沒賣了……”
“事實有那麼重要嗎?人家要搞我嘛,謊言只要不被揭穿,那就是事實嘛。”
“那……那現在怎麼辦?伱需要錢嗎?要多少?我馬上想辦法給你……”
“喂喂,阿霞。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你好好聽着,打完這通電話後,你千萬不要和我聯繫。你把內地的生意收拾好,也不要在內地待了,所有的錢你想辦法換成硬通貨匯到你的賬戶裡。三個月以後,我們泰國見面。萬一我要沒出現,那些錢就歸你了。應該可以讓你一輩子衣食無憂。我只託你一件事,幫我把女兒照顧好,養大成人。別人只知道我有十幾個明星女朋友,沒幾個人知道我還有個女兒。所以放心,你們一定平安……”
這話簡直就等同於託付後事一樣,阿霞手拿電話,登時哭了。
“泰迪哥,你別嚇我啊。你也一定沒事的,我在泰國等你……”
然而洪先生自己卻已經看開了。“江湖人江湖命,做人是有因果輪迴的。其實我被抓也不冤了,畢竟以前做過那麼多壞事的。但是你們不一樣,你和我的女兒對我都很重要。阿霞,其實這麼多年我一直沒讓你在港城,不讓你待在我身邊,就是知道風險。一旦我出事,你在局外,就不會被牽連。就這樣吧,我們各自珍重。對了,最後再囑咐你一句,一定小心,而且儘快,我出事的消息一旦傳過去,你那邊也不安全了,那些內地的朋友並不是吃素的。明白?”
聽着電話裡傳來掛斷後的忙音,爲洪先生擔心的阿霞已經哭成了淚人兒。
但她畢竟不是尋常女子,哭過之後就開始考慮自身的處境,該怎麼安全的結束地下錢莊的業務,悄無聲息從京城撤退。
最麻煩的是,她手裡還有大量人民幣又該怎麼處理呢?
正猶豫間,忽然又想到了寧衛民,阿霞就像看見了一盞明燈,就有了主心骨。
對,都換成日元!值得一試!
當然,與遠在京城的阿霞相比,與寧衛民同在日本東京的一些人,感觸更多。
比方說,身爲野村證券中央區營業部主任的佐川建一,就因爲寧衛民在股市中賺了大錢,而被自己的頂頭上司傳喚,帶着小心和忐忑走進分公司經理的辦公室。
“佐川君,這周的數據彙報上來,你的業務成績很好啊。聽說你的名下多了一個高級客戶,是不是?開戶就匯入了兩億六千円。還在咱們營業部融了一倍的金額!短短不到兩週時間,就完成了全部資金投資。了不起啊!真是辛苦你啦!”
佐川建一雖然點頭應聲,然而卻有點受寵若驚,不敢真正居功。
“嗨依,是有這回事。不過……這個客戶是自己找上門的。大概是看重咱們野村證券的規模和業內的名氣與信譽吧。所以……所以說辛苦什麼的,我實在慚愧。勉強說的話,應該算是運氣比較好吧。”
“運氣?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嘛。佐川君太謙虛,其實誰不是在靠運氣?特別是從事我們證券行業的?意外和驚喜就是我們工作內容的一部分嗎?”
分公司經理哈哈大笑,顯然對佐川建一的補充說明,並不真正在乎。
而他在乎的,都在接下來的話裡袒露了出來。
“不管怎麼樣,請佐川君繼續加油吧。希望你下一個月的業績再創佳績!我很期待你的表現啊。你應該清楚的,日元一升值,公司對於咱們的業務也就有了更高的期許。佐川君現在已經是分公司的骨幹力量了。應該是可以協助我,讓咱們分公司的業務更出衆的吧?我們可是中央區的營業部啊,一定要爭取做全公司的第一營業部。”
可這樣的器重卻讓佐川有點承受不來,畢竟天生掉餡餅的好事不可能永遠出現。
他不可能擁有左右分公司業績的能力。
“這個……蒙您垂愛,十分感激。可……可恕我直言,這個月我個人會有這麼好的業務成績,是非常偶然的。全仰仗於這個意外得到的高淨值顧客。下個月的話,儘管我是一定會加倍努力的,可我怕自己的能力不夠……分公司如果要求更好的成績?我真的很擔心會辜負您的期望啊……”
佐川顯得很爲難。
可他雖然這麼說,分公司經理卻以爲是客套。
“哎?不要這麼說嘛。你已經有了這樣高淨值的優秀客戶了。難道還不知道怎麼才能增長業績嗎?別開玩笑了,佐川君,你入行也有十年了。怎麼還說這種門外漢的話呢?無非是讓你的客戶多做些場內交易嘛,我聽說你那個客戶很年輕的,那還不是你說什麼是什麼?”
分公司經理的話登時讓佐川建一額頭冒汗。
他立刻低頭賠罪,更進一步解釋自己的苦衷。
“是的,您說的是。可有些特殊情況您有所不知,這個客戶,他並不是日本人,而是是來自華夏外國人,語言方面溝通起來還是有一定障礙的。而且這個客戶一點不像第三世界國家來的人。他買股票的戶頭用的是港城的離岸公司,對選股票也有自己的主張。公司推薦的股票他幾乎全沒選擇,只是瞄準了小型證券公司和房地產公司。在股票投資方面,除了具體手續有些疑惑,完全沒有生疏感,雖然是個年輕人,卻是個嫺熟老手。更別說他剛剛建倉完畢,就發生了《廣場協定》,讓他狠狠賺了一大筆。這樣的客戶,是很難受旁人意見影響的。事實上,我昨天還在勸他獲利了結,轉而投資其他的股票。可被他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說希望長期持有。所以……所以這件事並不容易,還希望您能夠體諒。”
眼瞅着佐川建一對自己一個接一個的鞠躬,分公司經理沉默了一會兒,臉色漸漸變了。
確實,話是這麼說沒錯。
說真的,證券公司其實就怕這種有主心骨的客戶。
有一定金融知識,炒股票喜歡順勢而爲,不容易被忽悠,不盲目採信消息,還喜歡長期持有。
但畢竟壓迫部下也是屬於日本企業的企業文化。
對待缺乏自信心,又膽怯的傢伙,不狠狠踹幾腳,抽幾鞭子,又怎麼能激發對工作的熱情呢?
特別是證券業這個行業,業績指標的壓力不是一般的大的。
就是他這個分公司經理,也是同樣難以喘一口氣。
說白了,這行裡只有吃到撐死和被唾棄到死兩條路,沒有誰能舒舒服服的混日子。
他要是體諒佐川建一的難處,又有誰來體諒他呢?
所以萬萬不能心慈手軟啊。
“納尼?佐川,不要爲自己的懶惰找藉口,怎麼能說出這麼沒有志氣的話!你可是經歷過石油危機人啊。還能夠留在公司堅守到現在,足以證明你是行業裡的精英。難道你忘了嗎?來到野村證券就職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發過誓言的!時刻不忘主人翁意識,開拓、創造全新的領域。未來之路雖有挑戰和艱險,但同樣能夠收穫成功的喜悅。你忘了社長是怎麼說的嗎?對,這裡有給你施展才華的舞臺。只要你有能力,成爲公司最年輕的常務董事也不是夢想!盡情施展才華的年輕人!這就是我們野村證券公司!”
“永遠不要忘記,作爲銷售人員,你唯一的職責就是引領客戶進行股票交易。你要乾的事兒就是把讓你的客戶不斷賣出,又不斷買入。如果你的客戶賺了錢,那再好不過。你就讓他拿收益繼續投資,再投另一隻股票。如果他賠了錢,也沒關係,你就給他一個保證能回本的建議,說服他再投入本錢撈回來。反正無論股票是漲是跌,沒人能夠預測,也根本不要緊。重要的是,我們要讓客戶們永遠無休無止的交易。我們才能從中抽取佣金。有些客戶或許會在短期變成理論上的富翁,但我們纔是永遠都能拿到真金白銀好處的一方。”
“明白嗎?證券公司其實就是一個大賭場,我們就是賭場的荷官,全靠抽水盈利。永遠不要放棄嘗試,讓你的客戶參與股票交易。無論他想怎麼樣都行,只要他點頭參與這場賭博。而我們唯一需要極力避免的情況就是客戶不賭。笨蛋,去好好動動腦筋,想想辦法嘛。客戶喜歡做什麼,你就用什麼去打動他。客戶喜歡聽什麼,你就說什麼。總之,發揮你的優勢吧!說服他,讓他心甘情願的來買賣股票。”
面對這樣慷慨激昂,死死盯着業績指標的頂頭上司,佐川建一還能說什麼呢?
哪怕心裡再苦澀,他也知道不能再辯解什麼了。
只有趕緊一鞠躬,筆桿條直的說,“嗨依!”
差不多於此同時,共和國駐日本大使館的商務參贊正在通過國際長途電話和人在國內的霍延平聯絡,而且聊的話題就是關於寧衛民的。
聽說寧衛民已經去大使館點過卯了,霍延平就問這個老同事對寧衛民的感覺。
商務參贊其實是覺得霍延平對寧衛民有點過分看重了。
因爲那次見面,寧衛民也只表現出了知書達理的一面。
加上年紀不過弱冠,還談不上給參贊留下什麼特別優秀的感覺。
但當霍延平告訴參贊,寧衛民居然已經靠囤積日元,讓國內的幾家關聯單位都收穫了厚利。
如果加起來幾乎高達兩千萬後。
這位商務參贊反應就不一樣了。
差不多過了一分鐘才緩過神來,然後就保證一定會在東京多留意寧衛民的舉動,並會把相關情況及時反饋給霍延平。
不爲別的,會外語的人大使裡多了去了,參贊的眼裡不稀罕。
但能提前預判國際形勢,還能從匯率中獲取厚利的人,國內還真沒有。
對這一點,參贊也很服氣,連他自己都做不到。
不管是懵的,還是撞大運,起碼他也得說一聲,這小子本事和膽子都夠大的,而且還賭贏了。
他像霍延平一樣的好奇,同樣很想搞清楚,寧衛民爲什麼敢下這樣的重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