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輪廓
莊子比城中宅子四周寬闊。
忽然起了夜風，吹得窗戶響動。
身邊，溫宴似是叫這動靜吵着了，在睡夢中咕噥了兩聲。
軟糯又黏糊，根本聽不出她在嘀咕什麼，可霍以驍卻覺得心安。
沒有那碗奪命藥。
它或許存在過，如他剛纔夢見的那樣，被溫宴喝了下去，但現在，沒有。
黑檀兒睡在榻子上，溫宴在他懷裡，這是他現在握在掌心裡的真實。
將來呢？
輕騎都尉哪怕成了飛騎大將軍，貓兒的壽數都有盡頭，它只能陪他們走一小段路。
他和溫宴會有孩子，等她身體再好些，年紀再大幾歲，不至於那麼辛苦。
朱琥已經死了，那碗奪命湯藥，還會出現嗎？
世上沒有兩全其美。
後半夜無眠。
吳公公：……
那四面八方吹來的狂風，能頂得住一次兩次，可能頂得住十次、二十次？
皇上搖了搖頭，片刻，道：“你先下去吧。”
歪理一套一套的。
霍以驍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語氣不要太過急躁：“皇上是想不起來了，還是不願提她？”
生死皆是大事。
朱茂從轎子上下來，揣着手站了會兒，問項淮道：“怎麼不見以驍？”
“皇上問四公子，”小內侍道，“殿下，四公子今兒……”
小內侍道：“四公子若是上午回了千步廊，還請殿下與他捎個話，皇上召他進御書房說話。”
“我還以爲我日日在您跟前轉，您看着我就能看着她，”霍以驍哼笑着道，“聽您這話，我和她不像？”
這是什麼敷衍的答案？
皇上緩緩擡起眼皮子，沉沉視線落在霍以驍身上：“你不用激朕，朕不會忘了她，只是過去得太久了，很難去形容……”
霍以驍放慢了腳步，擡頭看着宮城飛檐。
這小子什麼時候認過牀？
皇上呼吸一滯，嘆道：“是啊，她什麼都沒有做過，什麼都來不及做。”
他便道：“好像是去城外莊子了。”
霍以驍沒來上朝，也不是第一次了。
“認牀。”霍以驍道。
朱桓知道霍以驍行蹤。
答案已在心中，此刻不過是添一層印證。
話音落下，卻沒有答案。
霍以驍道：“我夢見我娘了。”
霍以驍呵得笑了聲：“既不是因爲我，又何必遷怒我？”
金老太太說，他與熙嬪娘娘沒有一分一毫的相似。
霍以驍看向吳公公，吳公公默默偏過了腦袋。
“我不知道她什麼模樣，”霍以驍道，“但我知道她是我娘。”
霍以驍替溫宴掖了掖被角。
皇子入葬的規矩很多，祭奠也多，整個辦下來，頗費時間。
“什麼也沒有做，”霍以驍自嘲地笑了笑，“她生了我就走了，她能做什麼？唱曲、餵飯、哄孩子，她全都沒有做過。”
直到天邊漸亮，纔多少有了些睡意。
項淮也不清楚，只能搖了搖頭。
皇上聽完，叮囑着“好好辦”，也就退朝了。
長長的宮道上，除了腳步匆匆的內侍經過，再無其他人。
很糟，糟得不能去細想。
朱桓答應了。
恭送皇上離開金鑾殿，朱桓本也要回千步廊，剛誇出殿門，就有小內侍過來說話。
鬱劭與鬱薇是親兄妹，他像舅舅，與母親，也就只剩那一丁點影子。
假話說得這麼沒有誠意，還要怪皇上不信？皇上信了才匪夷所思吧？
待進了宮，見着朱桓，朱茂笑着問他：“以驍怎的沒有來？莫不是睡遲了？”
“就爲了我沒有上朝？”霍以驍問，“我還以爲他都見怪不怪了。”
這麼個煽風點火法，皇上一會兒要是冒了火氣，還要背個“遷怒”之名，真虧。
霍以驍聽了朱桓的話，去御書房露面。
人心難測。
他的夢，只到溫宴喝下湯藥，再往後的事情，他不曾“見”到，但也能夠想象一二。
高老大人說，他更像鬱劭。
皇上的眼中滿是詫異。
倒不是故意拖延，他半宿未眠，天明時撐不住才睡着，溫宴昨日往滄州跑了個來回，也是極累，等兩人睡醒，就已經天大亮了。
吳公公出來迎他，低聲道：“皇上不太高興。”
霍以驍沒有停留，直接起身行禮告退，一氣呵成，走得頭也不回。
好與不好，有能耐跟父皇去叨叨，與他說有什麼意思？
早朝時，因着老大人們稟了些朱鈺身後事的操辦議程，皇上的情緒並不好。
霍以驍看向皇上，問：“她、她是什麼樣子的？我想知道。我不想下回夢見她的時候，她就只站在那兒，朦朦朧朧的，我看不清她的模樣。”
“上朝都不來？”朱茂挑眉，“不太好吧？”
皇上沉默着，擡手扶着額頭，久久的沉默。
皇上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眼底滿滿都是不認同。
聞言，皇上一瞬不瞬看了霍以驍一會兒：“不太像，只眉宇間有一丁點她的影子，你更像朕。”
皇城外，上朝的大臣們陸續都到了。
朱桓睨了朱茂一眼。
這是一種“幸運”吧。
吳公公引着霍以驍給皇上行了禮。
“她……”皇上頓了頓，問，“她在做什麼？”
是忠心的歲娘，還是愛財的盞兒，無人可知。
直到衙門裡忙了一輪，霍以驍才姍姍來遲。
朱桓道：“昨兒出城，我想他是沒有趕上回京。”
霍以驍問道：“您就沒有她的畫像？”
吳公公梗了一下，才又道：“倒也不是，是爲了四殿下。”
皇上正批摺子，聞聲擡頭，見霍以驍精神一般，便放下了筆，問道：“去莊子裡換換心情，怎麼還越換越睡不好了？”
昨兒下衙時，霍以驍就與他提過要出城去莊子上。
銅牆鐵壁與自在輕鬆，哪可能周全？
可即便是爲了周到、安全，在宅子裡安置大量的丫鬟婆子僕從，也無法成爲真正的銅牆鐵壁。
這會兒城門未開，人大抵就沒有回城，又怎麼可能來上朝。
如果他和母親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沈家一早看出他的出身，他可能無法長到現在。
可也是一種遺憾。
他不知道母親是什麼樣子，連緬懷，都只能是一個輪廓。
二更下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