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堇大陸,燈火輝煌。
夢雲湖氤氳的水汽薰染着舞榭歌臺,戲子手執宮扇,擡頭低頭的淺笑猶如千年古剎裡驀然盛放的睡蓮。粉牆黛瓦後的院落裡,胭脂顏色的桃花隨風飄落在曲折的巷子裡,二十年的風雨將那段腥紅的記憶洗刷得不留痕跡。
那一年,失去的不只是親人朋友,還包括一些希望和溫暖。
“我們就從這裡進城吧。”撩開細碎的流蘇簾,楹雪凝回頭看了看馬車內的顧以彥。
從藏劍山莊來到雲堇大陸,幾個時辰的漫長路途中,顧以彥靜默如死,小瞞在藏劍山莊門外一覺醒來見到他的神情便嚇得不敢大聲說話,一路上只是緊靠着楹雪凝休息。
遠離鬧市的巷子裡,彷彿一切都是靜止的,楹雪凝將裝着柔嵐劍的布袋交到毫無反應的顧以彥手中,轉身,“你這個樣子,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死去了,你懂麼?”
話語如尖刺般狠狠扎入胸腔,顧以彥眼裡終於有了些許生氣,他猛地抓住楹雪凝的手腕,動了動乾裂的嘴脣,聲音渾濁喑啞,“我們到了哪裡?”
楹雪凝頓了頓,淡淡回他:“雲堇大陸宿城,在這裡興許能打聽到一些黑衣人的消息,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裝扮成我的藥僕,想必不會有人識出你的身份。”
顧以彥緩緩起身,她說得沒錯,血洗藏劍山莊的罪魁禍首一天未找到他就一天不能倒下。
巷子裡有些清冷,楹雪凝儘量走在顧以彥前面爲他擋去那些黑色的風,即使醫者父母心,在看到藏劍山莊那麼多無辜的人死去,那一刻,自己也是恨不得手刃兇手的吧。
“雪兒姐姐……”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分分握緊,小瞞滿臉憂色,從那座山莊出來後,除了以彥哥哥外,雪兒姐姐似乎也多了幾分心神不寧,那扇朱漆門扉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對不起,姐姐有沒有弄疼你?”
小瞞搖了搖頭,只是依舊一聲不吭地朝前慢行。楹雪凝閉了閉雙眼,儘量抹去那些紛亂的思緒讓自己冷靜下來,師父下山前叮囑的話猶在耳畔:不管走到哪裡,遇到什麼困難,醫者仁心不可忘。
可是,到了那個時候,自己真的做得到麼。
風沫街是宿城難得的清淨之地,綠柳迎堤,兩側日夜流淌不息的宛月湖與夢雲湖遙相呼應。人們彷彿都擁有着某種默契般從不讓浮華侵染這片土壤,只有碰到放燈祈福的季節大家纔會聚到這裡,將寫滿祝福的紙箋同燈一起放入湖中,讓它隨風遠去,而後,安靜的離開。
“過了風沫街,前面應該就可以找到客棧了。”楹雪凝面容略顯憔悴,連日的奔波若換做其他人只怕早已病倒了。她轉過頭,面向身後的顧以彥。其實這樣的決定她根本無需詢問別人。顧以彥視線落到她臉上,然後點了點頭,指着她身後的藥簍開口:“我來背吧。”
湖面的風突然大了幾分,楹雪凝發如黑紗,在風裡揚起纏繞過她的後頸。她微微一笑,將藥簍取下遞了過去:“謝謝。”
“應該道謝的是我纔對,幽狐山上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只怕已經在那間廟裡死掉了,對不起……”顧以彥背過藥簍走到前面,看着那些乾淨石板上碧意盪漾的苔蘚地衣,內心緩慢涌出了淡淡暖意。
小瞞微揚起頭,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剛纔好像看到以彥哥哥笑了耶。”
楹雪凝臉上倦意稍減,撥了撥耳根吹亂的髮絲,默默跟在他身後。
“喲,客官,請問是要住店麼?”
悅來客棧大廳內嘈雜的聲音幾乎快淹沒了店小二的詢問。
“兩位客官莫怪,來這的人都是些粗漢,喝了酒聲音就大了點,不過請放心,我們這休息的房間絕對清靜,而且剛巧今晚是雲堇大陸上一年當中月色最美的一天,晚點時候,會有不少才子佳人去荷塘賞月,我看二位像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機會難得啊。”店小二提了提嗓門,笑容滿面。一旁的小瞞聽完他的話,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楹雪凝雙頰微紅,從腰間掏出一塊銀子遞給小二:“兩間吧。”
“呃…哦……好的好的。”小二慌忙接過銀子,自知失言,便匆匆退下了。
走過碎石鋪就的小徑,頭頂的雲朵被風剪碎,一堵矮牆前兩棵桂樹亭亭如蓋,束束月光穿過葉隙打落在陰影裡,沉靜得動人心魄。
“客官,前面兩間房便是了。”過了一道圓門,小二停下腳步側過身來,示意不遠處亮着燈光的客房含笑躬身。
“有勞了。”楹雪凝朝他點了點頭。
“都是小的應當做的,姑娘不必客氣,那我就不打擾三位休息了,有事儘管吩咐,小的先行告退。”
房間佈置得清新淡雅,畫屏怡人,推開木質鏤窗,遠處的荷香迎面撲來,顧以彥放下藥簍深深吸了一口氣。
“咚咚--”凝視間,敲門聲傳入耳際。
拉開房門,站在門外的楹雪凝伸手遞過一個藥瓶:“這是驅寒的藥,休息前服兩粒便可。”
“這麼晚還要出去麼?”
“去置辦些需要用的東西,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那……一切小心。”
目送她離開後,顧以彥回到房內,四下裡靜得能聽見蠟燭“嗶嗶啵啵”即將燃燒殆盡的聲響,一時毫無睡意,他重新從旁取出一根點上,然後出門走往客棧大廳。
人聲依然喧鬧,勸酒令此起彼伏,顧以彥挑了一個角落的桌子坐下,吩咐小二拿來幾壇酒,常聞酒能解千愁,醉一場,何妨?
烈酒入喉,辛辣的氣息直搗肺葉,顧以彥一陣猛烈的咳嗽,四骸有股熱流躥過,那些血腥的畫面一下子卷涌而出,他低下頭,發出沉悶的哭聲,手指在紅木桌下抓出道道清晰地刮痕。
你這個樣子,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死去了腦際裡,一襲雪白長衣的女子深深看着他。
“這位小哥,瞧你年紀不大,卻似憂思重重?”手中的酒罈被人擋下,顧以彥慢慢看向不知何時近到眼前的來人,只是無論他怎麼努力,還是無法看清來人的眉目,渾濁的眼神裡,一切影像都支離破碎,只是聽聞聲音,明白是個女子。
顧以彥繼續低下頭,重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要不我陪公子喝幾杯?”
女子在他對面坐下,嘴角始終含着淺淺笑意,昏暗的光線下散發着獨特的氣質。
“姑娘自便。”自體內侵入寒魄以來,小時候他就常常飲用藥酒抑寒,酒力早已超出一般人。
“不知公子怎麼稱呼?”紫衣女子爲自己斟滿一杯酒,動作輕緩優雅。
“顧以彥。”
“小女子孜維。”
顧以彥帶着微醉的笑意舉起酒杯,朝她點點頭:“請!”
孜維一飲而盡,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眼神彷彿黑夜裡貓的眸子,確定顧以彥醉意不深,她放下酒杯,頓了頓方問,“可否請教公子一個問題?”
“嗯?”
“不知道公子是否聽說過黑玲瓏?”孜維臉上笑意銳減,緊緊盯着顧以彥。
醺暈的臉上有了一絲詫異:“姑娘爲何詢問這個?”
黑玲瓏,生於東渺靈島月之涯,黑色花瓣,劇毒,三年開一次花,可入藥,極爲烈性。曾經母親就遣人打聽過,希望藉助黑玲瓏的烈性消除他體內的寒魄,然而東渺島又豈是一般人能隨便闖入的,因此,尋之未果,最後也就只好放棄了。
孜維看他神情便知他多半有過耳聞,又露出淺笑:“看公子神色,想來也是知道它的,實不相瞞,剛剛我聞到公子身上的藥香,猜想公子是名醫者,便想打聽一下。”
顧以彥擡起頭,看着她,低頭聞了聞,看來是背了藥簍殘留的氣味,他輕微嘆息了一聲,“可能要讓姑娘失望了,我不過是個路經城裡的採藥人,對黑玲瓏雖然略有耳聞,卻從未見過。”
“倒是無妨……”孜維臉上掠過一絲黯然,握緊的掌心慢慢鬆開,中指的指根處,一道細小的蛇形暗紅一閃即逝。
顧以彥繼續獨斟獨飲,孜維看着他,然後長久的沉默,眼前的男子應該也有不願被人觸碰的回憶吧,在命運揮灑下的網裡,孤獨而倔強的掙扎,即使跌撞得體無完膚也要尋到始終不能放棄的光亮,這一點,倒也和自己相似了……
“小二,上……”倒盡最後一個酒壺,顧以彥伸手欲呼來店小二,然而手腕舉到半空卻叫人擋住,聲音也在來人面前戛然而止。孜維目光落向昏黃燈光下的白衣女子,那般清澈面容上的微蹙眉梢,彷彿久遠弄堂裡丁香散發出的淡淡幽怨。
“少喝點吧,明日一早還要趕往別處,別因此誤了時辰。”楹雪凝交過手中剛買回的衣物,語氣依舊淡然,“明日你換上它,不合身的話再告訴我。”然後轉身,不待他作何迴應便朝廂房方向走去。
“沒想到公子身邊還有這樣一位氣質非凡的紅顏陪伴,倒叫旁人羨慕得緊,剛剛只怕因我讓公子爲難了,實在是過意不去。”
顧以彥放下酒杯,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拍了拍有幾分醉意的雙頰,“姑娘誤會了,我先告辭。”
“顧公子,後會有期了。”
語氣意味深長,顧以彥腳步稍頓,身影很快融入後院的黑暗裡。
溫度開始在夜入深的時候持續下降,稀疏的人影逐漸消失在萬家燈火的門前,除了荷塘那邊偶爾飄出幾聲聽不真切的對話,這一邊,便只有燈籠撕開的一團昏黃在巷陌裡搖擺。
孜維有意選擇這樣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行走,在那樣的組織裡,時間就是一柄柄利刃懸在頭頂,所以,能不牽扯上麻煩就儘量避免。
門主應該已經到了吧,真不知道這一次又要死去多少人,藏劍山莊的那一晚,殺的人,實在是……有點多啊,雖然她只是在遠處靜靜看着,但書傲晴的嘴臉,她怎麼都覺得不舒服,從血祭甬道通過試煉的她,歲月流淌過去,的確洗去了她不少銳氣罷?
“咕--”一聲短促的鳴叫劃過頭頂,孜維擡起頭,看見一隻白色火焰的光蝠迅速消散在夜幕底下,那是門主召見他們時纔有的訊息,沒想到這麼快,又要開始了……
孜維緩緩擡起右手,掌心慢慢騰起紫色的火焰,並逐漸從焰心處脫離出一隻光蝶,“去吧。”很快,那隻光蝶翩舞着飛入天際,也同樣消散在夜幕下。
‘紅雀’念薇‘藍鴿’書傲晴,‘青鸞’妙夜璇,‘幻蝶’她自己,雖然同爲浮霜殿的四靈法之一,可是四個人之間從來都是話鋒所向,只是在一個人面前他們纔有着不可思議的‘默契’,那個聲音低沉嘶啞,戴着青銅面具的男子。
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誰都不敢問,也不能問,浮霜殿裡,他就是那個巨大的黑暗所在,任何人隨時都可能被這種‘黑暗’吞沒,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夜色又深幾分,喧囂殆盡後的雲堇大陸蒸騰起淡淡薄霧,孜維在樹影裡慢慢走,紅藥橋一分分在視線裡清晰,橋旁蔥鬱草叢散發出的清淡草香在空氣裡瀰漫開來,橋上豎立着二十四根大紅木柱,每根柱頭懸掛一盞紙糊燈籠,燭火明滅,搖曳不止。
孜維上橋後一路默數渡步,直至第十三根木柱旁才停下,她打量了一番橋四周,冷月當空,並無任何人影,然後一揮袖,身形若蝶,繞着木柱翩浮而起,並取下柱頭懸掛的燈籠,從裡面拿出一截絲綢。
“悅來。”藉着月色,孜維看完絲綢上的字跡輕輕一合手,掌心紫焰微閃,絲綢瞬間化爲灰燼,她已猜到幾分這次任務的目的。自血洗藏劍山莊以來,四大門派已然產生警覺,寂冥湖的異動日盛一日,而穿越龍脊山進入寂冥湖最不被人察覺的地方便是雲堇大陸東邊的墨羽林,林子裡聚居着大量天性排斥異己的墨羽鳥,它們依靠自身羽毛內的劇毒攻擊所有試圖侵犯它們領地的外來者,城內一般村民從不敢接近這片林子。
江湖中人雖然身兼武學,卻也是選擇墨羽鳥歸巢休息的時辰方敢入林,爲等這個時辰,一些江湖之人都會在這個離它最近的客棧稍作歇頓,看來這一次自己要大動干戈的地方,就是這鬧市當中了。
從屋棱處落入客棧庭院,四周咬合的迴廊內光影斑駁,客棧大廳裡微弱的燈火光在廊道上擠出一圈昏黃。孜維從身旁摘下一片桂葉,皓腕突甩,一道冷芒劃過廊道直搗客廳,一瞬,大廳內燈火寂滅,陷入黑暗。
“嗯?”
迴廊西側,轉角處走出一道人影來。“姑娘捏指飛葉之功夫好生了得,不知如何稱呼?”
孜維抿脣輕笑,“瞧閣下裝束,莫不是鵲林門的人?”
“姑娘好眼力,在下鵲林門蘇曼文。”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閃入他腦際裡的是,黑夜下的,貓。
“蘇曼文……”孜維臉上笑意更深,“卻是個好聽的名字,只是……”她語氣略頓,眼眸裡寒意驟升,“可惜了。”
孜維突然發難,身形若幻宛如粉染,蘇曼文慌忙中帶出腰間暗銅色葉形薄刃,刃身藍光微泛,直貼着孜維衣襬劃過,刃芒沒入廊柱便是一道缺口,孜維身形一轉,拔地而起,順勢將蘇曼文逼到庭院中。
“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可是哪裡得罪姑娘了麼?”蘇曼文站定低喝,橫在胸前的是一柄古樸的葉形刃,刃身雕刻出繁複的花瓣暗紋,紋路遊走着微弱的藍色光華,花,詭異如綻。
“沒有,只是你選錯了時間問了不該問的人而已。”孜維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平淡無奇。
“既然如此,姑娘此舉卻是何意?”右腳後移,蘇曼文臉色沉下來,剛纔迴廊上的出手令他不敢對眼前的女子有絲毫鬆懈。
孜維看着他,足尖離地,身體慢慢飄起,臉上笑意稍減:“受人之命,偏巧又被你撞見,就這麼簡單。”
“瘋女人!"蘇曼文手中薄刃直刺孜維面門,速度快得驚人,夜空下恍如急電,只在剎那,刃身直沒對方眉心,然而蘇曼文臉色大變,眼前的女子瞬間渙散成灰,竟是幻象!那些遊離的紫色絮絲如煙霧般縈繞在他四周。蘇曼文旋身揮刃成網,聲聲脆響後踉蹌着後退數步。迴廊內的黑暗裡,孜維緩緩走出,“鵲林門的人便只有這點能耐麼?叫小女子好生失望了呢,不過剛纔那一刺小女子可不歡喜,對付一個弱女子哪有直接朝着人家面門去的,便是一點憐香惜玉之心也沒有麼?”
蘇曼文怔在當場面紅耳赤,那一刺,的確殘忍了些,不過這種想法稍縱即逝,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手中葉刃發出間斷的低鳴,額角冷汗細細沁出。
難道,她從一開始就在迴廊內沒有出來過?!
“呵,我可不是什麼妖邪,不用瞪這麼大的眼睛看着我。”
“也差不到哪兒去!”
孜維笑意收斂,指尖紫色絮絲光華翻飛不歇,黑色瞳仁沉了沉,一抹殺意閃過。蘇曼文持刃之手下意識地一緊,握住刃柄蓄勢待發。
“蘇兄當心!”一聲急喝,側旁閃出一道身影,在空中"鐺鐺"數聲截下幾枚銀針。
“裂雲劍法。”孜維看着來人,眉目微擡。“原來流雲閣的人也在,也罷,小女子就一併成全了吧!"滯空身形未落,孜維手掌半合,手臂上慢慢糾纏出亮麗的紫蝶圖案。
“林兄千萬不可小覷這妖女,剛纔差一點就栽在她手裡。”蘇曼文低聲提醒,腳下卻不敢擅動半分,孜維的武功路數詭異非常,此前從未聽聞過。
“看她外貌嬌好,卻是蛇蠍之心,蘇兄何以招惹這等女子?”林夜寒臉上雖正氣凜然,雙眼卻在孜維身姿上游走。
“林兄誤會,一時難以說清這其中緣由,先聯手製服這妖女再說。”
話音剛落,孜維一襲粉色衣裙咧咧翻飛,恰若蝶舞,周身籠罩着灼灼光華,恍如九天凡塵中的一隻靈蝶,林、蘇二人一時竟如癡如醉,眼神也逐漸渙散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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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孜維身形一滯,樹根紫色銀針凌飛於身前,然後袖口掃過,銀針迅疾如電,夜空中拖出長長的紫色尾跡。
林、蘇二人站在原地視若無睹,手中兵刃顫動不止,身體卻無法動彈半分。
“嗖—!”
林、蘇二人聞聲駭然回神,倉促間各自側旋而起,然而還是身中數針。
孜維朝着出聲的地方看過去,手臂上的圖案逐漸消散,身體也飄落地面。
“是你?”看着來人那樣寧靜坦然的目光,孜維臉上浮出笑意。
楹雪凝見林、蘇二人萎頓在地,已然重傷,於是從懷中取出兩粒碧丸給他們服下,然後直直站起。“他們身上的經脈已被銀針刺傷,即便傷愈也武功盡失,姑娘何不得饒人處且饒人?”
“如果我不答應呢?”孜維微微側身,輕笑,“那便如何?”
楹雪凝神情淡漠如霜,一時無言以對。
“他們二人與你非親非故,妹妹是聰明人,何必與我爲難?”
“爲醫者,自然盡力保全眼下命危之人。”
孜維並不以爲意,看着她漠然開口,“簡直愚蠢!”
風聲嘯然,孜維袖口翻卷揮掌而至,掌風所及之處,紫霧騰起又很快彌散,宛如揮墨入水一般。“我不想傷及無關之人性命,這兩人已得妹妹救過,妹妹當真不肯罷休麼?”
楹雪凝旋身站定,也意識到孜維剛剛那幾掌並無殺意。
“得罪了。”楹雪凝語氣平淡倔強。
“我念你是名醫者才手下留情,既然妹妹不懂珍惜,就怨不得姐姐了。”
一瞬,孜維額頭隱現指頭大小的紫色蝶紋,瞳仁裡翻涌出凌厲的殺氣。楹雪凝不敢小覷,自腰間取一株草藥入口。
黑夜微光裡,孜維身形如翩然起舞,姿態曼妙,瞳仁成詭魅的淡紫色,腳下的氣旋也隱現蝶狀。
“妹妹可是當心了!”一瞬間,孜維袖口微沉,那些旋舞於她周身細膩幻光的飛蝶如受驚的蜂般潮涌而至。
楹雪凝掌風急轉,近身半尺內的紫蝶剎那碎裂隱沒,然而盪開的氣衝還是逼退了她數步。孜維舞姿繁複交錯愈舞愈快,楹雪凝勉強招架下來,腳步終究開始逐漸凌亂,隙間,一隻幻蝶劃過,肩頭便是一道細口,刺痛感在皮膚紋理下迅疾擴散。
“雪兒小心!”一聲急喝生生扯斷孜維攻勢的節奏,長廊上,顧以彥情急之下霍然出手,一劍直刺虛空,劍式雖波瀾不驚,卻讓孜維在半空猛然一滯,感受到巨大如網的壓迫感,臉上神色微變,足尖回撤一點,輕盈飄落在桂樹枝頭。
“呵,顧公子,我們又見面了呢。”孜維抽口微擺,很快從剛纔的驚詫中恢復冷靜,眼神凝聚如針。
剛剛那一劍,竟感受不到絲毫內勁,這樣的無內力之招,正是她‘蝶舞紫殤’的最大弱點……難道他並未修習內力?對於一個練武之人,不習內功者已然罕見,而恰恰又能點出她招式當中破綻的,這世間幾近無人,這等巧合還真有點宿命安排的味道,顧以彥這三個字,她怕是要記下了。
不過,門主下的冥殺令最後期限是晨光破曉,所以天亮之前,凡阻礙行動者,殺無赦!至此,孜維看着顧以彥,含笑抿脣,眼中殺氣驟然雪亮。
“傷勢嚴不嚴重?”下意識將楹雪凝擋在身後,顧以彥輕聲詢問。
“沒事,只是皮外傷。”刺痛感還在,然而站在這個男子身後,心裡多了幾分莫名安心。
孜維眼神一掃兩人,身形欲動,沉沉夜空下卻突然盪漾開一聲低鳴,一隻全身發出淡淡白芒的光蝠飛落在她指尖,是門主的命令——速回!
不敢稍有遲疑,孜維瞥了一眼林、蘇二人,這還是她第一次出手失利。
“念你們醫者仁心,今日之事,就此罷了,不過我勸二位還是儘早離開這塊大陸,不要捲入無端是非當中,否則下一次……”孜維視線落到顧以彥身上,“可就沒這麼好運了。”
孜維身形微轉,一點枝頭,很快便消失在無邊的夜色裡。
寂靜瞬時傾覆過來,安靜的空氣裡,兩人同時鬆了口氣。吩咐值更的小二安頓了林、蘇二人,遠處天際已泛起微光。
客房內,燭火還未殆盡,顧以彥坐在桌前始終沉默地看着楹雪凝調藥、配藥,爲抑制他體內不安的寒魄全然不顧同樣有傷在身的自己。
“雪兒……”打破沉默,顧以彥輕輕取過楹雪凝手中的一味藥草。
一時間失語,還是第一次聽他這樣叫自己,楹雪凝從忙碌中擡起頭撞上顧以彥眼裡關切的光:“怎麼了?”
“我先幫你把肩上的傷上些金創藥再忙吧?”
不等她做聲,顧以彥撕下一縷衣角,然後矇住雙眼,輕輕點滅桌上的燭火。
楹雪凝爲他的舉動不禁莞爾,將肩頭第一次坦露在一個男子面前,雖然他什麼都看不見,黑暗裡,她臉上卻還是不得已的,羞澀難藏。
“今天瞧你的劍法,卻是不弱,只是……”頓了頓,楹雪凝繼續:“因爲身體裡有那股寒魄,所以不曾修習內功心法麼?”
抹好金創藥,顧以彥在黑暗裡給楹雪凝包紮好傷口,聽到她的問題也不再保留:“我自小學的劍法便與藏劍山莊其他弟子不一樣,父親擔心我修習內功心法而致心脈不穩,便只傳我招式強身,但也奇怪,他每次督促我練劍從不讓外人在場,亦不許我在藏劍山莊其他弟子面前展露武功,否則嚴懲。”
“難道教你的劍法有其他深意?”楹雪凝說出自己的猜測,然而顧以彥搖了搖頭:“之前我也如此以爲,但母親告知並非全是如此,只說父親教我的劍法是一個極重要之人留下的,叫我必須學會,那席話令我費解,後追問都不了了之,至此,我仍不知這其中深意。”
“想必,他們也有不能告訴你的苦衷。”
“我理解他們,後來我也就識趣不問了。”顧以彥打好紗帶最後一個結,長長舒了口氣:“包紮好了。”
“謝謝。”束緊腰帶,楹雪凝點亮燭火,面容也有了深深疲憊。
“看天色,離破曉應該還有半個時辰,這些草藥交給我來收拾,你有傷在身,還是稍微休息一下,小瞞那邊我會過去看看,不用擔心。”讀出她臉上的倦意,顧以彥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還有一事,這間客棧昨日來的人我瞧他們裝束各有不同,恐怕是各門派的弟子,剛剛發生那般打鬥未見其他異動,事有蹊蹺,務必留心。”
顧以彥微笑頷首:“我已察覺到了,間隙也向小二打聽了一下,聽他講離客棧出城東去十五里有一片墨羽林,是穿越龍脊山的捷徑,而龍脊山與寂冥湖隔岸相望,乘竹筏半柱香的時間便可渡河上岸。藏劍山莊這一次遭人侵襲,在江湖上必然引起軒然大波,雖然藏劍山莊與江湖爭鬥界線分明,但也與其他門派並未斷絕來往,這一次各門派派出弟子來此,若真與我的猜想一樣,這其中恐還有其他隱情。”
“看來事情不那麼簡單了,等到天亮再做打算吧。”楹雪凝臉上勉強露出笑意。
“嗯,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小瞞。”
看他轉身,楹雪凝關上房門那一刻忽然擡起眉目叫住他。
“嗯?”
“你自己的身體……自己小心些。”
顧以彥在階臺上轉過身輕笑點頭:“謹遵醫囑。”
楹雪凝慢慢合上房門,秀麗清雅的面容逐漸融入那一線緩緩閉合的間隙裡。顧以彥穿過迴廊,四下的空氣似乎清冷許多,重新陷入寂靜的客棧內,竟有讓他覺得一切恍然如夢的錯覺。
小心翼翼推開西側廊子盡頭的房間,木質雕花牀上,小瞞熟睡正酣,桌上的燭臺光線微弱,顧以彥輕輕掐滅它,在走出房門那一刻突然意識到某個細節:要是小瞞醒來發現雪兒是在他房裡休息,那個小腦瓜子裡不知該作何想象。而後自感無趣,顧以彥輕聲失笑,擡頭看見客棧大廳重新燃起了燈光,這麼早,便又有新客人了麼?
的確來了新客人,不過,卻是個有點落拓不羈的客人,兀自倚着客棧大門正大聲喚着小二。剛安頓好兩位受傷的客人,小二眼都沒來得及合上一會兒便又被生生拉扯回清冷空氣裡,臉上也多出幾分煩奈。
“這位客官,實在是得罪,我們這裡已經客滿,還請……”
“誒誒誒,不打緊不打緊,我不住房,有酒就行。”男子擺手打斷小二的話,自己找了張桌子便坐下,全然不理會店小二難看的臉色。
“喏,這是銀兩,上好的酒多來幾壇,剩下的就是賞給你的。”
慌忙接下灰衣男子丟來的銀子,稍一掂量,店小二本懶散的眼裡忽然綻出光來:“哈哈,客官稍等,酒馬上就給您送來!絕對上好的陳年老酒。”
“喲,少俠,原來您也沒休息呀?”小二轉身正往酒房,迎面瞧見顧以彥朝客棧大廳來。
“沒什麼睡意便出來走走。”
“剛剛可多虧了少俠,不然我們客棧多出幾條人命可不能太平了。”店小二的話引來灰衣男子的目光,他打量着這個俊秀少年,與顧以彥四目相接時忽然大笑着招呼:“小兄弟,難得這客棧無他人,又碰到這時辰,不如同座共飲一杯何如?”
“不知兄臺怎麼稱呼?”顧以彥只是站着回禮。
灰衣男子起身走到他跟前,黑色瞳仁裡是深邃莫測的光,臉上笑意略帶頑劣,青疏鬍渣再添數分不羈,此刻頓足卻是爽朗一笑:“哈哈,在下瀟雲歸,小哥怎麼稱呼?”
“顧以彥。”
從小到大,圍繞在他身邊的都是恭謹的下人,又因身體之故,他的身份一直如同隱匿的存在,外人根本不知道藏劍山莊還有一位四公子,此刻遇見性情中人,沒有陌生芥蒂,顧以彥也是安然一笑,久違的舒暢。
“剛聽小二的話,似乎剛不久這裡有過打鬥,唉,這江湖,果然是越來越不太平了。”瀟雲歸拉着顧以彥落座,小二也搬來酒水,酒香入鼻,瀟雲歸興致高漲,斟滿大碗便是一口飲盡,“的確好酒,貨真價實!來來來,小哥,趕緊滿上。”
顧以彥也不推辭客氣,同樣奉陪一碗。
“小哥真賞臉,爽快!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哈哈。”瀟雲歸重新斟滿兩人酒碗,欣然開口:“沒想到顧小哥不僅英雄出少年,酒量也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雲歸兄誤會了,剛剛那不過是小二言過其實之話,作不得真,不過是情急下救人胡亂出招罷了,能擋別人幾招也實在令我自己訝然。”
那些無內勁的招式雖然習了這麼多年,但能用來招架住孜維這樣的女子,已然匪夷所思。
“哈哈,顧小哥卻還是個謙遜之人,莫不是慈雲劍派出來的弟子?”
“無門無派,因痼疾得一行醫的姑娘相救,便留在她身邊幫忙採藥。不知雲歸兄剛纔所說的慈雲劍派是個如何的門派?”
“算得上是個名門正派,派中弟子均學醫習武,在江湖上也頗受人敬重。”瀟雲歸倒滿酒盅,笑看顧以彥一眼便一飲而盡,不再多言。
客棧外夜色慢慢褪去濃郁陰影,清晨薄霧遊走在夢雲湖面,猶如潑染,逐漸有稀疏人語從窗外飄進,瀟雲歸瞥了一眼天色,停下手中杯盞,臉上徒然生出笑意,竹筷從桌上碗盤中夾起一粒花生朝櫃檯處點去。
“哎喲。”店小二捂着腦袋從櫃檯後伸出頭來,睡眼朦朧,那粒花生不偏不倚,正好貼在他額頭正中央。
顧以彥見狀,笑着搖了搖頭, 拿過酒罈便自己添酒。
“我說小二呀,這外面雞都叫好幾回了,你還不起來打點打點?”瀟雲歸單掌撐額,朝外面使了使眼色。
小二一見是他,本懊惱的臉上硬生生堆出笑來,點頭哈腰連連稱是。
“我向你打聽個事,最近這雲堇大陸有沒有什麼熱鬧的地方值得去上一去的?”
“喲!那客官你可算問對人了,最近幾天有好些戲班在明月臺設臺表演,都是聞名遐邇的班子,每天那裡人山人海,去晚了只怕還得等到第二天,只可惜我脫不開身,不然非得去湊湊熱鬧……唉,偏偏這幾天也真是奇怪。”
瀟雲歸坐直了身子,略略舒展了下筋骨,對小二後面的話纔有了些興趣:“怎麼?”
“不瞞二位,以往來棧裡投宿的客人也不乏江湖中人,只是這一次來的客人有些奇怪,大多足不出戶,飯菜都只叫我們送去客房,弄得跟待嫁的姑娘一樣。”
“有這等事?"瀟雲歸故作驚訝,臉上表情也誇張起來,小二見他如此便也來了興致,朝四下一看,壓低了聲音:“客官有所不知,我聽說呀,前些日子一個算命先生好端端地突然瘋了,在二十四明堂前不停大喊'赤芒星現,世間又要血雨腥風了。嚇得附近的居民個個人心惶惶,所以我猜這些江湖中人舉止異常,便多半和這事有點干係。”
“噗”一聲,瀟雲歸剛入口的酒全噴了出來,看着小二神秘兮兮說出的這番話竟是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樣騙三歲小孩的話你也信?還赤芒星呢,我怎麼就沒發現這赤芒星在天上出現過?”
小二頓時吶吶反駁:“那那……那也許是赤芒星出現的時候客官正睡得香呢。”
一旁的顧以彥卻是沒有發出聲音,其實在趕回藏劍山莊的途中,的確他也是看到過一道星辰墜落的紅色軌跡,不過並沒在意,此刻小二的話倒到引起了他的沉思。
“顧小哥,要不結伴去湊個熱鬧?”瀟雲歸轉過頭來,臉色微醺。
“看戲?”
一聽這話,瀟雲歸猛然垂下頭,半晌重新看向他,“……怎麼可能是去看戲?兄弟我哪像個懂戲曲之人,我是說咱們要不要跟這幫武林中人一起,看看他們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雲歸兄的好意恐怕只能心領了,和我一起的還有位姑娘以及一個不大的孩子,怕是不大方便。”
“哈哈,原來顧兄弟是被豔福纏身呀,既然如此,那老哥我就不耽誤你了,後會有期。”
“雲歸兄說笑了,後會有期。”
瀟雲歸起身,喝完最後一口酒,走到櫃檯前多給了小二一些銀兩,然後出了客棧,身形很快融入清晨這片大陸上的薄霧裡。
出了客棧大廳,天邊旭日將升,光線清冷,叫醒雪兒和小瞞後,顧以彥已然疲憊不堪,可閉上雙眼就是頻繁清晰翻涌的畫面撕扯着神經,睏乏頃刻被澆醒。
“你沒事吧,是不是太累了?”見顧以彥怔怔出神,楹雪凝在旁略顯擔憂,畢竟才承受至親離去的苦痛,昨晚又是被突如其來的一場打鬥消耗了幾乎所有體力,若不是他性子堅忍,恐怕藥物的作用也支撐不了多久。
“是呀,以彥哥哥,你眼睛都血紅血紅的。”小瞞吃完手中的糕點,也跟着瞧向他。
“放心,沒什麼事。”顧以彥強振精神,臉色努力擠出笑意,然後拍了拍小瞞的頭:“吃飽了沒有?要不要以彥哥哥再幫你叫一點?”
楹雪凝眼神微沉,不再多說。
“不用了以彥哥哥,我已經吃得很飽了,不信你看看。”小瞞挺了挺肚子,調皮地衝兩人做鬼臉。
顧以彥與楹雪凝顯然被她突然的舉動所感染,這樣天真無邪的模樣徒生幾分暖意,二人相顧一眼,同時在這清晨明媚的陽光裡綻出笑顏。
客棧大廳裡客人逐漸滿座,卻除了杯筷交碰之聲,彼此間沉默相對,猶如穿行於深海里的魚,感知着周遭的動靜,卻不動聲色。
昨晚那場打鬥的動靜雖不大,但也不至於能如此輕易地掩人耳目,恐怕多半是不願無端生出是非來。
“小二!”一道渾重的聲音自門外打破這棧廳的沉悶,客棧用膳的客人皆聞聲擡頭,招呼小二的,是位白眉入鬢的長者,身後站着兩個模樣青澀的弟子。
“不知客官……”
“我問你,昨晚在此間受傷的年輕弟子可還在?”長者打斷小二,語氣裡有幾分壓迫力。
小二心下駭然,忙側身:“在的在的,小的這就給您引路。”
“後生見過涵慕青前輩!”大廳東南角三名樣貌青澀地年輕人站起身來,朝長者恭敬見禮。
聽聞這個名字,大廳裡也開始多出了聲音。
“可是慈雲劍派弟子?”涵慕青頓足瞧着三人,視線最後落到三人中間一名少年身上。
“正是。”少年額首。
“昨晚我閣內赤雲殿的弟子飛鴿傳書說得一劍法高明之人相救,想必這位少俠便是了?”
“慚愧,我和兩位師弟昨晚並不知曉流雲閣有哪位師兄在此遭人所傷。”
“噢?那就奇怪了,我聽說打鬥就發生在客房前頭的院落裡,難不成卻是一點動靜也沒發出?”涵慕青話中有話,令三人臉色悻然。
小二在一旁聽了對話朝坐在不遠處的顧以彥瞧了一眼,但知禍從嘴出,便終究不言。
涵慕青臉上隨即閃過一絲冷笑,不再多言,轉身朝後院方向走去。三人自討沒趣,在衆人譏諷的議論裡心情更是低落,“真是太目中無人了!昨晚確是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嘛,難不成懷疑我們有意見死不救麼?”三人當中,略顯稚氣的一名弟子難抑胸中鬱火,出聲抱怨。
“行了,木師弟,掌門派我們出來查探寂冥湖可有異樣,本來也叮囑我們不可多生事端,不必爲這等小事傷神。”
顧以彥在鄰座聽得真切,看來他的猜測沒有錯,只是令人不解的是,這些門派之間似乎有着相同的默契,只派兩三個年輕弟子出來打探還如此謹慎小心,這其中究竟有什麼深意?
“雪兒。”顧以彥立定心意,從思緒裡緩過神來低聲喚了楹雪凝一聲。
“嗯?”剛剛的對話顯然也讓楹雪凝陷入思忖中。
“看來這些人都是要往寂冥湖去,你們不用因我之事捨身犯險,等一下收拾完東西你帶小瞞就去尋她叔叔……”言未盡,顧以彥頓了頓,嘴角輕揚:“放心,等事情弄清楚了,我便去尋你,畢竟,天地之大,我也沒處可去了,自此就當個真正的採藥人也沒什麼不好。”
楹雪凝只是看着他,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思。“吃完飯到房裡我再給你扎一次針吧,你體內之寒只要不從心脈被牽引出來,倒也不致有性命之憂。”
其實從第一次在幽狐山遇見她,那個側面裡,顧以彥想到古澗深處的幽蘭,她眼眸裡折射出來的光,跟幽蘭一樣,清雅素淨。
“怎麼了?”
只是一個恍惚,顧以彥輕笑搖頭,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你挑的這件衣服很合身,現在這個樣子倒的確有幾分採藥人的味道了。”
楹雪凝還未開口,一旁小瞞搶在前頭:“不像不像,一點都不像。”
“噢?”顧以彥看向她,故作正經。
小瞞雙眼一轉,伶俐模樣惹人喜愛:“我記得我爹說過,長得好看的大哥哥別人都稱他們叫公子哥,所以以彥哥哥應該像公子哥,不像採藥人。”這樣一番論述尚自令二人忍俊不禁,卻見她又皺着眉頭自我否定:“好像也不對,我爹還說公子哥都是遊手好閒之人,以彥哥哥雖然好看但又不壞,那應該叫什麼纔好呢?”
看着小瞞愁眉苦臉的樣子,天真的話語直戳二人內心的軟處,顧以彥摸了摸她的頭:“我說笨丫頭呀,其實你爹只是忘了告訴你像以彥哥哥這樣的還有另外一個稱呼。”
被帶動了如孩子般的心性,顧以彥像頑童般眯起雙眼,神秘兮兮地看着小瞞。
“真的嗎!那叫什麼?”小瞞轉憂爲喜。
“當然是真的,以彥哥哥另外一個稱呼便是——大俠!”
話一出口,一直在旁聽着他們對話的楹雪凝終於“撲哧”一聲,忍不住從玉齒裡跌出笑來。
楹雪凝冷不防冒出來的少有模樣,鄰桌的一些客人也都轉過頭來,竟一時看得癡了。
“是不是從沒見過你雪兒姐姐現在這樣?”顧以彥單掌撐腮推了推小瞞。
小瞞也學他樣子,眨了一下眼睛道:“反正怎麼樣都好看。”
“行了行了,別跟着也似個孩子一樣,我先回房去收拾東西。”楹雪凝雙頰通紅,起身不再理會二人,然後走幾步想起一事才轉過身來,臉上也恢復了往日的沉靜:“你不走?”
顧以彥一愣,而後意識過來:“噢,對!扎針扎針。”起身忙跟上前。
大廳內幾位客人瞪直了眼,儼然沉浸於楹雪凝剛剛那嫣然一笑中,小瞞看他們二人走遠,眼珠子俏皮一轉,對身後一對少年晃了晃手:“我姐姐已經名花有主了,你們就別多想囉。”
見衆人兀自嘆息,小瞞暗自捧腹偷笑不已。
“小瞞?”如同一道霹靂,小瞞猛然僵住臉上的表情,廳門處,楹雪凝去而復返,赫然立於廊前。
“我……那個……我什麼也沒說。”小瞞趕緊捂住嘴巴揮舞着雙手,見勢不妙,最後索性將臉“埋”進碗裡。
“怎麼了?”看到楹雪凝駐足,顧以彥也停下來。
楹雪凝微微一哂,最後只是擺了擺手,回想起年幼的自己,同樣童言無忌,在空憐山的草廬裡默默跟在師父身後逐一記下各類藥草名字,那樣繁花似錦的地方,小小年紀就以爲是一整個世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