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魘森林白霧如紗,隨處可見爭相鬥豔的花朵,如同上天打翻的染盆傾於此間,凡林中有光漏下的地方均是一片色彩斑斕。
顧以彥與楹雪凝、初安三人置身於萬紫千紅中,有別於雲堇大陸的白雪皚皚,隱魘森林的氣象令人仿若隔世,所見所聞盡是鶯歌燕舞、鳥語花香。
“真如世外桃源一般……”一路走過諸多奇妙之地,本以爲隱魘森林該是一派死沉之氣,誰知卻是大相徑庭。
顧以彥仔細打量着四周,直覺告訴他,隱魘森林並非它外表這般美好。楹雪凝看他面色凝重,一時也跟着警覺起來。
“嘶嘶。”打量中,突然前方不遠的草叢起了動靜,一條身體粗如碗口大小的花斑蟒閃電般竄過,初安失聲大叫,一旁楹雪凝也不禁倒退一步臉色煞白,兩人幾乎同時將顧以彥左右手的袖子各自抓在手裡。
顧以彥不由苦笑:“別緊張,只要不觸怒它,它不會主動發起攻擊。”另外,顧以彥還發現立足的法陣周圍,有一圈細草長得格外嬌嫩,也無蟲蟻逾越法陣的石槽,看來築造法陣的靈力即便歷經千年也依然殘存未滅。
手中再無可查閱的古卷,對於眼前這片森林完全陌生,更不知素殤劍究竟藏匿何處,爲今之計只能步步爲營,顧以彥凝定心神,走出法陣在最前面開路。
亂花漸欲迷人眼,三人走得久了很快分不清方向,聽到溪流聲就停下取水解渴,可不過俯首之間,林中很快生起一陣縹緲如絲的白霧,起初並未在意,直到頭頂疾風突起,才知道藉着白霧之勢,三人早身處危險境地,一道模糊的白影驟然壓下,顧以彥並指捏了‘護’字決舉臂一劃,劍風旋轉迅速結成一線屏障護住三人,聽得叮叮幾聲撞擊聲,衆人這纔看清那白影實則是與人同高的長毛白狌,它們手中握着一截尖長黑石當武器,以白霧做掩護髮起突襲,此刻一擊受阻,它們紛紛掠回林中,顧以彥略略一數竟有十隻有餘!
可惜白霧動盪不定,不過稍瞬,長毛白狌俱都隱入霧中,三人提神,哪怕近在咫尺,白霧濃郁到連彼此的面目也難於辨認,顧以彥當機立斷,將一截之前裹傷的白布遞到楹雪凝和初安手腕處,並迅速打了個結,輕聲道:“它們意在分散我們,此時白霧濃郁不辨周遭,千萬不要隨意走動!”
兩人額首,紛紛將長劍持於身前,顧以彥因應龍涻汮附體之故,目力及耳力遠非常人可比,楹雪凝和初安眼中所見盡是朦朧一片,唯他屏氣凝神聽着周圍動靜,很快,風聲又動,起於西南側,顧以彥將左手旁楹雪凝拉到身後,並指破空一刺,劍氣飛旋正中一隻白狌肩膀,聽得一聲痛嚎,那白狌橫開一臂抓住側旁一根枝幹逃開,手中將那銳利石棘擲出,待到顧以彥看清來物不過尺餘,好在他反應夠快,擡腕一拱,借力將之擊偏,但手背也免不了擦出幾道傷痕。
其餘白狌見近身不成,紛紛效仿那隻受傷的白狌將手中石棘盡數擲向三人,頓時呼嘯聲大作,顧以彥急促開口:“你們用劍護住周身,其餘交給我!”初安和楹雪凝視物不清只得依言而行,各自揮舞長劍挽出一層劍幕裹住全身,而顧以彥雙臂陡然展開,踏足躍起一截,一團透明氣旋於他胸前形成,待到氣旋正勁處沉掌一帶,正是慈雲劍法的‘風起雲涌’,掌風如劍於空中結成一圈遊走的風刃,大肆攪動起來,那些石棘被一股腦兒捲入風刃中反而其力更盛,顧以彥落地後再捏指一揮,遊走的風刃驀然裂開,所有石棘化作凌厲的劍氣重新飛入林中各處,一時間哀嚎聲大作,藏匿於白霧深處的白狌多數被擊傷,顧以彥趁此在身前虛劃兩道,一陣狂飆掀起兩排凌厲的劍氣風牆,如浪濤般涌向林中,白狌吃了苦頭再不敢貿然上前,只好拖着受傷的同伴退入林中。
隨着長毛白狌一走,林中的大霧也隨風逐漸消散,林中景緻依然耀人眼目,彷彿剛纔的一切不過是場夢幻,這濃霧來得快去得也快。三人再無心留戀美景,腳下走得更加小心翼翼。
顧以彥順着溪流的方向往林子深處摸索,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林中遠處又有一片濃霧席捲過來,初安和楹雪凝本能的將長劍護在身前,顧以彥只得停下腳步側耳傾聽,良久卻未聞動靜,以爲只是尋常起霧,誰知剛放下戒備,頭頂密密的窸窣聲傳來,聽得人頭皮發麻,顧以彥矮身拉着兩人掠出,無奈腳下驟然一緊,一根指粗的白絲如活物一般纏在了他腳踝處,楹雪凝見狀立即揮劍一劃,誰知一劍竟未能白絲斬斷,好在初安眼疾手快,看到一擊未成忙蓄力再斬,劍氣一抖,白絲應聲而斷,三個落地後仰頭看着林子上空,朦朧中看到頭頂掛滿了腹大如盆的紅頭蜘蛛,尖牙擦動尚自涎水若滴,顧以彥最先看得清楚,等到紅頭蜘蛛一點點沿絲垂落,徹底清晰在初安和楹雪凝視線中時,顧以彥已然擡起左手捂在初安嘴上,以防她失聲驚呼觸怒它們,顧以彥正欲鬆口氣,誰知一聲驚叫卻起於右手邊,顧以彥訝然轉頭,發現這一嗓子居然出自一向冷靜沉着的楹雪凝。
“雪兒,你……?”顧以彥無奈苦笑,畢竟這類山蜘蛛在曉花婆婆的醫捲上都有過記載,楹雪凝自然也見到過,山蜘蛛亦稱巨蛛,巨大如輪,其絲有止血功效。可畢竟這些都只是記載,頭一回親眼所見,楹雪凝也難免受嚇,一時神色慌張指着前方道:“它們過來了!”
顧以彥將二人護在身後,心中已有應對之策,當即沉掌從地上卷帶起一團枯葉,等到巨蛛臨近之際突然點起火星,甩手灑向它們吊垂的絲線上,巨蛛之絲遇火則燃,很快林中好似下起了束束火雨,焦裂之聲不絕於耳,大多數山蛛被火焚燒至死,有幸逃脫的也是倉惶退入林中,三人聞得一陣焦臭味,又見風起,大霧漸散,尚未燃盡的山蛛屍體遍地都是,初安腹中一陣翻滾,趕緊拉着兩人跨溪急走。
歷經這兩回,顧以彥隱約明白了何爲隱魘森林,似乎越往叢林密處走,白霧便來得越快,顧以彥走了一陣停下道:“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每次有霧出現就會有毒蟲作祟,雖不致命,但一直如此下去,人的精神終會會折磨崩潰,如同揮之不去的夢魘,似乎我們意識裡最畏懼什麼它便來什麼。”
楹雪凝也明白過來,點頭道:“看來這隱魘森林名副其實,可總不能停下不前。”三人已然走了半日,可眼中所見依然是無邊無際的花海和叢林。
就在三人躊躇間,突然有劍氣呼嘯聲從林中傳出,緊接着便是樹木倒塌聲,那雪白劍氣紛飛的氣旋初安再熟悉不過,大叫一聲:“是師父!”然後身形一拔便朝林中掠去,三人手腕間纏好的白布也不知何時早已斷裂。
“初安……”顧以彥話到一半發現初安已如離弦之箭,無奈只得和楹雪凝緊隨其後。
林中草木紛雜,光線也暗了許多,好在初安一襲淡黃衣裙易於辨認纔不至追丟,劍氣從一條長壑而來,三人止步看到一道藏色身影凌於長壑之上或急或緩,手中長劍劍光泛泛,伴隨每一式出手都帶着極其霸猛的劍意,劍氣掃過之處轟然石碎,草木均被齊根斬斷。
但令三人詫異的是,莫玉晨劍招凌厲,卻並未見到與之交手的敵人,氣氛詭異非常,初安也看出不對勁,立身大喊:“師父!”
這一聲堪比晴天霹靂,莫玉晨的身體陡然一頓,微微有紫黑色霧氣從他衣袖出溢出,但凌空之人不過短暫地擺了擺頭,依然面無表情開始揮舞起手中長劍,彷彿莫師叔身陷某種未知混沌當中,顧以彥低聲急道:“你們兩個待在這裡不要動!”
顧以彥瞭然困住莫師叔的混沌力量絕非尋常,再拖延下去恐他神智渙散,唯有靠自己體內應龍之力搏一把,當即借了楹雪凝芳英劍飛身入壑,莫玉晨身體一直凌空遊走,突然見視線中有一道猙獰黑影逼近,手中蓄力抽劍疾刺,劍芒瞬間暴漲,如同飛瀑從四面八方涌向顧以彥,初安與楹雪凝見狀臉色一白,心都提到嗓子眼,而顧以彥也始料未及,匆忙抽身急退,手中芳英劍倒挑使了一招‘鷹擊長空’,勉強避過莫玉晨來勢洶洶的劍氣,然而身形未定,莫玉晨五指張開,長劍開始繞掌心飛旋,半空突然凝結出數百支雪白光劍,隨莫玉晨身形一動而盡數俯衝而來,顧以彥轉身之間就見漫天劍雨蜂擁而至,避無可避之際身體驟然一抖,初安和楹雪凝想要出手搭救,卻發現原本呼嘯的劍雨突然凝滯於半空,如被無形之手扼住,而顧以彥略一低頭,雙瞳已是湛藍深邃之色,單手一抽芳英劍,身形快若疾電,所過之處都是白色漸散的影子,最後停在劍氣之後單手迴旋一挽,漫天劍雨瞬間碎裂消逝,而莫玉晨此時僵在半空訥訥看着他,口中輕喃:“山河永寂……”說完又不斷晃了晃頭,眼中依舊是黑影斑駁,顧以彥趁他神智掙扎之時果斷掠出,一把拉過莫玉晨顫抖的右手回身一踏,兩人這才離了幽壑之地。
看到二人俱都安然返回初安才鬆了口氣,楹雪凝趕緊讓他們服下兩粒安神丸,再看幽壑中很快又生出濃郁的白霧,擔心再出其他事端,三人架着莫玉晨退到一處巨巖下。
此時天色漸暗,三人生了火安坐片刻,外面很快就陷入黑暗中,頭頂的薄雲被風吹散露出月朗星稀的夜空,衆人這才發現不遠處林子裡也亮起了朦朧的微光。顧以彥緩過神來,以爲又有事情發生,卻聽初安道:“以彥哥不必擔心,不過是些望夫草罷了。”
顧以彥始才鬆了口氣,但這能發光的草卻是頭一回見到。
初安繼續道:“軒雨莊後山也有這種草,月明則明,本名月光草,又被後人喚作望夫。”
楹雪凝經常進山採藥,關於月光草自然也有所耳聞,見顧以彥依然迷惑,輕聲解釋道:“相傳有一名丈夫客死他鄉,妻子得知消息後思念難決,於是用盡餘生種下月光草來照亮丈夫回家的路。”
初安經她一說突然回憶起來:“我想起一件事,師父來隱魘森林之前曾說過,有望夫草的地方就能見到故人!”
而此時,莫玉晨也醒過來,睜開眼看見他們半圍着篝火,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師父!”
“莫前輩!”
唯顧以彥話到嘴邊終究嚥了回去,但莫玉晨並未在意,微低着頭,臉上籠罩着一層陰灰之色,良久纔開口:“可是南蓮長老出事了?”
莫玉晨擡起頭看向顧以彥,第一次長久凝視着眼前的少年,氛圍一下子變得莫名凝重。顧以彥點頭:“浮霜殿已打破子魂劍封印,師父他老人家不幸遭難。”
莫玉晨眼中瀰漫出莫大悲痛,臉上那層陰灰之色又加重幾分,再出聲已有了無助感:“想來也是了,我本與南蓮長老約定,素殤劍執劍之責只可在我與他二人之間,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決計不會安排你們三人到隱魘森林來,而我也疏忽了,以爲找到望夫草就能尋到跟漓嫣有關的消息,可現在才知道,一切都不如想象中簡單。”
“如今天下大亂,子魂劍落入邪教之手,唯有找到素殤劍才最爲緊要,師叔何必還糾結於執劍之責?”顧以彥甚爲不解,總感覺在尋找素殤劍的路途上,始終蒙着一層莫名的紗。
莫玉晨沒有立即回答,似乎內心有着極大掙扎,最後只是問道:“南蓮長老臨終前可向你把一切說明?”
顧以彥眼神黯淡下去,搖了搖頭,莫玉晨長吐一口氣,苦笑:“當年清則師弟被素殤劍選中,雖救了蒼生,到頭來卻爲蒼生所負,你們可知道,這一切過錯皆因我而起。”
“師父……”初安想出言相慰,誰知莫玉晨擺了擺手:“大半生都生活在悔恨中,也該有個了結了,總不能再帶到墳墓裡去。”
莫玉晨看着長空,終將那段塵封於歲月長河中的過往翻出:“當年,我們師兄弟三人有幸拜入劍聖門下,分別繼承‘破’、‘寂’、‘護’三劍訣,這其中只有小師弟清則天資最爲聰穎,也最得師父器重,自出瀟煜亭一事後,我們三人便奉師命來到雲堇大陸,無奈子魂劍邪煞之力遠超預料,我們師兄弟三人聯手亦無半分勝算,後來師父告知世間尚有素殤劍與子魂相生相剋,當年我們三人匆忙尋劍,但最後素殤劍只選擇了清則師弟,殤魂之戰更是震驚天地,此後清則師弟之名幾乎家喻戶曉……”頓了頓,莫玉晨又看向顧以彥,臉上忽然一白,繼續道:“……怪我那時年輕氣盛,功利薰心,爲了揚名立萬,竟不惜慫恿江湖各門派對瀟煜亭兩個無辜的孩子趕盡殺絕,這才一失足成千古恨,也令清則師弟陷入兩難境地,今日種種惡果皆因我而起,我纔是那個真正有罪之人。”
“……”顧以彥雖覺莫玉晨言之未盡,此刻也不便妄加追問。
莫玉晨看了看身側的長壑輕嘆:“能找到這片望夫草就說明漓嫣的墓冢就在這幽壑之下,當年師弟帶着漓嫣的遺體和素殤劍進入隱魘森林,只匆匆說了‘望夫以得見’五個字,可如今即便找到了望夫草,以我之能尚不得穿過這隱魘之霧,又何況他人?”
“叔父不妨讓我一試。”顧以彥凝定心思淡然開口,心中瞭然歷經這麼多波折,當今天下之勢早已危如累卵,若再不及時尋得素殤,恐怕四大派數百年基業當真要毀於一旦,何況應龍涻汮選擇了自己爲宿主,本也是爲尋素殤而來。
此言一出,初安和楹雪凝兀自沉默,誰知莫玉晨卻斷然制止:“不行!”
“師父?以彥哥千辛萬苦本就是爲尋找素殤劍而來!”初安性子一急,忍不住開口頂撞自己一向最爲敬重的師父。
莫玉晨倒無責備之意,起身背身而立,語氣依然堅決:“不行便是不行!”
楹雪凝看出端倪,對着莫玉晨微微欠身,緩聲細語道:“前輩想必是有所顧慮纔有此決意,但以彥與我去過燭陰路,得知素殤劍有宿哀之詛一說,不知前輩可曾聽過?”
莫玉晨聽到‘宿哀之詛’四個字渾身一抖,轉過身來看着顧以彥和楹雪凝,忽然長聲哀嘆:“你們糊塗啊!”
“還請前輩指點迷津。”楹雪凝看他神色有變,話已到嘴邊總該叫他開口才行。
“清則師弟已爲宿哀之詛苦盡一生,我怎能再讓你步他後塵?”
“清則叔父肯爲蒼生拔劍,哪怕最後未得善終,但我知他絕無後悔之意!既然素殤劍有宿哀之詛,那爲何叔父願執劍,卻唯獨以彥不行?!”顧以彥立身而起,眼神灼灼。
莫玉晨長袖一揮,終於將胸臆中長久隱忍的話道出:“你們根本不懂宿哀之詛意味着什麼!更何況這長壑之下埋葬的清則師弟和漓嫣師妹纔是你……”莫玉晨看着顧以彥,脣角一顫,終於將最後的真相道出:“……纔是你真正的生父生母!”
“啊?!”初安失聲低呼,一旁楹雪凝也啞然失語。而顧以彥如同頭頂炸開一記驚雷,身體不禁一個踉蹌後退了幾步才站穩。
“你……說什麼……”
莫玉晨不忍再看他,側過頭輕聲道:“殤魂之戰後,清則師弟被煞氣所染漸墜魔道,你母親爲了保你周全才把你交給大師兄撫養,而她自己爲了挽回你父親不惜以身祭劍,所謂宿哀之詛,就是執劍者終會失去自己至親之人,所以,你不能執劍,不能再走你父親的路你懂麼?!”
‘啪’一聲,顧以彥突然跪倒在地,腦中不斷有畫面拼命拉扯,幾欲擠裂額邊太陽穴。楹雪凝不忍看他如此痛苦,快步走到他跟前蹲下來,抱過他的身子將他頭貼到自己肩上,像撫慰孩子一樣輕喃:“沒事的……”
良久等到顧以彥情緒平復下來,莫玉晨繼續道:“雖然藏劍山莊非你出生之地,但大師兄一直將你視如己出,今日將這些告訴你,是因爲劍聖一派已然衰敗,繼承者不過你和安兒罷了,辭鈞天資平庸,難堪大任,所以此次執劍之責當由我承擔最爲妥當。”
“可眼下長壑濃霧難消,如何能找到素殤劍?”楹雪凝問道,語氣平淡而直接。初安默默走到顧以彥身邊,伸手抓緊了他袖口,似在詢問關心,顧以彥平靜下來,莫玉晨說的不無道理,從小到大他的確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不曾被當半點外人看待,哪怕如今知道了真相,在他心中,藏劍山莊依然是他真正的家。他輕輕拍了拍初安手背,示意無事,然後安靜地坐到火堆旁,將所有事情開始重頭回憶一遍。
莫玉晨看了一眼早已融入黑暗之中的長壑,眉頭緊鎖顯然也未有萬全之策,悵然開口:“當年師弟帶着漓嫣的遺體和素殤劍走入隱魘森林,最後究竟到了哪裡一直成謎,若非瞧見這一片望夫草,我也無十足把握推斷他們隱匿在這長壑之下。”
楹雪凝不再多問,轉頭看向顧以彥,心中篤定出一種想法來,畢竟從燭陰路遇到應龍涻汮開始,再到翡蓮之玉打開柔嵐劍找到雪獄冥華,或許冥冥之中有着宿命安排,能找到素殤劍唯眼前之人了吧……
至此,四人再無言語,寧神休憩等待天色破曉。而隱魘森林的時辰並非如同往日,不過兩個時辰就隱約看見天光浮出天際線,顧以彥從沉睡中醒來,看見初安和楹雪凝相依而眠,再轉頭卻發現莫玉晨早已不見蹤跡,火堆僅剩幾縷輕煙,顧以彥叫醒她們,起身看見地上用樹枝劃了八個大字:切勿妄動,等我回來。想來莫師叔還是不願他們赴險而獨自進入了天縫長壑中,三人一陣踟躕,初安和楹雪凝都看着顧以彥,等他如何決定,顧以彥眉頭微蹙,擡腳將地上的字跡抹掉,忽然發現林中濃霧開始朝他們立足的地方飄過來,三人立即凝神戒備,他們已然知曉,在隱魘森林裡面,霧既是危險,而霧愈濃則險愈大。
三人盯着白霧深處,發現很快有兩點光亮閃動,起初只是零星的,不過稍瞬功夫,發現三面都有光亮閃動,初安和楹雪凝看不真切,只聽顧以彥輕聲道:“是馳狼,你們都到我身後來。”話音剛落,迷濛的霧氣中十幾道黑色影子逐漸清晰,初安和楹雪凝這纔看得明白,所謂馳狼,俱都狼首狐身,白尾長耳,相傳這類馳狼族落早已滅絕,不曾想竟在隱魘森林中遇見!
顧以彥額間不禁起了一層冷汗,馳狼最擅瞳魘之術,一旦被它雙眼盯住就會被攝住神魄,另外,馳狼又精於圍獵,獵物一旦被十幾只馳狼包圍,幾無逃生可能。顧以彥不停打探三面走進的狼羣,凝神屏氣靜觀其變,而自己手中早已將昨夜未用盡的一根尖杈握在手中。
“不要緊盯着它們的眼睛,護好身體要害之處。”顧以彥低聲提醒,運轉氣息凝於雙臂之上,雙瞳也慢慢覆上一層藍色。
楹雪凝感覺一股輕緩柔和之力從他手臂上傳出,倍感舒服,似乎從他體內寒毒消逝開始,修習內功心法讓他對自己體內的涻汮之力已到了運用自如的地步。
馳狼並沒有立即撲上來,在看到顧以彥湛藍雙瞳的時候,狼羣都停了下來,發出類似於磨牙的細碎聲響,很快,正對他們三人的四頭狼朝兩邊慢慢走開,白霧深處一道更爲高大的黑影走出,有別於普通馳狼,這隻馳狼竟有五條白尾,通體純白僅四足腳掌黝黑,華麗體態下獨臉上有一道駭人的傷痕,雖皮肉早已癒合但仍可現受傷時的慘烈。
“你們是什麼人,爲何闖入忘憂崖?”這一聲低沉的問話響在腦際,顧以不禁一愣,只好回道:“我們爲尋一柄上古之劍而來,不知閣下是誰?”
“以彥哥,你問誰話呢?”初安看到顧以彥對着狼羣突然開口,心頭一緊,難道他也跟師父一樣亂了神智?
楹雪凝忙握緊他的手,顧以彥知她在試探自己,眼睛卻不敢稍離狼羣半分,只好微微動了動手掌與她十指緊扣,示意自己並無大礙,楹雪凝這才放下心來鬆了手指的力道,不過也因此,顧以彥意識到這頭馳狼首領並未當真開口說人話,而是用類若攝魂的力量在與他交談。
“我是這林中狼王旱宓,你要找的上古之劍莫非是素殤劍?哈哈哈,難怪我聞着你小子身上有股格外熟悉的氣息,想必已叫你如願尋得。”旱宓微微咧了咧嘴,露出尖牙似笑非笑。
顧以彥心下了然,如果有素殤劍熟悉的氣息定然是指他懷中雪獄冥華的原故,只是狼王旱宓的神情對素殤劍似乎並無懼意,一時讓他噤聲未決。
“你能無視我馳狼族落的聆夢術,看來也是身具異能之人,可惜啊,我旱宓這一生最是痛恨世間與素殤劍任何有關的東西!”旱宓嘴角輕顫,眼角漲開現出猙獰的面容,雙瞳隨即轉爲暗紅色怒吼道:“睜大眼睛仔細看清楚了!我額間這道徹骨疤痕便是拜素殤所賜!凡與之相關的一切都不可饒恕!”
初安和楹雪凝雖然聽不到他們之間的對話,但從旱宓忽然暴烈的姿態中看到了危險,各自擡起了手中的長劍嚴陣以待。
“我確未取得素殤劍,若說與之相關,恐怕還早了些。”顧以彥有意拖延時間找出三面狼羣的突破口,他知道此戰在所難免。
“我畢生等待復仇時機,即便殺錯看錯也獨這素殤劍的冷冽之氣我絕不會錯!你等還想誆我?”狼王旱宓昂首呼嚎,聲音極其高亢闊亮,狼羣也慢慢俯下身來做好了躍起搏殺的姿勢,只等旱宓五尾一展,狼羣全如離弦之箭一般朝三人撲過來,十幾道裹着白色煙塵狀霧氣的馳狼利爪直撕顧以彥胸膛處,初安和楹雪凝各自持劍掠出,青白兩道劍光灼灼揮灑,顧以彥拿着樹枝居中一指,左手貼右腕凝訣一挽,身形分四面閃出,很快與縱橫交錯的霧氣融爲一體,拼鬥中聽到幾聲狼吟聲,緊接着是身體落地的沉悶響動,十幾頭馳狼很快就已損失過半,活着的也都立足不穩,馳狼齜牙咧嘴依然不懼危險,雖然知道眼前之人非己能敵,但狼羣依然前赴後繼,只是再進攻時已變得聰明許多,它們將顧以彥圍在圈中,只要有一頭狼撲上去,與之正面相對的狼則立即緊隨其後形成夾擊之勢,顧以彥神態自若,‘護’字訣或提或點,如同一人分出十幾道殘影,不論馳狼如同進攻,始終在它們落爪之時正好有一記劍鋒劃到,羣狼久攻不下漸失鬥志,大多開始匍匐在地上作勢待發,然而抓不到顧以彥周身任何破綻而遲疑未定。
狼王旱宓將一切看在眼裡,蜜蠟色瞳孔盯着顧以彥始終未離分毫,慢慢相信顧以彥的話,倘若他當真取得素殤劍,憑他的劍法造詣早已全身而退,旱宓篤定心神,突然昂首長呼,聲音直衝雲霄,所有馳狼開始慢慢散開,旦見旱宓五尾舒展開來,橙黃色氣暈流轉,後腿一點身體掠起回頭一甩,崖上頓時生出凌冽的風,初安和楹雪凝撤身回到顧以彥身邊,看見白霧如浪濤般洶涌而來,再夾上霧裡揚起的飛沙走石,一時間徹底無法視物,饒是顧以彥藉着涻汮之力,亦只能看見霧中朦朧的影子,旱宓在霧中眸子亮如妖星,與狼羣一道疾電一樣縱橫穿掠,空氣中陡然起了一道數人高的風牆,顧以彥還未徹底辨清,只感覺耳旁勁風呼嘯,他匆忙摁低初安和楹雪凝的肩旁,自己身體隨之後仰橫起,可衣領上還是被撕裂幾道口子,還未等他身體落下,旱宓早就一個蹬腿翻身,五尾劃出一道弧線,白霧被生生切開一處五丈多高的裂隙,巨大的風刃出現在顧以彥身前不遠處,轉瞬間幻化成無數片羽狀的迴旋風刃蜂擁向他們三人,顧以彥手持斷枝已是避之不及,初安和楹雪凝無奈睜不開眼,只感覺腰間一緊,三人一齊被掀入身後深淵長壑中,顧以彥雙手各護住一人,運足內力往上一託以減緩初安和楹雪凝墜崖之速,自己則反而更快落入長壑下,初安和楹雪凝兩人臉色同時一白,本能想伸出手去拉住他,然終究手掌一空,只能眼睜睜看着顧以彥消逝在長壑下的白霧裡。
“以彥哥!……”初安攀住了崖壁上的一處凸石,也順勢抓緊了楹雪凝,拉起嗓子朝着白霧大聲疾呼。
楹雪凝面色全無,眼角掛淚差點握劍不穩,一把掙脫開初安的手,將芳英劍當鎬一樣急往崖下滑去。初安也顧不得許多,藉手中長劍緊隨楹雪凝沿崖壁而下,狼王旱宓見三人墜崖這才安心召喚狼羣離開,畢竟天縫長壑中的世界向來‘無死則無生門’,要離開隱魘森林,必然有人要付出生命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