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綠煙這話,裴小姐只將頭略低了些,卻是沒出聲。
綠煙卻沒注意自家小姐的異常,接着嘆道:“可惜了,雲老爺官位只是個六品,就算雲家來提親,咱們老爺也定不會答應的。”
裴小姐卻忍不住道:“舅舅說過會幫我作主的。”
說完見綠煙看着自己,裴小姐臉一熱,裝作認真地繡着手上的繡布。
綠煙愣了一會兒,明白自家小姐這般模樣定是心有所屬,且正是那天的救命恩人云公子,不由得有些擔心地問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作主,舅老爺他…”
“反正舅舅一定會有辦法的。”
現成的把柄放在那兒,若不是繼夫人,就不會有驚馬,也不會有云公子救人,親事不會被退,自然就沒有流言,這根源還在繼夫人那兒,那個散佈謠言的婆子現下想來已經被舅舅派去的人拿住了吧。爲了不休繼夫人好保住裴家獨苗的嫡子身份,爹會答應的。
雲妙只聽到這裡便放心了,也不再繼續,哼着小調就往回走。
就說麼,自家老哥各種優秀,裴小姐眼睛又好使,不可能看不上的嘛。
正事辦完,又想起羅家三娘那古怪之事,便繞了點路來到城東南羅家附近,還沒放出神識呢,就瞧見一個黑影從羅家後院中躍出,那身法輕靈如仙,略無滯礙,決非凡人的輕功,雲妙不動聲色,只是將神識跟了上去,而身形卻是慢慢地在後跟上。
那身影衝着城北而去,用的是縮地術,不過盞茶的工夫便出了城,一路向北,進了荒山之中。
這身影這路線倒是令雲妙覺得十分熟悉,濃雲遮月,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修挺的身形孤立於曠野之中,靜默不動,只有長風吹動衣衫發出獵獵的響聲。
原來是慕仙小道士!
果然那羅三娘會小自在決是跟他有關麼,嗯,那羅三娘生得也不錯,大約是慕仙跟她互相看對了眼,羅三娘又有靈根,慕仙便私下裡傳了她修真功法,將來好做個修仙道侶吧?
這麼說來慕仙倒是過得有滋有味啊,城裡養着一大家人,還在外有個小情人,出入都是高門貴室,唉,這般一比,姐當年的日子就有些相形見拙麼。
卻見慕仙右手前伸,向地面指去,那地面轟然而開,從中飛出一道黑色長索來。
那長索本來不過是尺許,卻似見風飛長,須臾便長到了百尺,如靈蛇般在空中盤旋纏繞,帶起陣陣狂風,地上頓時飛沙走石。
那長索卻是結成一個繭形長陣,將一大片空間罩在其中,那空間如何連雲妙的神識也探查不到。雲妙不由得心中一動,這長索是個靈器無疑,若是在對戰中將敵人圍在中間,那人無法動用神識,等於失了耳目,戰力將大打折扣。
此時天上彎月從濃濃雲彩中露出一縷明光,彷彿也在偷覷着人間這一場靈器試練的動靜。月華照在慕仙光潔的額頭上,但見那額下的眼神深黑如墨,偏又流溢着寶石般熣燦的光華,鼻樑直挺,薄脣輕抿,於俊美冷凝中透着一絲堅毅。
雲妙忽然覺得這個慕仙小道士的長相有那麼點似曾相識,可是在哪裡見過,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小道士用靈力維持着長索陣,左手也擡起,唸了幾個字的模糊咒語,卻見空地上憑空起了一陣火雨,千千萬萬的碧火大如指腹,挾帶着風聲和微弱的炸裂之聲,自高空中疾速墜下,卻在接近繭陣時生生停在離黑索半臂之處,將繭陣圍成個龐大的烈焰火圈。
那火圈也須用靈力維持,一柱香過後,慕仙兩袖同時輕揮,靈力控制着黑索急速旋轉着,凡人肉眼早已看不清那黑索的走向,只能見到黑索表面微微起伏,卻是越收越緊如同絞索一般緊緊縮成了半人高的黑色圈套。而在外圍的烈焰火圈也發出巨響,急速地收縮,朝中心衝撞了過去。
若是那中心是個敵人的話,此時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雲妙覺得,若是事先沒有防備的話,就是身爲築基的自己碰上了這兩路攻擊,只怕也要受點傷。
算來這慕仙小道士的修練年頭跟當年自己也差不多,可自已當年雖然也是練氣十層左右,卻學習的都是生活實用型的法術,攻擊類的幾乎沒有,後來自己對玄昆老道有了防備,纔算臨陣磨槍,自制了幾樣,也不過是用靈力模仿刀劍的招式罷了,攻擊力跟這小道士的簡直沒法比,莫怪玄昆揮揮衣袖就將她送入了傳送陣,若換了這慕仙,只怕有一拼之力也未可知呢。
不過,看着他都是用木系和火系的攻擊法術,想必他是木火雙靈根,這樣的資質倒確實比自己的五靈根好的多。
想到這節,雲妙心中的不爽倒是好了許多。
這麼長時間地應用大量靈力,慕仙似乎也覺得倦累之極,尋了個棵大樹飛身坐到了樹杈之間,閉目調息起來。
雲妙打了個哈欠,有點猶豫是否該回去了,畢竟這修士們調息起來,一兩個時辰都是少的,難道這小道士若是在樹上坐一夜,自己就也看着他一夜不成?雖說這慕仙模樣的確是絕世丰姿,儀容如仙,但看久了也有些神識疲勞的啊。
卻見那小道士突然從樹上一躍而起,象是突然樹上長了毒牙咬了他一口一般,身形居然有些慌亂地朝城中疾行,似乎有了什麼急火攻心之事,卻不象來時那樣走的是街上道路,而是走的直線,若遇房舍擋在前面,便縱身在人家的屋頂飛躍而過。
這麼急着倒是去哪兒?
雲妙此時反倒來了精神,神識跟着他在城中穿街過舍,停在城東的一所宅院前,這院子云妙也還記得,應該是慕仙的家了。
他這般慌張,難道是家中有事?
慕仙也不推門,直接從高高的圍牆上跳了進去,大步流星,急匆匆地進了正院,那院中的正堂的臥房中還有燈光,隱隱有哭聲傳來。
慕仙一把推開門,屋內的氣味令他皺了眉頭,只見牀上躺着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麪皮浮腫臘黃,眼睛緊閉,脣色青紫,已經人事不知了。
牀邊跪着一名嬌豔豐滿的年輕少婦,衣衫不整,上身只穿了件桃紅小衣,那雪白的膀子和半脯雪痕都露在外面。正搖着老者的身體,邊哭邊喊着老爺老爺。
這光景,顯然是這老頭在風流快活的時候太過激動以至於老命不保了。
雲妙翻個白眼,這老頭倒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哈?
年輕少婦被突然撞開的門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個年輕英俊的道人,想着自來這家後打聽到的情形,便知這就是那位令全家雞犬升天的公子了。剛要換了梨花帶雨妖媚動人的表情去哭訴,便覺得胸口一沉,如同被千斤巨石壓下般,而身體一輕,便飛了出去,直撞到了牆壁之上,眼前一黑登時便昏了過去。
慕仙快步將老者扶了起來,在他幾處大穴推拿一陣,又猶豫了半晌,從懷中取了粒藥餵了老者服下。如此半柱香的工夫,老者纔算是緩過來一些,喉嚨裡發出幾聲荷荷的聲音。
老者緩緩睜開雙眼,認出了自己兒子,登時目光微亮一下,喉間呼呼,似想開口說話,卻是模糊不清,老眼中不由得流出了混濁的老淚。
慕仙繼續給老者推拿着,嘴脣緊抿,神色冷凝如冰,只有那微顫的衣袖方纔泄露了主人心下的慌亂。
老者努力了半晌,終於能說出完整的字句來,氣息不接,微弱地喊着,“…仙…哥…兒,將我…和你娘…葬…葬在一處,我,我,對不住…”
一句話未完,喉嚨間被什麼堵住了似的,老者身子微彈動了一下,便如風中之燭,被猛烈的吹過,一下子熄滅了全部生息。
慕仙面上如同凍結了千年寒冰,修眉朗目蒼白脣角一絲未動,身子也是一動不動地抱着老者,好象變作了一具冰雕,浸滿了悲傷孤涼之氣。
而門外,此時已經聚滿了聞聲而來的人羣,卻沒有一個敢上前來的,都在院中膽戰心驚地跪倒了一地,頭都不敢高擡半分。
仙人之怒,豈是凡人敢觸惹的?
雲妙見此,心中不知爲何也浮起一陣悲傷。
按說這樣一個老年渣男的死,還是那般荒唐的死法,是不應該在修道已經快二十多年的雲妙心中激起半點漣漪的,但她卻真實地感到了那世事變幻,生命無常的悲愴。
一般修道者都會對骨肉至親或是相處日久的朋友愛人的殞落有着微妙的感應,但這位慕仙的父親,一個老頭子,雲妙卻實在想不出自己在什麼地方見過此人,想來只是因見着慕仙的悲傷,才勾起自己的物傷其類吧?
雲妙收了神識不再看下去,回了自已的房間,將後半夜的時辰都拿來修行,也不知是否方纔的一番感悟引來了心境的變化,居然進境遠遠超過了平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