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超然說,難以放下的除了筷子還有離別。
他錯了,筷子有什麼難放下的,無非是少吃一口多吃一口的事,就算真的放下筷子那還有勺子、有手,殊途同歸都能吃飯對不對?
但是離別就不同了,那一刻固然是難捨難分十分痛苦,更煎熬的卻在於之後長時間的兩地分離。既看不見也摸不着,再也聽不到比他更溫柔有磁性的聲音,空氣裡少了些熟悉的芬芳,三月裡來花不開,桃花朵朵蔫兒……
算好時差打電話,守着照片和回憶過日子,這種跨國異地戀跟單身狗的生活有什麼區別?
很顯然並沒有。
只可惜鄭超然臨走前,我沒能好好摟着他的脖子用臉輕輕蹭在他耳邊軟軟地說“我愛你”。額,還好沒有,怪不好意思的,他媽還在後邊看着呢。
夜裡的冷風呼呼地吹,我裹緊衣服目送他登機,看着熟悉的身影定格在艙門的框裡,期待最後的回眸,興許他還會深情地給我一個飛吻或是微笑,但是他什麼都沒有做。
回頭已是極大的恩寵,他極爲平常地望向遠方,之後就閃進機艙消失了。
巨大的噪音折煞死人,壓抑多時的風一下子發起瘋來了,狠狠地捲起地上的灰塵,呼啦啦地響。我捂緊耳朵,眯着眼睛仰望飛機,看着它逐漸遠去,心裡空落落的感覺越發嚴重。
那貨真的一年不回來了嗎?
我仰望夜空,直到飛機消失在黑色的天際,抽回脖子時已經麻得厲害,身體也凍得哆嗦。無奈往回走,發現不遠處有個身影,乍一看頗像鄭超然。
我興奮地跑過去,靠近纔看清那不是鄭超然,竟然是弦東。迷濛的夜色中,弦東的風衣飄飄,氣質神逸,面貌如一貫的清高傲岸,只是這次眼神中還多了些說不出來的東西,那感覺像是憂傷。
他弟走了他憂傷,那他爲什麼不過來好好道個別?躲得那麼遠偷窺啊。哦我知道了,他肯定也想來的,只是看見我了,所以不想當電燈泡。
我小跑回到鄭超然媽媽的車上,發現阿姨淚眼婆娑好不傷心
,我胡亂安慰幾句後兩個人都沒話說了。
那次回來我就感冒了,先是早上頭痛咳嗽,發高燒一直不退,後來鼻涕也趕着湊熱鬧,我就一直擦鼻涕擦鼻涕,鼻子擦紅了又開始鼻塞。
喝了藥從睡夢中驚醒,夢見鄭超然在天上離我越來越遠,最後他不理我了。我掙扎着爬起來,開通手機國際長途,心裡又緊張又喜悅地撥通他的電話。
鈴聲響了好久沒人接,我抱着手機又皺着眉頭,費盡心思地琢磨,他沒接電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手機沒在身邊還是調成了靜音?倒時差身體不舒服還是不願接我的電話?
我胡思亂想在牀上翻滾,頭疼得越來越厲害,吃了幾片止痛劑後又捧起手機,小心翼翼地撥通電話。
這回他還是沒接,我慌了。
接下來我給超然他媽、他哥都打了電話,得到的回覆都是一樣的,他很安全很忙,所以沒有接電話,叫我不用擔心。
我怎麼能不擔心?之前他走得那麼匆忙都不告訴我,現在去了國外又不接我的電話,他到底是怎麼了?我又做錯了什麼?
人生第一次感覺如此絕望無力,電話打了一遍又一遍都是轉入來電提醒,我丟了手機趴在牀上痛苦,哭睡了醒來罵他沒良心,鄭混蛋。
那幾天吃不下睡不着,藥灌下去像喝白水,躺在牀上忽冷忽熱,看着窗戶裡灰濛濛的天空,一種生無可戀的感覺油然而生。
感冒估計是好不起來了。高燒不退咳嗽不止,話也不敢說,說多了,氣回不過來,又得咳嗽,甚至咳嗽得有點想嘔吐。
醫生說到我這個情況不用考慮吃什麼藥了,這是病後體虛,身體免疫力差延長病情,多煲白粥喝,喝的時候要燙,注意調節情緒放寬心,不要焦慮。
我沒有焦慮,我只是很擔心,很傷心,他爲什麼一走就不認我這個人了,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我做錯了什麼?
三天過去了,我爸說我整個人消瘦了一圈,臉蠟黃蠟黃的,眼窩深陷。於是給我停掉了西藥,請來一個老中醫上門問診。
我掙開惺忪的睡眼,看見一位鶴髮童顏、紅光滿面的老頭兒坐在跟前爲我把脈,爸媽則焦慮地站在一旁。老中醫把完脈又看了舌苔和眼睛,然後皺着眉說了八個字——憂思鬱結、靜心勝藥,寫了一張處方,吩咐我爸去診所裡抓藥。
他們走後,老媽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還歡脫地拍了拍手。“哎呀太好了,還以爲是中邪了呢,只要不是中邪,什麼都好說。”
我躺在牀上氣得差點吐血,拍手的那貨絕對不是我親媽。
幾小時後老爸端來一碗黑黑臭臭的東西。他說先前那位老中醫可是專家名診,C城風俗,正月裡不興給人看病怕惹了晦氣,他可是好不容易纔請來崔醫生的呢,再說這藥也特別貴,中藥是以克論價。好醫生好中藥,我吃了藥一定得快點好起來。
聽了這話我差點哭出來。他說了半天無非是想告訴我,他們請來這位名醫很不容易,藥也特別貴,就像吃貴牛排要舔盡每一滴汁兒一樣,這藥我必須得多多喝,完了最好是一喝就好,這樣才能顯示出對他們各種不容易的完美交代。
我心裡罵了千遍萬遍“你奶奶”,不敢罵出聲,也實在沒有力氣振臂呼喊、破口大罵,默默忍了一口氣,喊他們倆出去,待會兒我自己喝藥。
等他們關上門走了,我撥開被子光腳走到窗邊,地上很涼但我已經感覺不到刺激,頭很沉,暈暈乎乎猶如身在雲裡霧裡。
我撐着牆看着窗外的萬家燈火。單元樓裡星羅棋佈的點點燈光、商店門口流光溢彩的招牌,還有街上車水馬龍的繁華,這一切都很絢麗,但沒有一處幸福屬於我。
有個人說過,他不開心的時候就會到城外山頂上去看萬家燈火,每一處光亮都是一個故事,光亮多了自己就顯得很渺小,於是煩惱也就忘掉了。
可是,曾經帶我到山頂看燈火的那個人已經離開了。他貿然闖進我的生活改變我的一切,就在我喜歡他離不開他的時候,他卻急匆匆走了,從此我再也走不進他的燈火。
你說,十二層樓有多高,距離地面有多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