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黼先前出宮的時候,正沈舒窈帶着小世子,進宮面聖。
兩人在宮門處相遇,趙黼見了車駕,駐馬行禮。
宮女掀起鑾轎簾子,沈舒窈在內含笑,噓寒問暖,道:“殿下向來辛勞,王爺昨兒還唸叨,殿下不似先前般去王府去的勤了。若得閒還請常來往些,讓我們也盡一盡心意。”
趙黼道:“多謝王妃。”
正這會兒,那小世子不知怎地,竟叫了聲,咿咿呀呀,十分可愛。
沈舒窈笑道:“瞧,連宏睿都想念哥哥了呢。”
趙黼雖不待見她,對那小孩子倒是頗爲憐愛,便也笑了一笑,道:“王妃且請入宮,別叫皇爺爺等宏睿等的着急。”
沈舒窈也道:“既如此,我也不擾殿下,只是王爺跟宏睿牽惦之意,還請知曉。不要疏離了纔好。”
沈舒窈原本說話就溫和舒緩,如今做了王妃,更加透出些高貴氣象來。且又拿出“長輩”的身份來,其和藹仁善,旁人聽着,也自信服讚歎。
趙黼道:“知道。”立在旁側等車駕去了,纔打馬離開。
一路往回之時,趙黼不由想起先前在宮內的時候,趙世說過一件事兒。
原來前幾日,京內出了一件並不大不小的事兒。
有人在京兆府告了一狀。這告狀之人身份不過尋常,乃是個京內的閒散人家,姓鄒,祖上也是書香門第,近來落魄。
這被告之人,卻偏是有些來歷的,細算起來,竟跟沈舒窈有些關係。原來不是別人,乃是王妃的母舅殷家。
據那告狀的鄒先生說,他因有一塊田地,挨着殷家的田產,這殷家便想將這塊兒田據爲己有,鄒先生不肯,他們便以勢壓人,強行買賣,定了契約。
當時京兆府因知道是跟沈王妃有關,不敢怠慢,先命人請了殷家的家長來,便問緣故。
不料這殷家的人甚是莫名,道:“並沒有強買強賣,委實是兩下情願,銀貨兩訖的,不知這鄒家因何出爾反爾,竟又來告狀?”
京兆府見兩頭各執一詞,又因靜王的面上,不敢如何,因此那幾日只是擱置。
誰知鄒家便有些不依不饒,屢次前來催及早判決。
正當京兆尹進退兩難的時候,靜王府派了一名執事人過來,
起初京兆尹只當是來疏通情分的,心中已經想好了妥協的措辭。
誰知這執事問了幾句話後,便交代京兆尹道:“大人不必驚慌,此事王爺跟王妃都知道了。王妃聽說,大爲惱怒,特叮囑王爺來告訴,叫萬萬不可徇私枉法,如果大人因王爺的關係而有半點兒不公,王爺跟王妃也是不答應,必然要驚動御史。”
京兆尹大出意外:“王爺跟王妃果然是這麼說的?”
執事道:“這還有假?靜王殿下向來的爲人大人也該知道,可一定要秉公處置纔好,若因徇私弄情壞了王爺的名譽,王爺可是不饒的。”
京兆尹原本正吃不準王府的意思,聽執事說的這般厲害,便明白了。當即便又審了兩次,就判了那殷家“強買強賣”,命將田產返回鄒家,並罰沒銀兩若干。
此事雖不大,卻也是不少人都知曉,因軍民等都知道殷家是靜王妃的親眷,本都以爲這鄒家是要倒大黴的,誰知道竟然是這般,細細打聽,便知道了靜王同王妃叫秉公處置不許徇私等話,自然都越發敬慕靜王夫婦爲人了。
皇帝對趙黼道:“朕聽聞此事,問起你四叔,才知道他原本是不想理會此事的,卻是王妃勸他派人往京兆府走一趟,免得府尹爲難。”
趙黼道:“當初四叔娶親的時候我就說了,必然是個賢內助,如今看來,卻也是個深明大義滅親的賢內助。”
趙世“嗤”地一笑,又道:“深明大義就深明大義,何爲‘深明大義滅親’?照朕看來,你也不用酸溜溜的。娶妻當娶賢,至於你……且拭目以待罷了。”
把沈舒窈這一宗說完後,眼見也將到鎮撫司了。
趙黼便握着雲鬟的手:“有些人,看着面和心善,說的做的義正詞嚴,實則不知是怎麼一副花花腸子,算計着吃人呢。還是我阿鬟好,看着面冷心冷,卻是個最、最靠得住的。”
雲鬟瞅了他一會兒:“六爺是在拐彎兒罵我心直愚笨麼?”
趙黼忍不住大笑:“哪裡敢?何況我說的這樣隱晦,你還能聽出來,又哪裡算得上愚笨了?”
望着她凝眸起慍之態,卻又忍不住在耳畔悄然道:“可知我就最愛你這樣……看着聰明的不知如何了得,實則卻是一條筋兒的愚直傻人?”
雲鬟眉頭一皺。幸而此刻已經到了鎮撫司,馬車停了下來,雲鬟道:“六爺去罷。”
趙黼嘆了聲,起身將要下車,卻又順勢攔着撲過來,輕輕在脣上吻落。
雲鬟知道馬車在此停留久了,外頭人多眼雜,誰知道會怎麼樣,任由他片刻如意,便在他手臂上捏了把。
趙黼將她鬆開,聲音沉啞說道:“你聽了我母妃的話……又怎麼樣?”
雲鬟微微色變,默然看了他片刻,才垂眸道:“殿下既然問過靈雨了,難道不知……我已經答應了太子妃,憑她做主了?”
趙黼一怔,隱約看出她有些冷意,道:“莫非我又說錯話了?我可並不是隨着母妃在逼迫你,只是想着……”
雲鬟道:“罷了,殿下還是去罷。車總是停在這裡,叫人看着不像話,橫豎以後再說。”
趙黼道:“你若是不喜歡,母妃那邊兒,我會去說。”
雲鬟同他對視片刻,瞧着他眼底一點兒焦急,神色才又緩和下來。
當下輕聲勸道:“不用了,何況,太子妃所說……也並非沒有道理。你快去罷,不用多心多想。”
趙黼雖覺着她是個肯了的意思,又不敢就信。
待要再問清楚,雲鬟已推道:“請了。”
趙黼只得說道:“好,那一言爲定,回頭再同你商議。”
雲鬟點了點頭,趙黼這才放心下車而去。
送別了趙黼,雲鬟回到府中,便見有一輛馬車停在外間,站着的幾個侍從,竟是遼人打扮。
門公見她回來,忙迎着道:“主子,先前那個遼國的什麼親王來了,在裡頭等了一刻鐘了呢。”
入內,遠遠地果然見到廳門口處,睿親王蕭利天負手站在那裡,觀天望地,似饒有興趣,旁邊小廝有些忐忑地侍立,見雲鬟回來,方鬆了口氣。
當即上前見禮,睿親王笑道:“聽聞謝主事病了,特來探望,如何竟未在府中養病,又是忙去了何處?”
雲鬟道:“怎敢勞動親王大駕,不過微恙罷了,也已妥當。”
蕭利天點頭道:“原來如此,這樣便好,似謝主事這般良臣能吏,可是不容有失的。”
兩人到廳上落座,雲鬟道:“殿下親自前來,莫非只是爲了探病而已?”
蕭利天笑道:“本是爲了探病,既然主事風采依舊,便說些閒話倒是好的。”
雲鬟面色沉靜,淡淡瞥過他,目光在他手上掠過,復看向別處。
蕭利天並未留意這細微小處,自顧自道:“我有一件事始終想不明白,主事爲何竟知道……那傳信的竹簡是我的手筆?”
正如雲鬟所說,蕭利天自然是個不可多得的才華橫溢之人,莫說是遼人之中首屈一指,大舜之中也難尋匹敵,隨着聲名鵲起,人人知道大遼睿親王博古通今,博聞強記。
但鮮少人知道的是,蕭利天打小兒生來,便慣用左手,不過因他生性聰明,見別人都用右手,他便好強,默默地竟也練成了左右手都能揮毫自若的本事,且平常行事待人等,也並不流露異態,是以除非從小兒伺候的貼身之人,其他天底下的人卻並不知這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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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沒想到,縱橫大遼大舜,竟栽在一個舜國刑部主事的手中。
倒是讓蕭利天百思不解。
蕭利天道:“不知主事可否賜教?”
雲鬟道:“那不知,親王殿下可否告知,爲什麼會傳信給我們皇太孫殿下,爲什麼要派蒙面人搶奪杜雲鶴,又是爲什麼會在城外,如此‘巧合’地救了我跟薛先生?”
蕭利天挑眉,拍案笑道:“好,不愧是刑部的人,只是你問了這許多爲什麼,卻讓我怎麼回答?”
他沉吟片刻,瞥着雲鬟道:“第一個問題,你們的白尚書大人已經問過了,我也已經回答,不過是偶然發現了沈丞相的不軌行徑,又從來敬慕皇太孫是個英雄,不忍看他被矇在鼓裡,纔有意傳信罷了。”
雲鬟道:“尚書可信了親王此話?”
蕭利天笑說:“不然又如何呢?至於那蒙面人……卻跟我沒什麼干係,我更不知情。而救了你跟薛先生……一節,我也早說過了,雖然看似不可能,卻着實是巧合而已,主事不必多心。何況如果我對你或者薛先生有不軌之心,又怎會特意相救呢?”
雲鬟思忖不語。
蕭利天道:“我說了這許多,不過是顯示誠意罷了,主事也總該回答我那個問題了罷?”
他擅用左手之事,是被雲鬟點破,是以瞞不過去才承認了。可其他兩家兒,他們並無把柄,故而蕭利天仍是抵賴不認。這倒也是他的行事作風。
雲鬟道:“那天生死一瞬間,殿下射了一箭相救薛先生,可還記得?”
蕭利天道:“自然記得。”
雲鬟道:“殿下難道忘了,當時你用的是哪隻手?”
蕭利天一震:“難道……”
他從來最擅掩飾,何況這許多年都遮掩的好好兒的,但是人在情急關鍵之時,自然會按照本能行事。
當時薛君生危在旦夕,蕭利天情急之下,張弓搭箭,自然選了最順手也是準頭最佳的那隻手……
睿親王並未再問,心中仔細一想,便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然而正如雲鬟所說,那是生死一瞬間,她又爲何會留意這樣極微小容易被人忽略的細節?
可又一想:這人有能耐恢復大舜山河地理圖,又能將那拂亂的一盤棋在頃刻間恢復如初,若說能留意到他的馬虎破綻之處,又何足爲奇。
睿親王不由嘖嘖稱讚:“好好,果然是臥虎藏龍,人才輩出。”
含笑端詳着雲鬟片刻,又若有所思地問道:“只不知道,除了這些,主事可還看出別的來了不曾?”
雲鬟道:“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睿親王笑道:“只是隨口問一問罷了。主事如此天賦異稟,只怕會發現些凡人所無法察覺的……故而我好奇罷了。”
睿親王遂了來意,卻並不就走,仍是跟雲鬟說了半晌。
雲鬟心中警覺,若必答的話,則簡略說一兩句,如非必要,則緘口不言。
蕭利天也不以爲意似的,仍自顧自笑吟吟地,終究盤桓了半個多時辰,眼見將過了中午吃飯的時候,才起身告辭。
等他去後,曉晴得信兒,才飛跑出來,道:“這個遼人,如何這樣可厭!竟要賴着不走了似的!”若今日來的是別人,曉晴早就派人來問要不要備飯,因知道是遼人來到,暗中忖度雲鬟的意思,便未曾派人打擾。
雲鬟笑道:“所以你故意沒來勸飯?”
曉晴道:“主子知道我,只不過也餓壞主子了,且不理那狗賊,那鍋枸杞紅棗山雞湯熬的正是火候,正好伺候主子自在吃去。”
雲鬟道:“你如何這樣厭恨他?”
曉晴道:“誰不知遼人兇殘成性,禽獸一般,虧得如今兩國議和了,不然此刻還要打殺了他呢。”
是夜,太子府中。
趙莊便對太子妃道:“你今日怎麼把謝主事叫了來,是跟她說什麼了?”
太子妃道:“我哪裡能只聽你們父子的話,好歹要親自看一眼才踏實……又不會爲難她。”便將今日的情形說了一遍,又把自己的主意也都跟趙莊說明。
趙莊有些呆怔:“你說什麼?”
太子妃道:“讓她假借阿鬱的身份自然是委屈了,故而我就想讓崔侯認回她,仍是以正正經經崔府嫡女的身份過門就是了……不過她的年紀到底大了些,行事又如此破格,崔侯府又是那個樣兒,真是當不起黼兒這般心意。我便跟她說,讓她權先做個側室,將來若黼兒繼承大統,還少不得是個貴妃呢,至於黼兒的正室,那就……”
趙莊遽然色變:“你把這些話也跟她說了?”
太子妃道:“我雖不曾如跟你說的這般直白,她是個聰明的,必然也明白了。”
趙莊早坐起身來:“她怎麼說?”
太子妃道:“她只說由我做主就是了,又怎麼說?你瞪着我做什麼?我只覺着委屈了黼兒罷了,橫豎黼兒被她魔障住了,若得了她,自然遂心。順勢再多幾個伺候着,才和我意呢。”
趙莊舉手扶了扶額,道:“這話,你只對她說過呢,還是有別的人知道?”
太子妃道:“我跟她說的時候,把靈雨那丫頭都遣出去了。自然只有她知道。”
趙莊直直看她半晌,重重嘆道:“也罷,橫豎那孩子是個懂事的,又知道黼兒向來孝順,只怕不會對他提起。你也記住,這話不許再對其他任何人說半個字,尤其是黼兒!”
太子妃見他疾言厲色,大不似從前,不由道:“你
作者有話要說: 如何這樣?”
趙莊道:“可知我先前不肯跟你說這些,就是怕你壞事?你若再自作主張,弄得節外生枝,到時候我看你再從哪裡去找個黼兒可心的人!他若肯要別的,又何苦辛辛苦苦熬了這許多年,若給他知道此情,只怕又要大鬧一場,偏你是他的母妃,他不肯忤逆,只怕也要自傷……你這般盤算,是爲他好呢?還是害他!”說了這句,氣憤憤地下牀,竟出了臥室,自去了書房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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