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見清輝果然在座,本心一寬,又見他如斯情形,莫名又有些憂慮之意。
正打量間,睿親王令歌舞暫停,笑道:“終於請了謝主事來到,委實不易。”
將一盞銀盃放下,又舉手讓道:“主事既然來到,人便是齊了,且快請入座。”
原來除了白清輝外,在座的還有另外幾位,有的認得,有的面生,品級卻也都差不許多。
卻只有兩位睿親王的侍衛官左右陪列。
雲鬟拱手團團作揖,衆人也忙都起身回禮,那兩名侍衛中有一人起身,另一個卻仍是坐着未動。
侍者引着,卻在清輝旁邊兒坐了。
雲鬟不由看向清輝,卻見他正也望了過來,兩人彼此互相一點頭。
睿親王在主位上,舉杯說道:“本王今日甚是歡喜,能得諸位大人濟濟一堂,想諸位都是大舜的中流砥柱,將來前途無量,本王心甚幸之,便先乾一杯爲敬。”
向着兩側略一示意,便果然仰頭一飲而盡。
底下官員們見睿親王這般謙和,也都略說了幾句,陪飲了兩口。
雲鬟自知酒力不佳,便只做了個樣子,又斜睨清輝,卻見他竟喝了半杯。
雲鬟微微猶豫,終於道:“清輝。”
白清輝聽到相呼,果然轉過頭來,雲鬟微微傾身,叮囑道:“不可貪杯。”
清輝眼波閃爍,向着她輕輕頷首:“好。”
此刻堂上的睿親王見了,便笑起來,道:“謝主事如何跟白少丞兩個交頭接耳?素來知道兩位大人交好,怎地到了這裡,仍是悄悄默默地?卻不知是有什麼要緊的話?”
清輝應道:“並沒什麼,只是主事大人知道我不勝酒力,唯恐當衆出糗,故而提醒了一句罷了。”
睿親王道:“原來如此,謝主事可真是細心體貼之人。”
當即又叫舞姬上來,歌舞彈唱,也有幾個小侍兒,捧着酒壺上來給各位添茶勸酒,原先跪在清輝身後的那位也上前來,竟道:“少丞若怕吃醉了,且喝一口這甘露茶。”
溫聲軟語,舉手添茶,清輝果然舉杯,輕輕啜了一口,道:“好茶。”
那侍兒又轉過來,卻對雲鬟道:“謝大人還未吃酒,莫非是嫌酒水不夠好麼?”
雲鬟道:“酒量淺,飲不得。”
侍兒道:“主事難道竟滴酒不沾?這是新釀的蘭陵酒,格外甘甜入喉,人人皆愛的,嘗一口也醉不倒人,卻是無妨。”竟親自捧了起來,笑盈盈地勸酒。
果然幾位大人都在交口稱讚酒好,雲鬟便道:“多謝。”舉手接了過來,果然入口乾咧綿甜,並無嗆辣之感。
因見幾位大人都到了,底下侍者端上菜餚,那驛官便親陪了一趟,說了幾句話,又請各位慢用。
睿親王道:“本王在此叨擾許久,有勞向來照料的甚是妥帖,許大人萬勿客套。”
這許驛官便道:“奉旨接待,又怎敢怠慢?殿下覺着妥帖,纔算我等不負聖上旨意也。”
忽然,先前未起身迎接雲鬟的那名遼國侍衛官道:“別的倒的確是甚好,只不過那日我們在外頭遇襲回來,爾等竟粗心至沒在親王殿下房中安放冰塊,明知道殿下耐不得這裡的暑熱……加上那日受傷,幾乎把人憋悶壞了。”
許驛官笑道:“是是是,我也已經訓斥過負責此事之人了,委實是一時忘了。多半……以爲那天殿下是要在醉紅樓裡歇息半日,故而不曾安排冰。”
那侍衛官道:“明明是偷懶,沒有冰也就罷了,親王最愛的一個玉寶鐲竟也不見,明明好端端放在桌上,可見是你們不知哪個大膽偷了去。哼……原來你們不僅當官,還要做賊呢。”
許驛官日常迎來送往,見慣各色人等,卻也是好性兒,苦笑道:“這個萬萬不能的,我們都是食朝廷俸祿,小心伺候,只望不至獲罪就是了,哪裡還敢惹事,只怕是不知放到哪裡……或者不留神丟到哪裡了?”
侍衛官道:“放你……”
還未罵出來,睿親王已經厲聲喝道:“蕭擼,今日是我請各位大人來飲宴的大好日子,你怎地又來多嘴?”
蕭擼聞聽,才起身低頭道:“卑職不敢了。只是那寶鐲是殿下素不離身的,丟了倒是可惜……不如叫他們仔細找找。”
睿親王笑道:“行了,那日忙亂,誰知道落到哪裡去了,何況今日也不是說此事的時候,你且落座,靜靜地喝酒,再來打擾我等的雅興,先趕你出去。”
蕭擼這才坐下,果然悶聲不響地喝起酒來。
許驛官見睿親王將此事壓下,略鬆了口氣,又道:“殿下的鐲子果然不見了?我叫底下人仔細再找一找,興許真的不知落在哪個不起眼兒的角落了呢?”
睿親王道:“甚是有勞了。”
“這是下官分內之事。”許驛官又團團行禮,道:“各位大人慢用。”退了出去。
此刻,白清輝道:“方纔所說的‘遇襲回來’,不知指的是哪一件?”
睿親王道:“便是那日蘭劍湖旁……謝主事當時也在場的。”
雲鬟才知道是馬車被炸裂的那一日,便不言語。
忽地又有個官員問道:“親王的玉寶鐲,不知是何寶物?”
睿親王也露出幾分苦澀笑意,道:“那個……那原本是我的家傳之物,故而一直隨身帶着,時常把玩把玩,那日因白尚書催的急,一時就將它放在桌子上……後來……”
因睿親王被那馬車炸裂之時的氣浪掀翻,受了傷,忙忙地運了回來後,裡外進出的人等甚多,睿親王又一時無暇他顧,竟忘了此事。
直到近來傷好了,思量着要找此物,遍尋不着。纔想起來從那日就不見了。
睿親王雖暗暗地叫手下人等搜檢找尋了一番,卻並無所獲,礙於近來事多,便未曾將此事大肆張揚出去。
睿親王說着,眼底傷鬱之色掠過,復舉杯道:“今日只說樂事,不提那些,快歌舞起來!”
當即那些胡姬又翩翩起舞,場面瞬間復又喜樂起來。
眼見夜色深沉,雲鬟便欲告辭,又不知清輝的意思,便頻頻看他,卻見他臉上泛紅,雙眼盯着面前杯子,目光有些迷離。
雲鬟咳嗽了聲,清輝才轉頭看她,雲鬟問道:“要走麼?”
清輝眨了眨眼,頷首答應。雲鬟便起身請辭。
清輝也隨着起身,身形竟微微一晃。
雲鬟忙去扶住,清輝面紅笑道:“不礙事。”手在她腕上一搭。
睿親王見如此,笑道:“果然少丞不勝酒力,既如此,本王便不留兩位大人了。”
見他們兩人告退,其他的官員們也紛紛起身,睿親王起身相送。
雲鬟同清輝出了驛館,外間跟隨清輝的小廝們過來攙扶,雲鬟站定,要送他先上轎,誰知清輝擡頭看她,道:“可否去府上說幾句話?”
雲鬟見他雙眸微亮,瞬間躊躇後,道:“自然使得。”
小廝們幫手,把清輝扶着上了馬車,雲鬟才隨之登車。
因天黑,雲鬟點了燈籠,照的車內一片暖色柔和。
清輝靠在車壁上,起初尚且閉着雙眸,隨着馬車前行,便有些睜開眼來。
雲鬟擡眸看去,正對上他閃閃爍爍的雙眼,雲鬟心下微怔,便轉開目光。
不知爲何,卻有些不安,雲鬟定神道:“方纔在席上,睿親王說起那丟了的玉寶鐲子,神情有異,你可看見了?”
清輝道:“嗯……只怕那鐲子對他而言,自有一番意思。”
雲鬟道:“原先我並不曾見過遼國人,如今見了,才知道是這般的……也有粗魯武夫,也有斯文如睿親王者……卻跟咱們大舜都是差不許多,都甚是水深複雜。”
清輝笑道:“遼人,舜人,卻都是人,自也都有七情六慾。只不過分有些格外惡狠的,有的不失良善的罷了。”
雲鬟也微微一笑,心中只想撿着些公務正事來說,正思忖中,忽然清輝輕聲念道:“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驀然間聽見這句,雲鬟復看向清輝,有些驚疑不信。
清輝擡眼,直視着雲鬟雙眸,繼續說道:“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兩個人彼此相視,卻誰也不曾開口說話,只有清輝的聲音,如同冰玉相交,卻……隱隱地透出一些別樣。
雲鬟無法出聲,直到清輝道:“你、懂我的意思麼?”
袖中的雙手不由緊握起來,雲鬟屏住呼吸似的,道:“懂。”
清輝緩聲道:“這份心事,在南邊的時候就已經萌生,然而我從未敢說,……六爺,卻是唯一知道之人。”
雲鬟的心鈍鈍地跳疼起來,清輝望着她,又道:“如今我不得不說了,崔姑娘……”微微一頓,清輝改口:“雲鬟,你對我……”
四目相對,清輝的眼角有些許微紅。
雲鬟竟無法直視他的眼神,慢慢地轉開頭去,呼吸已經亂了。
清輝見她雖不答,可這般動作,心裡卻彷彿已經明白了:“你……”
他從來不肯表露心跡,今夜,偷着多吃了兩杯酒,藉着酒力,再忍不住,雖然早就有些預料,可要親耳聽見、親眼所見,知道了再無所望,怎不叫身心如冰。
清輝失笑:“是我唐突了、我……”他似想笑,卻到底笑不出來,紅着雙眼,卻幾乎要涌出淚光,“停……”
一聲“停車”,還未出口,便聽雲鬟道:“這一世,我最不想虧對的兩個人,可知是誰?”
清輝正要往外,聞言便止住身形:“你、說什麼?”
身後,雲鬟道:“我最不想虧對的,想要竭盡全力相護相報的,有兩個人。”
清輝眼神微動,卻並未出聲,只聽她說。
雲鬟道:“第一個,便是表哥。第二個,便是你。”
往事一幕幕,清晰地在眼前閃過:京內跟他初次相見,南邊兒的相扶相攜,在她自忖絕境,如槁木死灰之時,是他挺身而出,撥暗見光……
直到如今。
雲鬟道:“若不是小白公子,就沒有今日的謝鳳,若無法相報,反而傷到你半分,我已無地自處。”
清輝並未回頭,雙眼直直地看着前方車門,水光在眸子裡涌動:“你何必這樣說……”
雲鬟道:“可是你或許不知道,走到如今這一步,對我而言意味着什麼……這一生我自覺甚是幸運,有你,表哥,承兒……爲了你們任何一個,我都可以毫不猶豫地以命相換相護,但是……”
手按胸前,眼中淚水如鮫人珠淚,盈盈剔透,四散跌亂:“對不住……”
清輝回首,望着她肩頭微顫,垂首落淚之態,亦紅着雙眼道:“是我不好,讓你爲難了……”
雲鬟道:“我、只是恨我自己。”
清輝緩緩挪了回來,跪坐在她身前,虛撫過她鬢邊臉頰,道:“何必如此,可知你所恨的,正是我所悅的人。”
雲鬟擡頭,淚眼朦朧。清輝端詳着眼前的容顏:“不打緊,你並沒傷着我,我其實早就知道了,只不過……想試一試罷了,興許,我是想讓自己徹底死心。”
終於將雲鬟臉上的淚珠兒緩緩拭去,道:“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恩愛會,無常亦難得……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或許,我該感激,畢竟是你叫我懂得了其中滋味。”
彷彿所有言語都成了淚涌,所有的都化成一句話:“對不住……”
白清輝笑:“早知道了,雖看着冷冷無情,心卻比誰都軟。值得哭的這樣麼?只是我喜歡你罷了,一切在我,又與你何干?”
(乖乖的清輝寶寶~~跟某隻噴火霸王龍比起來怎麼樣?
六六:哪裡有噴火霸王龍?出來受死!
衆:白眼.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