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雲鬟在當日過晌午的時候,才確信趙黼不在行宮了。

因趙黼是緊急而去,也不曾來見她,而其他衆人也多不知此事,更加無從談論起來。

只不過隱隱聽聞京內有變,因此行宮這裡的氣氛也略見緊張。

雲鬟不知端地,去尋巽風來問,偏也找不見他。

是浮生道:“四爺有事叫去做,如今不在行宮呢。”

順勢又問浮生京內是出了何事,浮生道:“我卻也不明白,只猜着該不是什麼大事。畢竟聖上太子,王爺四爺他們都在呢。”

雲鬟原本還只猜測,聽了浮生後面一句,心裡卻跳了兩跳,便道:“四爺呢?”

浮生道:“如今在聖上寢殿內侯駕呢。”

雲鬟見問不出什麼,也不好再打聽趙黼如何,只也當趙黼跟白樘他們一塊兒,於皇帝寢殿候命而已。

雖不知京內究竟發生了什麼,然而行宮內卻似越來越緊張了,隨駕的文武官員都是三品以上大員,盡數被叫到寢殿中。

雲鬟因一上午沒見到趙黼,心裡頗有些不安穩,正想趁機去探一探風聲,不料纔出門,便被一名侍衛攔住,道:“請謝大人留步。”

雲鬟詫異:“怎麼?”

那侍衛道:“因有刺客出沒,如今行宮正戒嚴中,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也是爲了各位大人的安危着想。”

雲鬟道:“什麼刺客?如何我並未聽聞?”

侍衛道:“尚不清楚是什麼來頭,還請大人留在房中,靜候聖上旨意。”

雲鬟看他一眼,默然無聲退了回來。心頭那股不安之意卻更濃了。

幸不多時,浮生回來,道:“快來。”

雲鬟問道:“是怎麼了?”

浮生道:“聖上傳你。”

雲鬟吃了一驚:“這會兒聖上傳我做什麼?”

浮生道:“我也不知道,是四爺命我來叫你的。”

雲鬟雖心中猜疑,卻不敢怠慢,忙整理妥當,隨着浮生前往寢殿。

兩人急急而行,山風浩蕩,吹得人遍體生寒,雲鬟打量廊下跟前面樓閣高處的重重守衛,便道:“到底是出了何事?”

浮生將她拉了一把,方湊近了說道:“我也是才聽說,原來京內……恆王殿下似乎有謀變之心。”

雲鬟微震:“消息確鑿麼?”只顧着看浮生,腳下幾乎踩空,忙凜然定神,心卻怦怦亂跳起來。

浮生道:“現在皇太孫已經緊急趕回京中料理此事了。自然是確鑿無誤。”

雲鬟道:“六爺回京?幾時的事?”

浮生道:“聽聞天不亮便回了。”

雲鬟恍然若失,心卻跳的越發厲害,默默地擡手在胸口按落,隔着衣裳,依稀能察覺如月珮硌在裡面。

浮生見她不語,便道:“不過你放心,我看着四爺並沒什麼張皇之色,以四爺之能,只怕早有所預料防備也未可知。不然的話,如今清輝等都在京內,四爺多少也會有些憂心。”

雲鬟點了點頭,道:“但願如此。”

這蘭劍行宮是依山而建,皇帝的寢宮在最高層,要層層拾級而上。

兩人走了半晌,又因走的急,且懸心之故,雲鬟便覺有些氣喘吁吁,當即便噤聲不言,只提着袍擺步步往前。

行宮雖大,然而此時此刻,卻赫然絲毫的人聲都不聞,就彷彿行走於空山空殿閣之中般,可偏偏擡頭便能看見許多侍衛林立在高處,戒備森然,叫人心中緊張之意更甚。

雲鬟看一眼,復又慌亂地低頭,只看着眼前的臺階,心底卻又想起昨夜跟趙黼相處的場景。

不知怎地,種種回憶幾乎無法壓制,他展顏而笑,將她抱住,月影水色,交織盪漾,甚是迷亂似的……心底眼前,皆都模糊,腳下陡然踩空。

整個人猝不及防,往前栽了過去。

雲鬟倉皇探臂要撐住,心中卻寒涼之極,正自忖不免重重一跌,忽地一隻手從前方輕輕一抄,順勢絞握住她的手臂。

一股綿綿的力道悄然將她穩穩地托住,雲鬟順勢站住腳,擡頭看時,卻見白樘站在臺階邊兒上,正靜靜地看着她。

雲鬟怔了怔,白樘道:“上來。”

不等她回答,略微用力,雲鬟只覺他在引着自己往上,身不由己踏步往前,果然輕巧地過了最後一級臺階。

旁邊浮生也嚇了一跳,見無事,才道:“你如何這般不留神?若不是四爺,跌下去可怎麼好?”

白樘瞥了他一眼,浮生便不言語了。

雲鬟站穩後,便退開一步,向着白樘拱手一揖:“多謝尚書大人。”

白樘淡淡道:“無事便好,快去面聖罷。”

雲鬟答應了聲,將走之時,微微止步,回頭看向白樘,卻見他果然正也望着自己。

目光相對,白樘道:“怎麼?”

雲鬟道:“四爺可知……聖上傳我何事?”

白樘只是靜默凝視,並未回答。

日影轉西,秋日的陽光,本透着些過分的明烈,映在他的面上,卻竟毫無暖意,眼底隱隱彷彿透着些清冷肅殺。

雲鬟屏息:“請恕造次。”便不再等候,復垂首作揖,退後兩步,轉身進殿。

目送雲鬟去後,浮生問道:“四爺,聖上怎麼在這個時候見謝鳳?說來也怪,爲什麼這次行獵,還要叫帶了她來?”

白樘仍是不語,只緩步行至欄杆前。

此處乃是行宮最高的所在,放眼看出去,錦繡河山,秀麗如畫,盡在身前眼底。

秋高天氣,數只燕雀自樹林中飛了出來,於風中空裡嬉戲,甚是自在。

浮生站在他身後,滿心不解,正不知如何,卻聽白樘輕聲念道:“騎牛遠遠過前村,短笛橫吹隔壟聞。多少長安名利客,機關算盡不如君。”

浮生雖聽得明白,卻越發不解,又不敢再問。

正此刻,一聲清厲長鳴,穿空而來。

白樘驀地擡頭,卻見就在頭頂昊天之上,有隻蒼鷹,鐵翼扇動,掠過綿綿長空。

剎那,底下羣雀惶然亂飛,投林的投林,逃遁的逃遁。

長風浩蕩,白樘負手凝眸,若有所思地相看這幕場景。

蒼鷹的影子倒映在眼底,那眼中也倒映着雲海天光,無法辨明是何許顏色。

先前聽說各位文武大臣都在寢殿伴駕,可此刻雲鬟入內,卻並不見有人在。

內侍領着她一路往前,山風從透開的窗戶外吹進來,銅薰爐裡的煙氣隨風嫋娜變化,復又彌散無蹤。

遠遠地,可見皇帝斜靠在龍榻之上,看不出神色如何。

每次見皇帝,雲鬟心中總會十分不安,事實上她今生幾乎每一次面聖,都不是什麼好記憶,甚至接連兩次、不……應該說是三次,都有性命之憂。

頭一回,是恢復那乾坤地理圖。

第二回,是爲了當時的晏王殺人事件。

第三次,卻是隨着白樘入宮,恢復趙世跟睿親王的那一盤棋,若非白樘從旁指點,自也是吉凶難料。

不知這一次,又是如何?

雲鬟收拾思緒,跪地行禮,山呼萬歲。

京內,宮中。

事出突然,趙黼只得止步,只叫幾名親隨前去追蹤。

正戒備中,果然見黑暗中,有一隊人馬飛快地從宮門處衝了進來。

與此同時,在相反的方向,也有一隊禁軍出現,竟是向着此處合圍包抄了過來。

趙黼定睛看時,卻見前方人馬,盡數身着禁軍服色,領頭的竟然是金吾衛的厲統領。

幾個正在逃竄的恆王部屬,均都被禁軍輕易拿下,厲統領卻目不斜視,往前走了過來。

趙黼見是他,略鬆了口氣,道:“原來是厲統領,你原先竟是躲在哪裡,如何不早一步來?”

厲統領還未回答,卻有個人從他身後跳了出來,驚喜交加地叫道:“殿下!”

這人原來竟是蔣勳,身着禁軍服色。

趙黼詫異道:“你是幾時進京的?”

蔣勳行禮道:“今日才進京……原先……”

正說到這裡,忽然聽厲統領咳嗽了聲。蔣勳忙停口,瞥見地上那橫七豎八的死傷者,意識到此地並非說話的地方。

此刻厲統領微微垂頭,看着地上恆王父子的屍首,面上毫無笑意,道:“殿下,恆王跟世子如何竟身死了?”

趙黼道:“先前有人暗中發暗器偷襲……我正要去追,你們便來了。”

才答了這一句,忽地聽見有人叫道:“王爺跟世子明明就是你殺的,趙黼,你好狠心手辣……”

卻是一名被禁軍拿下的恆王府的反叛,正放聲大叫,似痛恨入骨。

趙黼並不理會,只嗤之以鼻。

蔣勳回頭,面上透出疑惑之色。

厲統領道:“殿下,這人說的可是實情?”

趙黼詫異:“你說什麼?”

厲統領看看地上的恆王,道:“恆王爺跟世子,看樣子正是欲對殿下不利,真不是殿下動手的?”

趙黼皺眉冷道:“什麼胡話,我方纔說過了,是有人暗中出手,我也已經派了人去追蹤。”

又有幾個跟隨恆王的叫道:“的確是趙黼殺了兩位殿下,你如何不敢承認?就算恆王殿下一時糊塗,畢竟也是皇親,就算交付聖上處置,也未必就是個死,爲何竟這樣絲毫也不容情?”竟紛紛叫囂不停。

趙黼怒道:“都住嘴!”

厲統領道:“殿下可還有什麼話說?”

趙黼不能置信,怒極笑道:“你是眼瞎?還是瘋了?我是奉命來鎮壓反叛,你這卻是要質問我麼?”

厲統領還未開口,蔣勳見情形不對,便道:“厲大人,既然皇太孫殿下否認,自然非他所爲,這其中定有誤會。

厲統領道:“但是恆王跟世子的確是已經死了。且也有人指認是殿下所爲。”

趙黼身邊兒數名親隨喝道:“胡說!是有人暗中偷襲所致!不要血口噴人!”

厲統領見狀,後退一步,手按刀柄,道:“殿下,我只是奉聖上手諭行事。”

蔣勳道:“厲大人!雖然恆王父子已經身死,可是他的餘黨仍在,如今要做的自是齊心協力消除其黨羽,免得再出事端。何必自相紛爭?”

厲統領不理,只對趙黼道:“殿下,事關重大,只能得罪了,如今且要委屈你。”

趙黼見他竟彷彿執意要針對自己,暗暗警覺,冷笑道:“你想怎麼樣,把我拿下?恆王才倒下,你難道也想效仿他一樣造反麼?你有這個本事?”

厲統領道:“殿下多心了,我也是奉旨行事,不敢違背。”

趙黼道:“你不必拿聖上來壓我,聖上的旨意難道是要你針對我?”

厲統領手按刀柄,目光平靜堅定。

趙黼打量着他的眼神,看出他竟有些有恃無恐之意,心中倏忽一涼。

厲統領緩緩說道:“我奉聖上手諭,若是有人趁亂傷了恆王跟世子的性命,不管是誰,都要問罪。”

趙黼道:“就算你所說是真,又如何,人並不是我殺。”

厲統領道:“是不是,等聖上回宮後,殿下可以自行分辯,如今還請殿下聽命。”

說罷一使眼色,身邊兩名禁軍上前,對趙黼道:“殿下,得罪了。”

纔要舉手去握住趙黼手臂,趙黼喝道:“滾!”一擡腳,登時將其中一人踢得倒飛出去。

另一人嚇得呆住,連退避都忘了。

趙黼不去理會,只盯着厲統領:“聖上下旨,是讓你配合我鎮壓謀變,不是讓你來鎮壓我的,除非你暗懷不軌,如今聖上不在京內,你當我會蠢到束手就擒?你做的好春秋大夢!”

厲統領見他動手,便喝道:“將趙黼拿下!”

蔣勳道:“厲大人!殿下!”見情形一觸即發,急得衝出來攔住厲統領道:“厲大人,不可對殿下動手!”

雖然有厲統領的命令,但衆禁軍多半都跟趙黼相熟,又知道他的能爲,便仍有些畏懼不前。

厲統領喝道:“混賬!連聖上的旨意也敢違抗麼!”自己拔刀出鞘,衝上前來動手。

趙黼從未將他放在眼裡,見蔣勳攔在跟前兒礙事,他便輕輕躍起,竟直奔厲統領身前。

兩個人對上,剎那間換了幾招,厲統領雖年紀資歷皆長,卻畢竟不似趙黼,很快竟落於下風。

他的心腹衆侍衛見狀,只得紛紛衝上來助戰。

趙黼的親隨生怕吃虧,也欲動手,趙黼卻將衆人喝止,只見他不許衆人助戰,自己拳打腳踢,出手如電,剎那間便有四五個侍衛被打飛出去。

厲統領見他這般神勇,卻不敢退,只道:“殿下!你不要不識好歹!一錯再錯!”額頭汗落,咬牙再上。

趙黼道:“我看你纔是狗膽包天,不知死活!”見他來勢兇猛,冷哼了聲,腳尖一挑,將地上一柄腰刀挑起,握在手中。

只聽得鐺鐺數聲,兩刀相交,厲統領手腕發麻,虎口幾乎震裂。

趙黼起初還尚自制,漸漸殺的性起,便用七八分力道,兩刀相磕間,厲統領悶哼一聲,手中佩刀直飛沖天。

趙黼腰身輕旋,長腿斜斜掠出,將厲統領踢飛出去。因恨他竟膽大妄爲,當即橫刀再上,便要將他逼住。

正這會兒,便聽身後有人叫道:“殿下!”

趙黼察覺風聲逼近,知道有人偷襲,頭也不回,左手一翻,正厲統領那把被碰飛的刀從天而降,被趙黼在刀柄上一拍,那刀如利箭般直飛出去。

電光火石間,趙黼

作者有話要說:  踏前一步,單刀一揮,刀尖兒點向厲統領。

正要喝問他是何意,身後卻傳來一聲痛哼,有人嘶聲叫道:“殿下!”

這聲音裡帶着隱忍的痛意,竟是蔣勳似的,趙黼心頭一震,當下不顧厲統領,轉頭看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