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法國,戛納,巴里爾格雷德阿爾比昂酒店。
酒店經理殷勤地將高級套房的門打開,然後熱情的用法語介紹起房間的設施和特色。
雖然作爲從亞洲來的客人,寧衛民和松本慶子都聽不懂,不過也沒關係。
因爲隨同他們一起進入的,還有一個年齡接近四十歲,身材卻相當矮小,不足一米四五的日本女人,隨後爲他們用日語又介紹了一遍。
尤其是最後的幾句話,讓他們非常滿意。
“……這間就是爲您二位訂好的房間。客廳和臥室都有露臺,是能看到市中心的街景的,尤其是晚上,很美的……”
“嗯。”
寧衛民和松本慶子走進去,第一件事就是按照日本女人的話,去套間各扇窗戶前檢查,把腦袋貼在玻璃上往左右看,然後他們又去了陽臺,在每個角憑欄遠眺。
這個朝向甚至能夠看到港口處的戛納影節宮,以及那邊臨海處,懸掛的巨大廣告牌。
“真是個優美的地方”,松本慶子感嘆着,拿出墨鏡戴上。
她長長的秀髮和的黃色連衣裙被海風吹的拂拂而動,太陽照在身上很舒服。
戛納的氣候宜人,五月的平均氣溫在二十度上下,倒是度假的好地方。
除了因爲舉辦電影節,房價騰貴,暴漲了幾倍以外,其他的一切都很不錯。
“OK。”一身白西裝的寧衛民也點頭認可,“就這間吧,房間很不錯。”
這年頭,梁家輝主演的那部《情人》尚未上映,否則他一定會被辨認不清亞裔面孔的法國人,誤認爲是英俊的男主角。
當然,要說他和《龍年》裡的尊龍相似,也說得過去,反正都是白衣小生嘛。
“太好了。”
那日本女人高興合掌而笑,然後招呼酒店經理,讓排在門外的服務生們將一個個大行李箱搬進來。
法國和日本不一樣,無論是酒店還是餐廳,都是有給小費的傳統的。
寧衛民入鄉隨俗,而且早有準備,他守在門口掏出一沓五十法郎的鈔票付小費。
不得不說,這俊男靚女,這對來自亞洲的客人,無論是外表、風度,還是大方的小費,都給酒店的服務人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過打發走服務生們以及酒店經理本人後,對於這個日本女人態度,寧衛民卻是異常恭敬,誠摯地表達了謝意。
不爲別的,就因爲這個小個子的日本女人不是普通的翻譯人員,而是多年來一直陪伴在皮爾卡頓身邊,最受其信任的私人助理——高田美。
“高田桑,非常感謝你的幫忙。我們能安頓得這麼好,太謝謝您了。”
“沒什麼的,請不要客氣。房間是會長先生爲您選的,我沒做什麼。”
高田美的態度也極爲和善。
“啊……對了,寧桑,您所需要的一千份宣傳單,也已經制作好了。請問您是需要送到這裡來,還是……”
“送到這裡來就好。太感謝了,真是不好意思,爲了我們的這點小事,沒想到卡頓先生會把您派來。不會影響您這邊重要的工作吧?”
“千萬別這麼說。寧桑和松本桑能到法國來,會長真的很高興呢。招待好你們就是我重要的工作。啊,對了,寧桑,酒店的房錢無需你們擔心,你們在這裡的一切飲食起居,酒店都會把賬單直接寄到巴黎那邊去。所以請盡情享受吧。”
“啊,這是會長的關照嘛。也太不好意思了。早知道的話,真不應該跟卡頓先生開這個口,太給你們添麻煩了。”
“寧桑不但年輕有爲,還如此禮數周到,雖然是第一次見面,我也一下子明白了,爲何會長對您如此看重。您就不要客氣了。其實以您爲集團的貢獻,以及在會長心目中的地位,完全當得起的。會長還盼着在巴黎能與您見面暢談呢。要不是巴黎那邊事情太多,前幾天會長肯定會去日本參加您和松本桑的婚禮的。”
說到這裡還不算,高田美居然從提包裡掏出一份包裝異常精美禮物來。
“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小小的心意,初次見面,不成敬意。還請收下。就算我送給貴夫婦的新婚禮物吧。”
寧衛民登時啞然,說實話,原本他還準備要把皮箱裡帶來的玉露茶送給高田美做禮物呢,沒想到還沒輪得到他出手,對方倒先主動示好上了。
可問題是,這何許來的呢?
他對高田美客氣是怕這位“總裁秘書”給他上眼藥。
畢竟天天跟着卡頓先生身邊,這樣的人就跟皇帝身邊的秉筆太監似的,怎麼好得罪?
偶爾一句話,也許就能對老頭子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結果這事兒怎麼反過來了?
他倒真想不通了。
不過這事兒還真就是一層窗戶紙,捅破了還真沒什麼。
實際上,沒用幾句話寧衛民就明白了過來,敢情日本分公司的高田副社長和這位有親戚關係。
這位總裁秘書的意思是讓他在日本儘量多關照一下自己的堂弟。
而等到高田美告辭之後,寧衛民關上門後不禁暗自搖頭苦笑。
心說了,沒想到自己人都跑到法國的小鎮來了,還依舊躲不過日本的人情託付啊。
這大概也算是躍升社會層次的苦惱了吧?
…………
確實,寧衛民並非無病呻吟,他的苦惱可是實打實的。
雖然他的婚禮辦得很是風光,但由於他在日本的兩年太能折騰了,自此而來的人情麻煩也是一言難盡,苦樂自知。
十天前,他的婚禮如期在東京大倉飯店舉行。
證婚人請來了山口淑子擔當,也就是李香蘭本人。
亞洲歌后鄧麗君和她同樣來自臺北的小老鄉翁倩玉,爲來賓現場演唱助興。
不但松竹映畫公司自迫本社長以下的重要人物和主要演員全部到場。
金牛宮麾下籤約的歌手和演員全部到齊。
電影《李香蘭》劇組的主要參與拍攝人員一個不缺。
日活的宮下順子,東映的池上季實子,還有去年的影后石田良子,這些和松本慶子私交較好的女演員也全都列席。
連很少參加公衆活動的社會派推理小說大師松本清張和大導演黑澤明和佐藤純彌,也來湊了熱鬧。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早已隱退多年的山口百惠出於對松本慶子這位大映公司前輩的尊重,也和丈夫三浦友和,還有“大島茂”宇津井健,宛如一家人一樣的一起來了。
此外,甚至還有不少渴望能在《摘金奇緣》裡謀個角色的二三流演員、模特,不請自來,或是想方設法求了別人把自己帶進來的。
就這些人而言,宛如一場日本演藝圈的集體盛會。雖然轟動效果不能和查爾斯和戴安娜的婚禮相比,但現場熱鬧勁也不比什麼唱片大賞和學院獎的頒獎典禮差多少。
而各界的來賓足有四百多位,除了演藝界的這些熟面孔,政界、商界、金融界、學術界、藝術界和各大媒體的知名人士,無所不包。
自民黨親華派二階俊博,住友銀行本部的專務董事,電通公司的常務理事,阪和興業的北茂社長,大和觀光會長寺町昌隆,還有銀座的地產之王川本源四郎都來了。
這些來賓的身份之複雜和地位的顯耀,遠遠超出了松本慶子父母的預期和想象範圍。
這其實是許多人出於對寧衛民從實力出發的社會地位的尊重。
不管怎麼說,這些賓客雲集於此,算是讓一直擔心“門第”問題的韓英明感到了真正放下了心裡的負擔,所以最後這段“送女之路”,走的要比預計暢快許多。
儘管自己在把穿着婚紗的女兒親手交到華夏女婿的手裡時,仍然免不了眼眶溼潤,老淚縱橫。
但終究女兒實現了風光大嫁,總算是讓他感到安心了。
而這一天,松本慶子作爲新娘也是格外有魅力,好像整個人一直在閃閃發光。
婚禮開始時着純白色的結婚禮服,接着換成了用金銀絲線繡了花的長袖和服,隨後又換上了紅底絲綢和服,最後穿的是淺茶色西服。
原本就長得很漂亮,本來又擅長化妝,再加上這些時髦的服裝,更顯得年輕、嬌豔,不愧國民女神之名。
無論楊柳似的細腰還是妖容豔貌,幾乎讓每個男人們都嫉妒寧衛民奪走了他們的“第一美女”
而對新郎二十七歲、新娘三十五歲這一點,來賓的祝詞很謹慎,幾乎都集體忽視了。
所有人只會注意到這對新人的財富、地位和容貌上的般配。
總之,這是一次足以讓公衆滿意的偶像婚禮,總計花費了兩億五千萬円。
超過當年山口百惠的婚禮整整一倍開銷,也超過了兩年前松田聖子的婚禮開銷,一躍升爲日本演藝界的頂級標準,一切都打造得宛如電影裡那樣完美。
松本慶子婚紗是用法國產特級絲緞縫製的,價值兩千萬日元。
直徑兩米,高近七米的結婚蛋糕飾以閃閃爍爍的藍色小燈泡,裝飾得如夢如幻。
婚宴按照日本單數吉利的規矩,共上了三十三道菜,其中和式、中式、西餐一應俱全。
不愧爲泡沫經濟下的豪華婚禮。
日本全國有五十多家媒體都陸續報導了這則消息,娛樂媒體全給了頭版頭條。
由於寧爲民安排松本事務所背後做了一點輿論引導工作。
絕大部分媒體都在討論這場婚禮所耗費的金錢代價,松本慶子如今的咖位、《李香蘭》的票房,和電影原生銷售數量、個人財富積累、婚後繼續工作的展望……總之就是各種角度解讀,各種後續預測。
大體上,松本慶子的影迷們還算是樂見其成。
畢竟松本慶子作品都具有社會性意義,一路喜歡她的人早都是成年觀衆了,和喜歡鄧麗君歌手的羣體具有響噹噹重迭性。
這些人大部分已經娶妻生子,組成了家庭,理智遠遠高於迷戀偶像的年輕人羣體。
像婚禮的當天,大倉飯店內外雖然聚集了不少影迷,但發出的聲音多是祝福,少有悲鳴和怒罵聲,這點可比山口百惠當年嫁給三浦友和的情況強多了。
當然,如此鋪張的婚禮和所耗費心力也沒有白費,由此造成的商業宣傳效果非常喜人。
這個婚禮導致的熱度居然能帶動松本慶子所有作品的銷量,又何樂而不爲呢。
要說唯一堅持輸出不和諧音的只有幾家小到根本沒有收到婚禮邀請的小報。
不知是不是背後還有某些人的影子,他們抓住忘年戀這一點盡其所能抹黑,甚至他們還開始爲松本慶子離婚財產分配操上心。
雖然鹹吃蘿蔔淡操心,這種言論實在有點令人哭笑不得,但以他們的影響力而談根本無足掛齒。
何況他們連寧衛民和松本慶子的婚前財產協議都不知道,手段再厲害也是白搭,所以寧衛民根本懶得理他們。
不過話說回來了,打開門待客,客人來了就是面子,就是人情。
這麼多人專程來道賀,禮物和禮金又豈能是白白接受的?
不用說,這些賓客裡又有許多人都對寧衛民,或者是對松本慶子是有所求的。
而這大喜的日子裡,好像又不大拒絕,於是寧衛民感覺自己就像演了一次《教父》似的。
婚禮之後的他,簡直就像電影裡的馬龍白蘭度所扮演的唐·科里奧尼,都快成了有求必應的“土地爺”了。
起碼,對於和他關係比較近,合作關係又比較密切的人,他是不好意思讓人失望的,他不願意損害別人對於他的信任和信心。
就比如香川姐妹,新婚的美代子臉上雖然不能說有憔悴之色,但緊鎖眉頭中的焦慮是一眼可見的,這對於一個新婚的主婦肯定不正常。
寧衛民又瞭解左海佑二郎的性情,再加上香川凜子的態度作爲輔證,根本不用美代子本人開口,他就看出來這夫妻倆的經濟處境不慎樂觀。
爲此,寧衛民思慮再三,乾脆決定主動一點,請香川凜子代爲轉達,他希望美代子幫忙,爲壇宮飯莊京都和大阪的分店選址工作做個臨時顧問。
這件事原本他是想託付給姚培芳來辦的,但又擔心她的語言和見識不足以勝任。
如今想想還就是有房地產中介經驗的美代子最合適,索性交給她們兩個人協同辦理,也就好正大光明的給美代子一部分經濟報酬,幫助她解決一部分生活難題。
果不其然,這一次美代子沒有拒絕,很快就來登門道謝,並且詢問好了寧衛民的需求,從寧衛民手裡拿走了差旅費,準備儘快上手了。
至於住友銀行吉茂父子所提出的要求,他們希望寧衛民能把東京港口附近的倉庫抵押貸款。
這其實對寧衛民反倒是件好事。
原本他就有這個意思,不過是顧忌上趕着不是買賣罷了,就等着吉茂父子主動來提呢。
如此,“勉爲其難”的應下,不但又讓別人欠了他一份人情,他自己多了一百億円的資金可以挪用海外。
關鍵是這一百億還可以藉助住友銀行的渠道弄到外面去,更隱秘,更方便,不易爲人覺察。
如此一來,加上他從股市套現的三百多億(稅可以隨後再交),和抵押書店的五十億円,他在海外可以操作的資金總量,已經高達五億美金。
這筆錢在這個年頭已經不算少了,起碼也夠在拉斯維加斯買下兩家五星級豪華酒店的。
要知道,幾十年後,特朗普把在華盛頓的特朗普國際酒店出售,也不過才賣了三億七千五百萬美元。
所以現在的寧衛民哪怕在整個世界大環境下,也是貨真價實的大富翁一個了,這些錢安全到達海外,大可以讓他隨心所欲的“糟踐”一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