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 告別

“爹,娘,我這就把他們叫過來,讓爹孃過過眼。”

自己不行,這不還有下一代麼,本朝中以道教爲尊,能修道成仙,自然是人人嚮往了,只不過這千百年來,還沒有聽說過有哪個凡人真的修成了仙,頂多也就是被寶光觀收爲弟子罷了。

要說這幾十年,京中最出風頭也就是那羅家了,因有個女兒羅三娘做了寶光觀的記名弟子,一下子便從寒酸之家變得風光起來,日日都有人來巴結,就是那勳貴人家,也想法設法的跟羅家拉關係。

誰讓羅三娘是慕仙觀主唯一的記名弟子呢?

而且自慕仙觀主四十多年前宣佈閉關修行,不理紅塵之後,寶光觀的實際打理人就成了羅三娘,羅三娘修行不如慕仙,好些需要法術的地方,都是勉強得很,這四十多年來,羅三娘已經年過六十,雖然身體強健,但那一副中老年婦人的模樣,遠不如慕仙觀主有說服力,即使這樣,世人也是對她尊敬異常。

若是自家的兒女能有一個有這方面出息的,上官家這幾世俱無憂矣。

其實上官興這是人在局中想迷了,卻是忘記了有爹孃給他那些寶貝,他哪還需要羨慕旁人?

雲妙好笑地攔住了兒子的舉動,道,“興兒不必,幾個孫子孫女我已經都看過了,並沒有那等資質。”

上官興失望地唉了一聲。

“不過眼下沒有,不一定日後也沒有,這個測試靈珠,便可以測出新生嬰兒是否有資質修行。”

上官興將那靈珠拿在手中,感覺冰涼涼的,不由得問道,“這個,要如何用?”

“只需將嬰兒手放在靈珠之上,若是靈珠亮起,便表示有資質,靈珠之中會吐出丹藥和功法書,以供那有資質之人將來使用。”

上官興仔細瞧着這神奇的靈珠,心裡盤算着,自己年紀也才四十,要不再生幾個孩子,說不定就會有資質呢?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擡起頭來望着雲妙和上官衡,“爹孃,你們留下這些寶貝,莫不是…打算…”

上官衡握住兒子的肩膀,“興兒,我與你孃親此後將去極遠之地一遊,不知歸期,這個家,就要靠你一個承擔了。也許將來有緣,還能再見。”

上官興心頭難過,低下了頭去,“爹孃,那這次回來,便在府裡住上幾日吧,也好讓孩子們認認祖父祖母。”

雲妙與上官衡對視一眼,都是默然點了點頭,雖然沒有想過要見孫子們,但見兒子這般,也心下不忍。

上官家的幾個孩子最大的已經十八九,最小的才六七歲,倒是都繼承了上官衡的好相貌,一個個都很是俊美。

其中還有一個孫子長得跟上官衡有八九分像,竟然比上官興還肖他祖父。

雲妙瞧了瞧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又看了看上官衡,輕輕在上官衡耳邊道,“子平,這些孩子裡我最喜歡這一位。”

上官衡耳根悄然紅了,卻是在小輩面前要表現得端莊沉穩,咳了一聲,從袖中摸出幾樣東西來,給幾個孩子當見面禮。

這許多的孩子裡,只有一個小孫女,年紀十一二歲,生得也很是漂亮,細眉細眼一派溫柔,全然不象祖母雲妙,想來是象了她的母親岑氏了。上官衡心下有點失望,看了看雲妙,心想,我還是喜歡長得象小妙的。

這兩位突然冒出來的老祖父老祖母頭戴斗笠,面都不露,見了自己幾個也沒有多餘的話說,倒是給的見面禮挺稀奇,不是尋常的金玉之類,而是什麼發着光的小石頭,色澤漂亮的貝殼之類,只有給大孫子的是一把小劍,卻說這是子母劍,讓他們爹教他們用法。

上官興卻是知道,他手中也有一把子母劍,是他成年時上官衡派人送來的,雖然劍看着普通,卻是暗藏玄機,內還嵌着數把小劍,只要按下機關便可射出,端地是神出鬼沒的利器。

唉,爹孃的本事,他好似都沒怎麼學到啊。

小孫女雖然看着溫溫婉婉,一副小淑女的模樣,卻是比幾個孫子都膽大,手裡握着閃閃發光的小石頭,雖然也很喜歡,但是瞧着子母劍也很是眼饞,歪頭道,“祖母,小四也想要一把子母劍哩。”

“小姑娘家,要什麼劍。”上官興喝斥着女兒。

雲妙看着這小孫女膽子這般大,倒覺得有趣,拉了小孫女過來,笑道,“你是叫四兒麼,爲什麼想要劍啊?”

“我想象雲家表叔那樣,當一個女將軍!”

上官興汗了一把,這女兒從小就願意學武功,妻子岑氏卻是誓要讓她成爲一位名門淑女,重現上官家貴女的榮光,這母女倆較勁快十年了,沒想到還是老的擰不過小的啊。

雲妙摸摸孫女兒的頭,自我感覺十分地慈愛,有了老祖母的作派了,從袖中摸出一隻白玉支來,“子母劍沒有了,不過這個可以給你玩。”

“咦,這個跟孃的那個一樣。”

她娘岑氏的貴重傳家首飾白玉支,她小的時候還偷偷拿出來玩,被打了一頓手板哩。雖然沒有要到子母劍有點失望,不過這個白玉支她從小就很喜歡,現下有了一個相似的,也挺開心的呢。

“這個就是仿着那個做的。”雲妙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將其中的機關展示給小孫女看,某塊寶石一按就會射出十支細針,某塊玉推下就能將玉支變成一把短劍,看得小孫女興奮不已,兩眼放光,嘴都快咧不上了,連邊上的孫子們都眼饞得不得了。

“這可是一件利器哦,可不能隨便亂用來傷人。”

小孫女緊緊抓着自己的寶貝,生怕被旁邊虎視眈眈的哥哥們搶去了,忙不迭地乖巧點頭,“是,祖母,四兒一定小心。謝謝祖母賞賜。”

女孩子就是嘴甜會說,雲妙被遮在斗笠下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孫子孫女也都見過了,上官興讓幾個好奇得要死的兒女們各自回了房,叮囑見過祖父祖母的事不要對外人說起,這些禮物也要收好。

等上官興再回到廳中之時,卻見廳內已經空空如也。

那書案上用茶水寫着幾個大字,珍重,勿念。

想到爹孃也許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上官興便只覺得心頭一陣陣地失落,頹然跌坐在椅上。

新月初升,兩個衣着布衣的年青男女並肩走在安樂坊夜市的長街之中,那長街兩邊攤販相連,叫賣聲聲,仍然象是四十年前那樣的熱鬧繁華,來往的行人亦和當年那般熙熙攘攘。

河水仍然自安樂橋下靜靜流淌,春去秋來,河邊的來往的人漸漸由少變老,老人換了新人,河邊的柳樹綠了又黃,黃了又綠,而這條小河卻是永遠無識無感,無心無緒地向前奔流着。

上官衡牽起雲妙的手,“小妙,當年我們第一次單獨出來,便是在這裡。”

雲妙看着小衡衡一如往昔的面容,露出如花笑顏。還記得那對被驚散了的小情人兒,亦不知他們後來的結局如何。

上官衡摟着雲妙的肩頭,感到微微的溫度自懷中人傳來,望着暗沉如夜的河水,只覺得歲月無情,而自己留戀的世界裡,唯有眼前人。

這些年,自他知道雲妙修道的身份以來,無論是他,還是雲妙,都在想方設法,用靈藥和靈石甚而雙修術來彌補他先天沒有靈根的缺憾,如今他以一界凡人之身,可以馭使靈器和靈符,青春永駐,壽至百年,這樣的境界,就是貴爲帝王,也怕是要夢寐以求的吧?

但是百年之壽亦遠遠不及雲妙的築基壽元,也就是說,待自己百年之後,娘子又將一人孤身渡過那漫漫年月。他並不怕數十年後,自己難逃殞命,有小妙的陪伴,此生勝過旁人百倍矣。

忽覺得面上溫軟微潤,卻是雲妙趁人不備,在他的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子平在想什麼呢,可是不捨這帝京景物?”

他們這一回就是來告別的,在臨去北渺神洲之際,同家中親人告別,也同生活了數十年的帝京告別。也許這一去,短則數十年,長則上百年。

上官衡摟緊了雲妙,感覺胸中滿滿的都是甜意,“只是捨不得過去同小妙在一起的回憶罷了。”

兩人攜了手,沿着河堤慢慢地悠然走過,走了也不知多久,瞧見前方是被數十盞各色燈籠照得如同仙宮幻境一般的三層飛檐雕花的小樓,高高地掛着個招子,上有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春華樓,雖然是夜裡,樓前還時不時的有車馬進入,樓中的小二衣着精練,態度熱絡周到地招呼着。

上官衡瞧着那小樓,道,“聽說這幾年京裡開了家最豪奢的客棧,便是叫春華樓,有的最好的客房,一夜要十兩金子呢。”

“嗯,現下的人頭腦可真好,能想出這等賺錢的招來。”

雲妙附和地點點頭。

上官衡拉着雲妙的手,尾指突然在她手心裡輕輕地勾了下,脣角帶笑,眼波盈盈,口氣卻是淡淡道,“小妙,也不知那十兩金子的房間,究竟是什麼模樣的?”

雲妙頓時被這模樣的小衡衡迷得找不着北,口乾舌燥,“…什麼模樣?”

上官衡輕聲道,“我們去瞧瞧就知道了。”

他的儲物袋裡好象還有十兩金子,反正也將要沒用了,不如…

雲妙這才意識到這小衡衡是又想着做壞事了。臉上一紅,卻也乖乖地跟着走,金子什麼的,去了北渺神洲就沒有用了啊,浪費是可恥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