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青玉鐲子
庫房很是清冷。
大多數時候，這裡都緊閉着，平日裡清淨，也就按日子清掃、曝曬時纔會有些人氣。
因是存着各種書畫，庫房裡也不可能點火，以免發生意外。
偏又是冬日，這大殿一邁進來，就不太讓溫宴舒服。
不僅是冷。
而是，她會想起曾經。
父母、長輩，那些曾經鮮活的人，那些音容笑貌。
尤其是，她在捧着與他們相關的東西時，記憶越發清晰。
那是霍以驍交給她的一份冊子。
冊子是吳公公讓人整理的，前回皇上提出讓他們來庫房挑東西時，吳公公就說，會試着整一整，儘量列出從溫家舊宅與夏太傅府裡抄沒、送進庫房的東西名冊，方便溫宴能挑最想要的。
可這是霍以驍的承諾。
溫宴找了好一會兒。
溫宴歪着腦袋眨了眨眼睛。
溫宴問母親：“爲什麼要長大？爲什麼要戴鐲子？”
霍以驍垂着眼看她，只看溫宴的神情，他就多少能猜到她在想什麼。
抱着他們歇午覺時，母親說：“宴姐兒和章哥兒，也是孃的心上人。”
霍以驍頷首。
母親是個很活潑的人，不管是在閨中，而是生兒育女之後，她都開朗、外向，賢惠，也閒不住。
黑檀兒沒有那麼好的耐心，在地上來來回回踱步。
一路往上，能推到咯吱窩。
溫章什麼都不知道，笑得眼睛眯成了縫。
她哪裡曉得什麼是心上人。
這是一份深埋在腦海深處的往事了。
長女閨中曾入宮，爲永仁公主伴讀，在公主招駙馬之後，這位長女嫁給了平西侯的嫡次子趙敘。
再之後，溫宴長大了些，她對心上人的概念依舊模模糊糊，她有了個叫溫章的弟弟，她把鐲子戴在了弟弟的胳膊上。
“我們宴姐兒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母親抱着她，溫聲細語，“長快些，才能戴上鐲子。”
溫宴深吸了一口氣。
好像是有那麼一隻插屏，似乎夏家前廳裡是擺着那麼一對花瓶。
童年歡樂太多，不可能一一惦在心頭。
溫宴不由遺憾。
夏太傅有兩位千金，不止是一等一的好模樣，亦是一等一的好才華。
溫宴拿着帕子擦了擦，戴到了左手胳膊上。
根本卡不住關節，手一垂就會掉，而往上推，能直接當做臂釧。
可見，夫妻關係多麼親近。
溫宴比照着冊子，給霍以驍點了點：“這幾樣，足夠大了，我剛纔匆匆看了眼，應該沒有放在這殿裡，得找內侍問問。”
驍爺說話，就是這麼一個風格。
偏那些，都是些小玩意兒。
溫宴撥着胳膊上的鐲子。
冊子上，能勾起回憶的物什不多，可一旦沉浸，就止不住回想。
……
費了半個多時辰，溫宴才總算在一堆首飾裡尋到了母親的青玉鐲子，東西被收得不錯，對光一照，並沒有大的瑕疵。
霍以驍記下，轉身要去尋內侍，見溫宴站在原地沒有動，又問：“你呢？還找什麼？”
不止是不好找，而是，不夠“震撼”。
她當時太小了，看不出這青色的鐲子有什麼好看的，她還是喜歡紅彤彤、黃豔豔的，越是鮮豔的，越能讓她開心。
庫房裡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饒是打理得很好，找起來也頗爲費勁。
童言童語，笑得母親抱着她親，父親在邊上看書，聽她們母女說話，也笑了起來。
庫房這地方，不可能說來就來，也不可能回回由着她挑。
用舅舅們的話說，就是自小被兄弟姐妹們護着、寵着，沒有吃過苦，更不會吃虧，所以“天真”。
溫宴想起了她的母親。
聽着是個問題，其實，是在告訴她，下回還來。
溫宴抿着脣，一瞬不瞬看了霍以驍一會兒。
可也會有一小部分，讓她一下子就想起來。
母親發現了他們姐弟在玩鬧那鐲子，聽溫宴說弟弟是她的心上人，笑得險些岔了氣。
冊子上只有這麼簡單的四個字。
而那些，未必是溫宴心中最最不捨的。
“先挑幾樣喜歡的吧，其他的……”霍以驍說到一半，見溫宴擡眼看他，他清了清嗓子，“怎麼，下回不來了？”
次女不曾做過公主伴讀，一直跟着夏太傅唸書，兄弟們念什麼，她也跟着念，夏太傅有一回說，可惜姑娘家不能考科舉，要不然，進士夠不着，家裡大抵也能添個舉人。
若不是看到“青玉鐲子”，溫宴大抵是想不起來，可一旦有了印象，那些陳年記憶一股腦兒全涌出來。
意料之中。
母親逗她：“長大了才能找心上人，找到了他，把鐲子戴到他手上去。”
對她來說，這鐲子太大了，也太重了。
只看名字，要全對上號，不是容易事情。
做女兒的，對母親留下來的東西，會更加不捨。
這麼一回憶，她想要帶走的東西很多。
昨兒就已經商量過了，要拿就拿大件，不怕樸素看不出金貴不金貴，就怕不夠大，不夠招眼。
她彎了彎脣角，笑道：“好啊。”
“青玉鐲子”。
那麼清晰，那麼鮮活，她彷彿還能想起來，母親當時眼睛裡的光。
她只知道，這鐲子是給別人的。
這位沒有辦法成爲“女舉人”的夏家次女，就是溫宴的母親。
於是，她道：“那、那就是他戴，他長大了就行了。”
霍以驍沒有催她，交代過內侍之後，就站在殿門旁，看着溫宴。
溫宴幼時，母親不止一次拿鐲子套在她手上比劃。
溫宴道：“尋一樣我母親的東西。”
而青玉鐲子，是溫宴母親的陪嫁。
夏太傅對溫子諒最滿意的地方，是小女兒嫁人之後，也沒有失去這份天真。
他會尋找機會，真沒有機會就創造機會，反正得讓皇上放他們進來。
庫房依舊陰冷，溫宴的心卻暖了起來。
冊子上的大部分東西，溫宴都模模糊糊的。
比記憶裡的小了很多。
或者說，是她長大了。
這鐲子，卡在小臂上緣，就不能再往上了。
溫宴走到霍以驍跟前，站定了，笑着仰頭看他：“伸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