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寧衛民就和松本慶子沿着主路走到了戛納著名的馬丁內斯海灘。
這裡的沙灘因爲長達五千米,在整個歐洲十分出名,絕對是老天爺對戛納的饋贈。
儘管因爲月份還早了點,這個時節大多數的人還不能下海無拘無束地暢遊,但已經可以在這裡享受燦爛溫暖陽光。
而且也要知道,每年的這個時節,似乎全歐洲有志於涉足電影圈兒的美女,都來到了這個法國沿海的小鎮,期望奇蹟發生在他們身上。
所以這裡可以說是電影節期間戛納這個小鎮美女密度最高的地方。
放眼看去,只見海灘上滿是比基尼,那是相當別緻的一種景色。
而看着燕瘦環肥,活色生香這一幕,寧衛民也終於明白了阿蘭德龍爲何對此地情有獨鍾,才一見面就邀請他來這裡的原因了。
果然是男人的天堂。
真是太驚豔了!
只要生理和心理沒毛病,想必任何一個男人站在這裡用不了多久都會身體躁動,不自覺的軟件硬化!
只是可惜的是,寧衛民此時已非自由身,他可是帶着老婆來的。
不但沒法再去盡情享受這裡的樂趣,而且男人慣有的視覺習慣還給他惹來了麻煩。
饒是慶子素來都以大度對待他,從沒懷疑過他和身邊的異性交往有什麼不正常的,此時爲他目不轉睛的專注凝視,也像個小女人一樣的化身檸檬精了。
“果然啊,男人的天性就是拒絕不了沙灘上的美女。看了你也很喜歡這些西洋美女呢……”
語氣稍顯冷淡的一句話,讓寧衛民如芒刺背,登時覺察到了身邊的慶子濃濃的醋意。
要知道,平時不大生氣的人,一旦生氣往往更要命,可想而知他的壓力多大。
不過好在寧衛民的嘴好使,腦子更好使。
爲了逃過這一劫,他馬上演技附體,裝作毫無察覺的樣子迴應。
“什麼西洋美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審美。像這樣海灘上的女人,我纔不感興趣。外國人喜歡把皮膚曬黑這點,實在讓我倒胃口。在我的眼裡,所有人都比不上我心愛的妻子,眼前的海灘也一樣,就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我的慶子。看看你,和她們比,你簡直是在發光。”
而且甜言蜜語一番之後,他還馬上轉移了話題。
“不過,我們好像什麼準備都沒有做,就來了海灘呢。哪怕帶條沙灘巾來也好。否則也能去海灘坐一會兒了。可惜了,我都張望了半天了,也沒有找到賣東西的商店和貨亭,哎,慶子,你看到了沒有?”
這大連招一用,效果明顯,慶子的氣場當即就不一樣了。
“哦,阿民,原來你是一直在找商店呀,是這樣的嗎?”
雖然沒有全信,但心裡的戾氣明顯已經開始退散。
“嗯,就是這樣的。否則,你以爲呢?”
聽慶子這麼問,寧衛民又來了個賊喊捉賊,意圖混淆視聽。
然而可惜的事,面對心細如髮的慶子,他還是大意了。
眼裡一瞬間流露出的狡黠和竊喜,被慶子覺察到了。
於是,慶子纔剛剛萌生的信任也一樣崩潰,饒是他再怎麼狡辯和堅持也不足取信於人了。
“啊,你爲什麼這樣的表情。好像陰謀得逞的樣子……”
“我怎麼聽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麼?”
“不要掩飾了,阿民現在居然變得這麼狡猾!”
“哪有,親愛的,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了。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自己的魅力啊。”
“哈,這跟我的魅力有什麼關係?被我抓到了吧。過分的掩飾,依然會露出馬腳來。阿民,你也太會給人灌迷湯了。”
不管怎麼說,雖然發覺了真相,可經過幾番打岔,慶子怒氣也那麼大了,此時還真有了幾分包容的態度。
“好了好了,你不用否認了,我也知道愛看美女這是男人的天性,只是我還是希望你能更多關注我。”
松本慶子袒露心聲,而且主動將臉貼上寧衛民的胸膛,表示了大度的諒解。
不得不說,溫柔纔是女人最強武器。
沒有責備,她只是垂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深情的看了過來。
這以柔克剛的哀怨,倒是真讓寧衛民扛不住了。
就是再硬心腸的漢子也得化爲繞指柔啊。
他不但一下失去了狡辯的動力,而且突然問,心裡也涌起了真心的歉疚。
是啊,性吸引確實源於天性,但是能高於天性的,纔是婚姻所需要的。
不過老天也確實作美,寧衛民纔剛剛琢磨該怎麼補償的心思,這不,現成的法子就被人給送到了眼前。
此時,一個用英語打招呼的聲音忽然在他身邊響起,打破了這對新婚小夫妻的浪漫時光。
“先生,女士,下午好!”
當他們轉向那個聲音時,都看到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只見他右手提着一個金屬桶,左手拿着一把堅固的金屬鏟子,臉上帶着一副粉紅色邊框的墨鏡,穿着粉紅色的短褲,帶着討好的笑容。
一看就是戛納本地的孩子,活潑又俏皮,可他來意卻有點讓人莫名其妙。
“你們還好嗎?你們看起來像是外國人……是印度人?”
雖然這個答案有點像是侮辱人,但在這個時代,寧衛民也能理解,並不好對一個分不清亞洲族裔法國男孩太過苛責。
“不,我們不是,我是華夏人,我妻子是日本人。你有什麼事嗎,孩子?”
“啊,真抱歉,先生。我不是有意冒犯你們的。”
少年馬上爲自己猜錯了國籍而道歉,而他的嘴的確很甜。
“其實是這樣的,我在那邊就注意到你們了,我想我一定要過來和你們打個招呼。”
寧衛民有點好奇,“爲什麼你會這麼想?我們是哪裡吸引了你?”
“因爲你們是這裡很少見到的外國人啊,你們雖然不是印度人,但的確是來自亞洲對吧?這裡的亞洲人並不多,何況你們又都是這麼漂亮!我得說,從你們走進這一片海灘的那一刻起,這裡就變得明亮多了。我當時就在想,你們如果是拍電影的,在自己的國家一定是大明星……”
少年說這話的時候,露出一副以理所當然的神氣。
“我們兩個?”松本慶子笑了。
“哦耶!當然!”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想。”
寧衛民也笑了,這個少年的搭訕雖然冒失,但實在讓人難以討厭。
“你猜得的確不錯,我妻子就是個電影演員。不過你要想要簽名的話,那你必須得有紙和筆。”
“哈哈,先生,恐怕我沒有。不過我們也可以用別的方式彌補這個遺憾,比如來談談生意……”
“談生意?”寧衛民不覺愣了一下。
“是啊,先生,您馬上就可以看到我的商品。非常好的商品。”
少年說着,俯身開始展示他水桶裡的東西——竟然是一些五顏六色,不同種類的鮮花。
這再次讓寧衛民感到意外,他可沒想到居然碰到了個同道中人。
更沒想到的事,少年的年紀不大,可兜售的說辭卻相當老練。
“這些花都是我親自採的,所以很便宜,賣給別人要五十法郎一朵,賣給你們只要二十法郎。怎麼樣?”
“哦,真看不出來,你已經是個老道的推銷高手了。”
“可以這麼說,先生。”
“好吧,看你這麼會做生意,我們很樂意買幾朵。”
“真的嗎?”
“看來你選對人了。”
“太棒了。先生,我敢肯定,您的妻子會因爲這些鮮花變得更漂亮。”
“你真會說話。”
“這是理所應當的事,先生,漂亮的女人就應該擁有漂亮的東西,不是嗎?”
“好吧,孩子,那麼我們就來選五朵吧。”
“好的先生,一共一百法郎。”
雖然明知道是被套路了,但寧衛民真心一點也不介意,只感覺有趣,甚至有點慶幸。不僅是爲了這個少年流利的英語和老道的推銷技巧,更是爲了他能及時出現送來了最合適的禮物換得松本慶子展顏而笑。
慶子選着花朵,拿着它們一直在聞花香,看錶情很是滿意。
幾個小錢就能讓老婆開心消氣,難懂這還不該賞嘛。
所以寧衛民掏出錢包,不但用一百法郎現金換取了鮮花,他還又給少年額外加了一百法郎。
“多出來的一百法郎,是爲了你的口才。”
不用說,那少年自然大喜過望,“先生,您真是慷慨。太謝謝您了。祝你們愉快。”
跟着他又對松本慶子極盡誇張的說,“女士,您可真會選丈夫。我想就是戴安娜王妃也會嫉妒您的,電影節開幕當天您可要把他藏好了,否則我怕王妃蒞臨戛納看到他,就會把您的丈夫綁走的……”
說完,他才轉過身去,拿着錢離開了,很快就融入了海灘的大背景裡。
而被他的話驚呆的慶子,老半天才緩過神來,望着手裡散發這香氣的花朵笑着感慨。
“真是個了不得的孩子。對一個未成年人來說,他真的很會說話。我相信,長大後他一定能成爲出色的推銷員。”
寧衛民一直在笑,都快肚子疼了。
他真沒想到這個少年居然臨走還幽了一默,連戴安娜王妃也拿來打鑔。
“我同意,沒有幾個人能像這小子的嘴這麼滑。而且剛纔,他有一句話說的太有道理了。我非常贊同。”
“哪句話?”
“漂亮的女人就應該擁有漂亮的東西。”
說着,寧衛民便從慶子的手中抽出了一隻顏色豔麗的花朵,迅速地插在了她的右耳後。
“瞧,這朵花就應該開在這裡,現在的你,比這裡大海更美……”
顯然寧衛民的舉動是成功的,松本慶子回望寧衛民,她的表情因爲這突然其來的舉動和讚美而柔和。
反過來對於寧衛民來說,這個表情也足夠生動,充滿了柔情蜜意。
這一刻,他們倆幾乎都感覺不到周圍有海風吹過,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他們所能感覺到的是他們的手帶給彼此的溫暖,能感受到的是彼此眼神中的愛情。
即使隔着彼此兩副墨鏡,他們也能感受到對方眼中所流露出的特別東西。
“哦,天哪,這表情可真不錯!”
“啊!?”
然而,不管他們願意與否,他們的情感交流再次被人打斷。
居然又一個陌生人悄悄來到了他們的身旁干擾了他們。
當寧衛民和松本慶子迅速轉向發出這個聲音的方向,這次看見的是一個拿着相機的中年男人。
“她的確比大海更美!我真羨慕你呀,年輕人。”
對方說的也是英語,但比剛纔那個法國少年可要標準流利多了。
“你是誰?”
“這還用問嘛,我當然是個攝影師啦。從我的裝備你就應該看得出來。”
寧衛民這時候的確注意到了這個男人與衆不同的相機和包,看着很專業。
而且他的頭髮花白,歲數不小了,看着挺穩重的,也不像那種自以爲是的輕浮之人。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大衛·貝利,我四處奔波,以攝影爲生。”
說着這男人就走了過來,衝着寧衛民伸出了手。
出於禮貌,寧衛民也伸手迴應,他有點好奇地問,“你英語說的真好……”
“因爲我是英國人嘛。”這個叫大衛的攝影師笑了笑。
然而更令人意外的是,他接下居然還說起了日語。
“我沒看錯的話,你們應該是日本人吧?我的上一任妻子就是日本人。”
這下交流就完全沒有問題了。
所以當寧衛民重新澄清了一下自己的國籍之後,這個大衛也是直言不諱,表達出自己的態度。
“抱歉,我無意冒犯。但當我從相機裡看到你們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鏡頭。我一定要親自來看看。現在我可以這麼說,年輕人,你擁有一顆上好的鑽石。你太幸運了。”
“我會把這當成是我的讚美,謝謝你讚美我的妻子。”
“哦,我只是實話實說。你的妻子有驚人的視覺效果。就像職業模特一樣。”
跟着大衛又轉向松本慶子,很熱切地問。
“女士,你有過拍攝經驗嗎?有興趣做模特嗎?”
而這話則直接引發了寧衛民和松本慶子的笑容,寧衛民毫不猶豫地予以拒絕。
“不了,謝謝。”
“爲什麼?”
“因爲我妻子其實是個電影演員。而且她在亞洲很有名氣。已經拍攝過不少廣告了。雖然這裡認識她的人不多,但我相信,你的日本妻子一定會知道她。”
這話就是委婉的表達不希望再被打擾了。
然而沒想到,這個大衛倒是有點鍥而不捨的勁頭,退而求其次,居然又提了一個要求。
“那麼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讓我給你們拍幾張合影怎麼樣?”
“你想要給我們的照片?”
“是的,我不會用於商業用途,只想把它們留給自己。說真的,我一直都喜歡拍各種各樣的情侶,能激發我對生活的嚮往,爲我補充靈感。而你們兩個是我這次旅行見過的最完美的一對,尤其是你的妻子,我去過歐洲,美洲大部分國家,也去過日本和亞洲其他幾個國家,但我就從沒發現過像她這樣充滿光彩的女人。”
“我能說什麼呢?我身邊有個完美的女人。”
“是的,別擔心,如果你們同意我拍照的話,等洗出照片,我會按照你們的地址給你們寄一份的。無論多遠,哪怕你們回日本了也沒關係。怎麼樣?很快就要到傍晚了,我保證一定會給你們拍得很美。”
沒轍,看這位攝影師如此有誠意,寧衛民也只有用目光去徵詢妻子的意見。
而松本慶子其實是無所謂的,不就是一張照片嘛。
她在日本的時候每天都不知要被偷拍多少張。
現在人在法國,有人這麼禮貌的徵詢,她反倒覺得不好意思拒絕。
所以就這樣,松本慶子和寧衛民在著名的馬丁內斯海灘,應一個主動請纓的英國攝影師,在夕陽來臨的時分拍下了二人的留影。
不得不說,這也是很浪漫的一種邂逅了。
要是這個時候,他們的這次出行到此中止,那他們在戛納的第一天可就過得太完美了。
但可惜的是,這個世界上任何事都有瑕疵,哪怕在如此美麗的海灘,也不是所有遭遇都令人喜歡的。
不同於前兩次打鑔,第三次來打擾寧衛民和松本慶子的可就不是什麼招人喜歡的主兒了。
幾個醉醺醺,穿着泳褲的大學生,收拾好了東西正打算從海灘回去,結果看到了風姿綽約的松本慶子就集體走不動道兒了。
一頭黑髮的東方美人在海風的吹拂下簡直風情萬種,搖曳生姿。
於是幾個醉鬼大學生立刻圍了上來,完全無視寧衛民,去跟松本慶子搭訕,與她隨意聊天。
最過分的,儘管松本慶子的肢體語言明顯表達出她對這種情況感到不舒服。
寧衛民也攔在她的身前保護她被騷擾。
但這些大學生們還是一廂情願的糾纏個沒完,甚至有個小子還拿出威士忌的酒瓶來,說着粗疏的話,妄想引誘松本慶子跟他們去參加聚會。
面對如此無奈的場面,簡直就是秀才遇見兵啊。
寧衛民沒辦法,爲了防止出亂子,也只有帶着妻子趕緊離開了傍晚的海灘美景。
以一種比較掃興的方式結束了他們第一次涉足馬丁內斯海灘的經歷。
不過那些大學生們也沒有多得意,因爲就在他們目睹寧衛民和松本慶子進入出租車之時。
寧衛民出於報復情緒,最後手扶車門衝着他們喊的幾句輕蔑的話,也足以讓他們集體破防。
“嗨,你們這些垃圾,少做白日夢!你們的邀請簡直是在侮辱這位女士!她只喝香檳!懂嗎?香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