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琉山,浮霜殿。
是夜,當循音帶着破塵劍歸來之時,“吾主神武!驥傾萬世!”之聲便響徹瓊宇,十步金階上,循音負手而立,而身旁只站了孜維一人,這場曠日持久的博弈,雖失了三位護法,但歸根到底還是贏了。
看着所有匍匐在腳下的教徒,循音將破塵舉過頭頂,難抑心中所喜而暢然大笑,階下教衆亦歡欣鼓舞,孜維微低着頭,搖曳的火光中看不清任何表情,良久循音才停歇擡手,大殿之內俱都寂靜無聲,聽他朗聲號令:“待取了子魂劍,從落櫻谷開始,讓四大派從雲堇大陸徹底消失!”
“吾主神武!氣吞山河!千秋萬代!萬壽無疆!”聲音如浪濤般澎湃洶涌,一波接一波從浮霜大殿殿口淹沒琉山之巔。
等到教衆退去,循音走到後殿瞭淵臺,看着火光背後寂寥無聲的白,忽然陷入長久的沉默中,依有小雪零落,孜維不做聲地走到他背後幾步遠的地方站定,原有事要稟報倒是循音先開了口:“想得到的東西越重要所以付出的代價就越大不是麼……”
“……是。”孜維點頭,不敢多加揣測。
“你和我都是從血祭甬道出來的人,知道當初我爲什麼要救你麼?”
孜維沒有說話,就這麼額首低眉站在他身邊,循音緩聲道:“因爲你當時害怕的樣子特別像我最親近的一個人……”循音頓了頓,孜維也深感意外,因爲眼前之人從未向任何人說過除命令之外的話,她忍不住盯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從未有過的落寞,只聽他繼續道:“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可惜我們在很小的時候就分開了,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活着或其實她早已長眠於那冰河之底,她生來就如同精靈一樣,愛笑、乖巧,從沒有做過一件壞事,可即便是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女孩,那些所謂名門正派之士卻將屠刀殘忍地伸向她,最後,我們走投無路,被迫跳入深淵冰河,可沒曾想,老天竟不願收我,等我醒來意識到自己還活着的那一刻,我就暗暗發誓,此生付出任何代價定叫四大派用血來祭奠我妹妹的在天之靈!”
“門主所願,如今上蒼已經給了最好的迴應,恭喜門主!”孜維輕聲附和,語氣平緩。循音不再接話,只是發出一串似笑非笑的聲音,緊接着聽到一聲‘嘎’響,孜維擡頭驀然僵住,彷彿看到極不可思議的畫面,也的確於她而言是極不尋常的事情,循音毫不避諱地在她面前將臉上的青銅面具慢慢取下,雖然循音依然揹着她站立,但相處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舉動。
“面具戴了這麼久,差點就要忘了原本的模樣了……”循音轉過身,孜維卻立即壓低頭。
循音看着她輕笑:“呵,你不想看一眼我到底長什麼樣?”
“不,屬下只是記起從血祭甬道出來之時門主說過的一句話……”孜維神色寧靜而坦然循音略怔了一下,似也想了起來,大笑:“不予人所期,不予人以情,世間最致命的武器,就是明明藏着殺戮之心卻依然笑着的臉……想不到你還記得,哈哈,的確,人的臉是最會騙人的啊……”
“屬下時刻不敢忘門主的話,因此,也才安然無恙活到今天。”孜維永遠也忘不了,在血祭甬道里,所有同伴互相示好的臉都變成了下一刻趁其不備插入對手心臟的尖刀,爲了生存到最後,人性就這麼一點點被銷蝕殆盡。
循音重新將面具戴上,迎着淵下捲起的風淡淡開口:“孜維,你很聰明,雖然你嘴上不說,但內心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屬下惶恐!”孜維急忙單膝跪地,眼神驚疑不定。
“這是赤煉蠱毒的解藥,拿去吧。”循音將一顆黑丸遞到她眼前,孜維臉色一白,猶豫半晌卻沒擡手接過,循音輕聲道:“怎麼,不需要?”
“……多謝門主。”孜維鎮定下來,伸過手,循音頓了頓,然後鬆開手指,黑丸落入她掌心,“你先退下去吧,明日動身前往寂冥湖,今晚當好好休息。”
“是,屬下領命。”孜維頷首,慢慢退出瞭淵臺,轉身走進長廊黑暗的陰影裡才長舒一口氣,掌中拽着的黑丸早已被手心汗浸溼,如果門主知道她身體的赤煉蠱毒早已解開不知會作何感想,她沒敢多想,匆匆發力將藥丸化成粉末,悄然撒入沿途的砂岩中。
看着她離開,燭火殘光裡,一聲嘆息和風而逝,“可聰明之人,最易被聰明誤啊……”
嚴冬季尾,整個雲堇大陸仍沉浸在一片冷寂當中,清晨微光尚未點醒冰封萬里的羣嵐,如此時有人仰望蒼穹,定會看見大片厚重雲層朝東邊快速靠攏,緊接着數聲驚雷震徹天宇,幾乎映亮了整個天幕,驚雷過後,大陸之上燈火紛紛呈亮,熟睡中的人們開始匆匆披衣而出,所有人都被眼前之景震懾得驚愕失色!那濃郁的黑雲中,有一顆紅色星辰發出奪目耀眼的光芒,只是短短一瞬,又是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
“嗚嗚嗚,阿媽,發生什麼事了,阿炳害怕。”
“不怕不怕,阿媽在這裡,阿炳乖,先回屋裡去。”
“不好了!寂冥湖那裡出事了!”
一個粗厚的嗓子打破淒冷,一石激起千層浪,雲堇大陸人聲逐漸開始沸騰,天尚未破曉,可大街小巷已經不斷有人披着衣服聞聲涌入到長街之上,人們舉着燈籠,點着火把互相奔走詢問,猜測聲,呼喊聲,怒罵聲不斷充斥在清冷空氣裡。一時間百城之內,鄉野千村裡,上至翁老,下至稚童,都擡頭看着東方天際怔怔出神。
雲堇東煌落櫻谷,大批弟子不斷往青坪聚集,掌門鳶沫凌駕於高臺之上,急調六部掌事聽令:“傾蕁、傾華、傾衣三部嚴守落櫻谷三處關隘,傾舒、傾寒兩部守後山葬櫻潭以防邪教偷襲,傾煙與我同守山門!”
“遵谷主馭令!”六部弟子迅速趕往各處,傾煙意識到事態嚴重,忍不住出口確認:“掌門師叔,是子魂劍掙脫封印了麼?”
鳶沫沉着臉,不置可否:“葬櫻潭潭水盡枯必有所昭,嚴冬驚雷已是罕見,而那裡又是寂冥湖所在,落櫻谷鎮守雲堇大陸以東,與之不過三川相隔,浮霜殿若當真取得了子魂劍,第一個抵達的,也必然是落櫻谷。”
“那弟子即刻派人聯絡其他三派。”傾煙神色一緊。
“來不及了,眼下除了流雲閣,其他兩派恐怕此刻已是自顧不暇,浮霜殿自捲土重來每一步都走得極爲謹慎,始終令四大派處於顧此失彼之態,循音此人,不簡單啊……”鳶沫遙望東邊,見雲層開始慢慢彌散,黎明前的黑暗過後,天透着深邃而陰鬱的藍,難得的寧靜了片刻,忽又有前鋒弟子來報:“掌門,大事不好!附近各村落又有野獸肆掠!”
鳶沫臉上也微微發白,喃喃道:“之前煞蚓作亂只因煞氣以泉爲介,如今子魂而出,煞氣完全侵攝了山野猛獸,讓所有弟子傾力抵禦!”
“是!”
“傾煙,隨我去山門佈陣!”鳶沫驀然轉身,拂塵納袖飛身疾行,傾煙得令緊隨其後。
而此刻從高空俯瞰雲堇,會發現以宛月湖和夢雲湖爲中心,四方均開始有陰影如黑潮般不斷朝大陸涌動,山雨欲來風滿樓,城郭之上,破曉的肅殺之氣刮遍阡陌亭臺,一場空前絕後的劫難終究要無可避免地來臨……
天還未徹底破曉,但寂冥湖卻亮如白晝,循音借破塵劍之力盡數斬斷連接法陣封印子魂的鎖鏈,隨着最後一聲脆裂聲落,破塵劍也黯然失色斷作數截,寂冥湖湖水逐漸翻騰失控,水花不斷涌入高空,湖底沉睡了數百年的將士之魂似也跟着齊聲哀鳴,原本遊弋於水中渙散的煞絮之力在子魂破除封印的瞬間開始徹底掙脫牽絆齊聚劍體之中,從龍脊山到墨羽林,凡所悲鳴之處都泛起了暗紅的光芒,與子魂劍體紋隙中發出的光芒交相輝映,循音癡癡看着手中通體幽黑的長劍,耳際突然聽到某種近乎哀嚎的歌聲,腦中更是接連閃過幾張陌生面容,尚未來得及徹底看清,畫面隨即支離破碎化爲烏有,所有出現的一切都是轉瞬即逝,難道這是子魂劍上附着的記憶麼?循音看着劍柄處生出的黑色紋路纏繞紮根於他掌心,便知道這是子魂劍與他之間建立的契約。
“恭喜門主得此上古神劍!”孜維俯首道賀,而循音迎風而立,揮臂試劍,劍體中剎那飛出黑紅渾濁的劍氣,所過之處枯木盡焦,砂風獵獵。
孜維看在眼裡也不禁爲之變色,這樣的邪煞之力豈是人力可擋?
“等了整整十二年,是時候該與四大派做個了結了。”循音指着落櫻谷的方向開口,青銅面具後的雙眼一點點凝聚如針。
時節已是歲末,再有半月就辭舊迎新,然而本該張燈結綵的雲堇大陸卻黑雲壓城,各處山脈異獸從沉睡中轉醒,怒吼着、咆哮着出現在破曉的天光下,一時間哀鴻遍野,異獸大軍所經之處滿目瘡痍,手無寸鐵的村民開始奮力抵抗,然而異獸到來得猝不及防,齜牙咧嘴雙目赤紅,只要聞到血腥味就變得異常狂暴,山村野道上不斷有往城內逃逸的人羣還沒趕到城門處就被撲倒,慘嚎聲不絕於耳,殘缺的屍首逐漸鋪滿了城牆外長條石道,皚皚白雪地裡隨處可見妖詭如綻的腥紅血色。
四大門派不斷調集弟子下山助援,奈何猛獸大軍兇狠殘暴程度遠超預計,從天亮一直抵抗到天黑,大陸之上兵刃交擊聲喧天不歇,城牆外壁掛滿了獸血殘骸,力竭戰死的各門派弟子亦不在少數。
“完了完了……徹底完了……”人羣中爆發出絕望的呼喊,堅守城內的百姓中不少人一生未見如此慘烈的情狀,強撐着的意志早已處在崩潰的邊緣,可夜幕下依然有成千上萬雙紅色的光點閃爍,很多百姓嚇得癱軟在地,只剩無休止地痛哭。
落櫻谷戒備了一天的弟子終於在暮色四合時察覺到了動靜,山門外風起雲涌,鳶沫長久閉目中睜開眼來,輕聲道:“終於來了……”
十幾名女弟子迅速擺開陣勢,眼睛死死盯着山門外的巨巖山林,一陣黑霧滾滾襲來,還未目全狀況就看到一道黑影閃滅,循音如約而至,青銅面具冷輝泛泛,一柄幽黑長劍反手負於身後,伴隨他每走一步,就有黑紅相間的流光竄動於足下。
“鳶沫掌門,別來無恙啊。”循音語氣平緩,彷彿拜約故友。
鳶沫見他隻身到來,這等自信想來手上拿的確是子魂劍了,於是朗聲道:“浮霜殿處心積慮打破子魂封印逆天而行,難道不知會落個永墜魔道的下場麼?”
循音先是沉默,繼而發出低沉的笑聲:“永墜魔道?萬劫不復?不得輪迴?這些你們名門正派常掛嘴邊的說辭講多了不覺煩膩麼?知與不知我只想說,那又如何!”
鳶沫一時啞然,循音也不着急與之交戈,反而渡步長聲道:“你們自詡維護天下正道,煩勞鳶掌門解惑,何爲正道?”
“天地之間,浩然正氣,大義所向便爲正道!”鳶沫凜然迴應,身邊弟子聽在耳中渾身一震。
循音搖頭低笑,大有不屑之態,又問:“若爲人父母被大義判作十惡不赦,他們的孩子生來是否也爲惡?”
鳶沫不解何意,頓了頓矢口否認:“人之初性本善,這與孩子父母善惡對錯並無干係。”
“好,好,很好!”循音停步站定,全身陡然散發出騰騰殺氣,“既如此,那十二年前,洌淵河上兩個孩子被逼跳入冰崖深淵又是誰之過呢?”
鳶沫瞠目結舌,臉色也微微發白,當年這件事四大派彼此立約忌口不提,想不到時隔多年竟從循音口中說出,這唯一的解釋只能是……那孩子活了下來。
“拿所謂正義逼兩個孩子走投無路,這就是你們名門正派,我看,也沒存在的必要了!”話音才落,循音已閃身逼近,子魂劍帶着不斷遊走的墨色煙塵忽然籠罩下來,傾煙領着數十名弟子拔劍迎上,緋色劍光肆意揮灑, 十幾人飛身刺入煙塵當中,但子魂飛散的劍氣如同活物,零星幾許粘上她們手中兵刃就朝其身體方向迅速結出詭異紋路,撤劍回身慢的弟子不小心被黑紋纏住,持劍之手猛然麻痹無法動彈,黑紋中瞬間生出紅色絲絮般的氣須,而可怖的一幕也在此刻開始發生,被黑紋虜獲的弟子肌膚頃刻失去光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老起皺,彷彿樹木榮枯之狀,傾煙臉色大變,急與其他弟子退到煙塵之外,鳶沫點足躍起,手中拂塵凌空連掃,帶起陣陣狂風阻斷黑色煙塵瀰漫的空間,循音無暇理會其他人,手中子魂劍轉臂一揮,快如疾電,直刺鳶沫而去,鳶沫急忙回掃護身,將手中拂塵舞得呼呼作響,身形於半空每踏一步則退一尺,使的正是落櫻谷的‘星辰跬步’,且防且退的距離雖短但步伐包羅萬象,一時也叫循音手中子魂劍觸碰不到,然而循音毫無詫異之色,反而執劍以不變應萬變,子魂劍劍鋒所到之處既非鳶沫要害也無阻隔之意,全然一副信馬由繮的意味,其他弟子大惑不解,再看掌門身形避讓顯得遊刃有餘,臉上不禁有了喜色,唯傾煙神情表現得大相徑庭,不僅柳眉蹙緊,甚至長劍已然握緊隨時準備支援過去。
鳶沫的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饒是現下毫髮無損,但想突破循音劍芒籠罩的範圍卻也無能爲力,視線裡遊走的盡是黑紅相間的煙塵,鳶沫背脊微微發涼,額間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手中拂塵不敢稍停,依舊帶着青光疾掃橫揮,可循音握劍之手或離或接,身體亦側亦轉,子魂劍旋擺飄飛於他周身,天蠶拂塵毫無可乘之機,最後終於在她避無可避之時,循音猛然抓住子魂劍柄,身形猛進疾刺而出,那先前遊走無律的黑絮煙塵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陡然收緊,全化作鋒利無比的劍氣俯衝下來。
諸多弟子見狀失聲驚呼,只傾煙早已從後功向循音背後空門,鳶沫袖口一吐,衣袍無風自鼓,拂塵於胸前急畫半圈,青光乍閃,氣旋風刃呼嘯涌起,將劍氣盡數擊偏,而循音身後傾煙也已攻到,循音反手劈出一掌,凌空擺身手腕一折一張,變化起得太快,傾煙根本不及做多反應,循音一掌直接拍在她肩上,傾煙長劍瞬間脫手身體跟着橫飛而出,喉間一甜,血已衝口而出。
鳶沫急踏兩步飛身而至,剛想將傾煙攔腰救下卻發現她身體柔若無骨,那一掌已然將她體內骨頭震碎,鳶沫小心放平傾煙,義憤填膺地站起身:“想不到你出手如此歹毒!”
循音不以爲意,面具後傳出低低笑聲:“呵,是嗎,我原本以爲留了全屍已算仁慈。”
“邪魔妖道,納命來!”看到傾煙重傷如此,其部下女弟子爭先持劍刺來。
“住手!”鳶沫大聲喝止,知道她們憤慨之舉結果無疑是飛蛾撲火,於是轉頭緊盯着循音開口:“你若爲報當年之仇,大可只需我一人之命。”
循音沒有說話,隔着青銅面具亦瞧不出神色如何,但短暫的沉默中他手中子魂劍突然顫動起來,纏繞在他掌心的紋路沿臂一點點伸展開來,循音微微搖了搖頭,面具後再睜開眼已變得極爲冷定:“我若答應你,我手中這劍、身後數千教衆怕也無法答應。”
鳶沫知道多說無用,又想落櫻谷數百年基業將於自己手中衰敗凋落不禁潸然淚下,良久將拂塵一擺,心意既定,不拼盡最後一絲氣力就絕不叫邪教得逞!循音劍刃微轉,子魂劍感受到凌凌殺氣也變得興奮起來,劍體周身翻騰的黑紅色煙塵開始不斷擴大,幾乎將他整個右臂包覆。鳶沫身體輕舞而起,粉色光華於拂塵尾端流轉,慢慢彷彿整個空中有不斷飄灑的櫻花瓣,煞是好看。
“祭櫻縛靈術……”女弟子中資質稍高的看着滿天光華喃喃失措,這本是門派禁術,不到退無可退絕不會動用的玉石俱焚之術,難道這一次當真是必敗無疑了麼……
鳶沫舞完已是漫天飄飛的點點光華,半空之上,她雙眼輕闔上身體突然凝定,拂塵點額,眉心處很快有一點櫻花印記光芒閃動,頓時狂飆驟起,就連鳶沫束盤之發都附了一層粉色,循音感到氣旋呼耳,於是撤肘挽腕一沉一刺,再回擺劍身轉手一劃,使的竟是慈雲劍法的‘雲捲雲舒’,將飄飛至身前的粉色光華盡數攪碎,鳶沫雖有驚詫之色但瞧出其不過是依葫蘆畫瓢的假把式,出言譏諷斥責道:“有形無魂,想不到堂堂浮霜殿門主竟也竊習慈雲劍法。”
循音冷哼一聲,不以爲意:“招數虛實在其次,有用就行。”言訖,振臂而出,子魂劍帶着莽莽黑風撲向鳶沫,兩人腳下氣旋迎空,四下枯枝大擺不歇,雪花簌簌而落,鳶沫拂塵掃點,櫻色流光勁鋒崩射貫穿子魂劍黑紅煙塵直擊循音肩前穴,循音身體往外一閃,借勢再行一推,速度極快,但鳶沫拂塵本非硬器,不避不閃直接卷覆住子魂劍,當即手上全力一扯,想將子魂劍從他手中拉脫,誰知循音非但無相持之意,反而順勢給力,子魂劍化作一道黑芒疾射而出,而循音單掌早已拍到鳶沫左肩,正好將其身體拍轉到子魂劍劍光疾走的方向,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劍光直接穿透鳶沫左肩,腥紅血色瞬間染透胸前衣衫。循音則望劍而去,接過子魂劍劍柄旋身落地。
鳶沫捂肩跪地,擡起頭臉色已是大白,眉頭微微抖動極力隱忍痛楚,只是臉上突然嘴角輕揚,拂塵應聲落下,而循音身後呼嘯聲起,轉身已是不及,下意識擺頭,但粉色的流光擦臉而過,在青銅面具上留下了半指深的槽痕,更將循音半邊臉龐露了出來,只可惜還沒看得明白,循音已然將其扶正,耳垂處一滴血珠正好滴入他頸項中。
“……?”即便只是稍縱即逝,但鳶沫和重傷在地的傾煙都有一種強烈之感,這張面容,一定曾在哪裡見過!
“負隅頑抗至此,已令人欽佩萬分,動用禁術想來個玉石俱焚,只可惜功敗垂成,不也是天意麼?”循音俯身看着她輕笑。
鳶沫臉色由白轉灰,似乎已到了放棄抵抗的境地,搖頭苦笑,艱難站起身來:“是啊,如果當初沒有對你趕盡殺絕會不會就有不同呢……”鳶沫語句一頓,看着循音再次搖了搖頭:“我看未必,我一生本對此事心存愧疚,但眼下看來,錯不在於對你趕盡殺絕,而在於沒有確認你們屍首才釀成了今日禍源。”
“是麼!”循音怒不可遏,手中子魂劍黑風暴漲,握劍之手的黑紋迅速伸展開來,連他眼中都微微發紅,黑風上升至高空聚成龐大的劍形轟然劈下,鳶沫只得合掌抵擋,然氣蕩嘯鳴聲不絕於耳,腳下大地裂紋頓生,鳶沫籠罩在圈風中苦苦支撐,身體已經挪動不得半分,臉上也逐漸露出痛苦神色,先是耳孔繼而是內眥,開始不斷有血珠滴落,落櫻谷弟子見狀紛紛圍攻過來,但飛身才至循音三尺之內便有黑色煞力襲來,很多弟子躲避不及被直接擊飛出去重傷倒地。
鳶沫心知大勢已去,面如死灰,嘴角掛起悽然苦澀的輕笑,在最後時刻腳下一動,將傾煙推送了出去,未受傷的弟子小心接過傾煙癱軟的身體,又聽鳶沫聲音傳來,“召集其他各部死守泉脈,門派一切事宜皆按此絹所載執行!”
“掌門!”風聲颯然,門中弟子亦知道她說此話代表何意,神情不由大慟。
只聽破空聲響,一道黃絹射出正好落入一名女弟子手中,當下不敢違命,五六人擡着傾煙急往後山而去,見弟子走遠,鳶沫雙掌猛然撤開,拼死將拂塵之柄刺出,那凝聚的巨大劍形之氣應聲斬落,瞬間砂石轟然疾走,周遭枯枝冷幹盡被泄散的氣流割斷倒塌,山門處一片殘敗破裂之狀。
直到塵埃落定,才聽到“咯咯”數聲絲絃崩斷聲,鳶沫身體離循音不到一尺的距離,通體幽黑的子魂劍洞穿了她胸口,然,她右手握緊的長柄亦有小截刺中了他手臂,拉緊拂尾的左手緩緩垂落,眼中能視之物也如同蒙上一層輕紗,直到循音漠然抽回長劍,鳶沫的身體才徹底倒下去,數縷黑色絲絮於她傷口處匯聚上升融入子魂劍體中,劍身的暗紅紋路乍亮一下之後隨即融滅。
雖看不見循音青銅面具後的表情,但一聲暗歎以及他鬢角處流下了汗珠已然顯明此戰贏得並不如想象中輕鬆,鳶沫拼死一擊還是傷及了他臂膀筋骨,痛楚開始一分分擴散,而他也逐漸瞭然,擁有子魂劍的那一刻起,此後之生都將不得不走在殺戮之道上……循音收起子魂,微微擡頭北望蒼穹,噫然:“巧巧,若你還在世,會想要看到這樣的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