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慎終追遠
天，將明未明。
驛館內，各個房間裡都點着燈。
無論是從京裡來的隨行，亦或是江陵當地的官員、驛卒，所有人神色嚴肅，很忙，但有條不紊。
寧陵出事之後，耽擱了些時日，京中重新確定了起靈了日子，便是今天了。
昨日關城門之前，趕製的最後一批物什送到。
禮官們一整夜沒有睡，清點、整理、準備。
隨着夜深又天明，更多的人起身，參與進來，做着自己應當做的事情。
霍以驍和溫宴也起了。
或者說，他們其實只在牀上躺了幾個時辰，並未入眠。
好不容易等到今日，想入睡，亦是不容易。
如此，捱到了時辰，也就趕緊起來了。
領口、袖口、腰帶，一處處，仔細極了。
鼓樂聲起，響徹在山間，引陣陣迴響。
也不用禮官再使眼色，他讓徐家兄弟上前，又點了個與他們身量差不多的禮官，配合殿下一塊擡棺下山。
在底下埋了二十年，棺木已經朽爛，很難完整地被挪出來。
曾子說過：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霍以驍手上不停，嘴上道：“細皮嫩肉，你有多少力氣？”
他把那日匆匆入土的皇子妃與一衆親隨都起了出來，買了棺木，重新收殮、安葬，立起無字碑。
一晃二十年，除了孔大儒，無人祭掃。
以後的路還很長，悲喜之事亦還會有，他們要學、要進步的還有很多。
霍以驍把母親的遺骨，一塊塊地，擦去上頭灰土，放在錦緞上。
“娘娘見了您，一定很是高興。”徐公公感慨着。
那位娘娘，在他們江陵城等了太久了。
土包下，棺木漸漸露了出來。
霍以驍與溫宴隨着禮官，一直行到了那幾座墳跟前。
禮服已經從木箱裡取了出來，昨晚就掛在架子上了。
禮官爲難地看向徐公公。
看他擡棺，看他禮服上的泥土痕跡，就能想象他在山上做了什麼。
去除了表面的泥土，霍以驍沒用多少力氣，就把板子打開了。
溫宴亦上前，在霍以驍身旁，幫着攬土。
儀仗已經佈置好了。
霍以驍親手擦拭着無字的墓碑，用雙手挖開了第一捧土。
彼時樑珖不解，見周柏慎重，便也記下了。
樑珖繼任時，周柏交接示意，也與他提過，這處絕對不能動。
棺槨一路擡進了江陵城。
老百姓不懂皇家這樣那樣的禮數，不知道皇家喪儀到底是什麼樣的，他們只知道，父母走了，得有兒子、孫子擡着棺木去安葬，才能走得安心、走得順。
徐公公咬咬牙，沒有勸霍以驍，低聲與禮官道：“各位去起其他人的，這裡就由殿下來吧。殿下、殿下有分寸，斷不會誤了時辰。”
仵作立在一旁，指點他擺放，免得把一些細節處弄錯了。
因今日起靈，山道兩側已經整理過了，以便儀仗上山。
全部收殮後，霍以驍洗淨了雙手，將一塊錦緞蓋在遺骨之上，蓋棺入釘。
“我小心些，不會傷到的，”溫宴說完，看了眼黑檀兒，“比都尉的爪子厲害些。”
徐公公忙前忙後，替霍以驍整理。
他活得好好的，娶了個媳婦兒，母親肯定得高興。
黑檀兒齜牙，喵了一聲，伸出前爪幫忙。
殿下此舉，不僅無損皇家威儀，反而讓人看到了深重的情誼。
知道地方，纔不會在不知情的時候，把這裡當作是無主的土墳給清理了。
禮官聽了，自不好再說什麼，只當沒事人一般，繼續推動後續儀程。
在日出之前，城門打開，官兵在長街兩側護衛着，送儀仗出城。
不止是遠處的滾滾長江，還有墳間，盛開着的杜鵑花，嫣紅嫣紅。
周柏不問孔大儒當時事情，卻還是留心了這埋葬之所。
供桌擺好，列香爐、祭品。
百善孝爲先。
溫宴翻來覆去時，還與霍以驍調侃，說是“太佩服祖母了”。
比他們早起出城之時，路邊百姓越發多了。
眼下也是真的睡不着。
可它們比土包生機勃勃多了。
比他出生喪母，寄養他家，直到二十歲了才能來迎母親靈柩是重，還是桂老夫人中年喪夫、老年喪子是重，那沒有任何意義。
溫宴與霍以驍在墳前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
可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一人會那麼想。
鬱薇葬在城郊，能看到遠處奔騰的江水。
絡子是來的路上，溫宴新打的，以配合這套禮服的顏色。
依着流程，之後該由禮官們接手，把皇子妃與親隨的棺木都挖出來。
首飾頭面一一戴上，最後懸在腰間的，是母親留下來的那對玉佩。
外頭，禮官催促着：“殿下、夫人，到時辰了。”
他們不認得霍以驍的模樣，卻能從他那與衆不同的華貴衣着裡分辨他的身份。
阿宴說得對，老夫人的泰然纔是最值得他們佩服與學習的。
只是啊，一時半會兒間學不了。
從儀態上來說，着繁重禮服，跪在地上挖土，實在談不上雅觀，甚至可以說是滑稽、不成體統。
說是墳，若沒有那碑，和土包差不多。
那些所謂的禮數，在拳拳之心前，真的不重要。
桂老夫人不管遇着什麼大事，喜的、悲的，她都能睡得着。
沒有用鏟子，霍以驍繼續用雙手挖着。
霍以驍聽了，也笑了聲。
全新的棺槨送過來，裡頭鋪墊着柔軟的明黃錦緞。
迎靈隆重，是喜事，也非喜事，料子色彩以玄色爲主，紅色爲輔，精美又繁複。
人生悲喜，各有不同。
溫宴站起身，隨霍以驍一塊往外頭走。
裡頭，已是一具白骨。
他這二十年道路，固然是悲喜，桂老夫人的幾十年，又何嘗不是？
至於輕重，無從比較。
小心翼翼，又仔細無比。
這是孔大儒在把孩子交給霍懷任之後，返回江陵，選的地方。
徐公公了解霍以驍的脾氣，殿下今日親力親爲，擡棺一事，定不會落下。
霍以驍衝他們搖了搖頭。
霍以驍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又看了眼坐在梳妝檯前的溫宴。
終是等到了，拼儘性命生下來的兒子，來給她擡棺。
落葉歸根。
你們別哭嘛，你們哭，我也想哭，嚶……
感謝書友松樹下童子、禾熙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