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次日雲鬟起身,驀地想起昨夜夢境,心下詫異,便不忙盥漱,垂頭細想,那幽咽細微的觱篥之音卻宛若在耳。

才吃了早飯,將上車之時,曉晴忽地從內跑了出來,道:“主子,拿着這個。”

低頭看時,卻見是一副極軟和的小羊皮手套,雲鬟道:“如何又做這個?我已經有了護手了。”

曉晴道:“原本是我料想不周,主子在部裡,自然要時常出外,遇上急事騎馬的時候,難道也戴護手麼?怪道那手凍得越發厲害。”

雲鬟便接了過去,曉晴叮囑道:“主子且記得,以後出來的時候,倒要仔細戴着,勿要大意了。”

今日雲鬟跟柯憲兩個卻是一前一後來到刑部的,兩人騎馬仍去那瓷器行。

柯憲因想起昨晚的觱篥,便道:“你如何喜歡上那種怪模怪樣的樂器?那曲子吹的人的腸子都要斷了。”

雲鬟心頭所想的自然是因這觱篥而起的另外一件事,卻不知該不該這會兒跟柯憲說。

正盤算,柯憲卻已不再糾纏此事,只又道:“楊御史這壽包案,總算見了眉目,你說,京兆府擱置數月的案子,倘若到了我們手裡,三兩天就斷案,這回上面只怕要嘉獎我們的?”

雲鬟道:“如今八字只得一撇,就想着嘉獎了,還是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

柯憲笑道:“若是跟別人在一塊兒,我當然得未雨綢繆,然而如今是跟名噪京城的謝推府一同查案,叫我如何不信心滿滿?”昨兒因得了雲鬟的提醒,才尋到那證物瓷盤,柯憲信心倍增,自然興致高昂。

不多時兩人來至瓷器行,正那店東纔開了門,見兩位公差上門,忙誠惶誠恐迎接了。

柯憲拿出那盤子,便問是否是他們所賣,賣給何人。

店東拿來看了兩眼,笑道:“若問別的,我自不大清楚,然而這種的,我卻深記得,因有些貴价,花紋少見,故而只進了一批,不過才十二個,屯壓了半年,趕上前面保寧侯的新宅落成之喜,那管家便採買了一批瓷器,其中就有這一套十二個,我還鬆了口氣,慶幸不曾砸在手裡呢,那保寧侯府又財大氣粗,連還價都不曾,我派人小心送到府上後,店夥計還得了賞銀呢。”

雲鬟跟柯憲面面相覷,又問可有字面憑據。

店東便去翻看了先前的賬目記錄,道:“是六個月前的事兒了,然而因這一筆賬目極大,便寫得十分清楚,就是這裡。”

兩人看了眼,果然見寫得分明。柯憲笑對雲鬟道:“可有着落了麼?”

雲鬟吁了口氣,卻又有些不解。

兩人拿了那店東的賬簿,便出來外間,雲鬟道:“若這碟子是保寧侯府新宅裡的,如何落到了楊廣的手上,倘若這個果然是物證,楊廣如何竟大意又把這碟子送了出來?”

柯憲道:“多半是他有恃無恐,覺着先前那碟子早就碎的無影無蹤,所以剩下這個,自然是’死無對證’。”

雲鬟蹙眉道:“倘若是楊廣跟保寧侯……合謀要毒死楊御史……誰知卻誤毒死了楊義,以保寧侯不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性子,如何這三個月來都偃旗息鼓,再無聲息?”

柯憲道:“這個是極好說的,畢竟楊御史見毒死了他侄子,便大鬧出來,如今正是風口浪尖上,保寧侯如何還敢逆流而上,楊御史若真的也被毒死,其他的彈劾御史們只怕也不會緘默。”

雲鬟聽着有理,便不再言語,只是心中默默思量:如今的情形是,送毒壽包的盤子,是出自保寧侯府,第二個盤子,是楊廣所送,可見保寧侯跟楊廣有些牽連,接下來,便是如何才能證明這兩者之間的關係。

柯憲卻也自有計較,便對雲鬟道:“保寧侯既然圖謀楊御史的產業,這楊廣,大概是被保寧侯收買,所以想毒死楊御史從中得利,如今我們只先帶他回刑部,只從這盤子着手問起來。另外,楊御史做壽那日,是他負責迎來送往,若說從中搞鬼,真是極容易的了。”

雲鬟見他躊躇滿志,便也答應。

當即便派了公差,前往楊廣家中,便將楊廣帶至刑部。

兩人先一步轉回,雲鬟因手上凍瘡發癢,忍不住坐下輕輕亂撓,正苦不堪言,卻見小陳手中託着一物,笑吟吟進來:“謝推府,你的東西。”

雲鬟見是個小玉瓶子,上頭還貼着鵝黃籤子,看着有些名貴,卻不認得是什麼東西,便問:“這是何物,並不是我的。”

小陳道:“這叫做金絲玉指膏,如今已經是謝推府的了,是有人託我交給推府的,叫早晚抹在手上,凍瘡發作了也可以塗一塗,是最容易好的。”

說了這句,又湊近了道:“這是宮內娘娘們御用的保養之物。外頭可是千金難求的。”說了這句,便含笑去了。

雲鬟聽到“金絲玉指”之時,已經明白了幾分,聽了小陳這句,便垂眸將那玉瓶握住,又忍不住撓了撓手上的凍瘡,許是這凍瘡果然發作的厲害,竟漸漸地令她渾身也不自在地有些燥熱起來。

慢慢地塗好了手背指頭各處,果然便覺清涼了許多,又且淡香撲鼻,清甜怡人。

正柯憲向主事稟告了楊御史案的進展,回來道:“主事也甚是同意,叫我們速提審楊廣。”

忽地掀動鼻子道:“這是什麼氣味?怎麼又似有些奶香氣。”他一邊兒嗅動,一邊兒向着雲鬟的手靠過來。

雲鬟忙咳嗽了聲,柯憲也驀地停住,這才後知後覺,便訕笑道:“我怎地忘了……”瞄一眼雲鬟,卻又咬住舌尖。

雲鬟覺着他的話頭有些古怪,待要再問,外頭報說楊廣帶到,兩人對視一眼,出門至堂上。

楊廣乃是頭一次來至刑部,先前雖然也去過京兆府幾次,然而刑部畢竟同京兆府不同,眼神裡便透出些不安之意。

雲鬟跟柯憲兩人堂上坐了,柯憲開口道:“楊廣,可知今日帶你來刑部,是爲何事?”

楊廣道:“小人不知。”

柯憲道:“哼,你如何不知,我昨日前去楊御史家中,還遇見過你,你明知我去是爲何事,如今竟仍否認,可見心虛!”

楊廣忙道:“小人雖知道是爲了那壽包案,但是……卻不知大人因何叫小人前來?”

柯憲道:“叫你前來,自然是因爲發現你跟此案有關。如今本官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你可慎重!”

雲鬟暗暗點頭,這般不由分說,先以“威嚴”逼迫,若是楊廣是個膽小的,只怕便會扛不住,

然而楊廣因經過京兆府審訊,自有一番說辭,便道:“小人着實不知,求大人恕罪。”

柯憲冷笑道:“既然你如此冥頑不靈,本官就明告訴你,楊御史壽辰那天,是你負責迎送,你本該知道一切賀禮的來路,卻假說不知那壽包何來,原因只有一個,因爲那壽包是你自己所送!”

楊廣跪在地上,不敢擡頭,柯憲道:“你只怕要跟本官要證據,來人!”

底下公差上前,便把兩樣證據端了上來,一個,是幾片瓷盤碎片跟那大半個壽包,另一個,卻是那完整的紫藤描金瓷盤。

雲鬟道:“楊廣,你可認得這碟子?”

楊廣擡頭看了一眼,還有些發怔,看着那完整的碟子喃喃道:“這個……好似是我們府裡的……”話音剛落,又瞥着那碎片,忽然失聲道:“啊!”神情陡變,透出駭異之色。

見他反應如此之大,雲鬟冷冷道:“早同你說,若無十分證據,刑部怎會貿然傳召。楊廣,你還不如實招來,你跟保寧侯到底有何勾連,他府裡的碟子,如何落在你的手上!”

楊廣見說的這樣詳細,越發不能言語。半晌,方結巴道:“這、這碟子……是、是我們自個兒買的,跟保寧侯沒有什麼關係。”

雲鬟越發冷道:“刑部大堂,不是你兒戲的地方,可知我們在召你之前,已經查過了這瓷盤的出處?你且小心,再滿口胡言,留神殺威棒無情。”

楊廣倒吸一口涼氣,忙噤聲不言。

柯憲同雲鬟對視一眼,便舉手一拍驚堂木,喝道:“楊廣!你是如何賊心欲毒害楊御史的,又跟保寧侯如何勾結,還不從實招來!”

楊廣匍匐在地,語無倫次道:“小人、小人並沒有……想毒害叔叔……”

柯憲見他兀自嘴硬,正要叫人給他點皮肉之苦,門外卻有人道:“住手!”話音未落,便見楊御史大袖飄拂,極快走了進來,朝上道:“且慢動手。”

因楊御史品級比兩人高些,雲鬟跟柯憲不由雙雙起身,躬身見禮。

楊御史兀自滿面怒色,說道:“敢問兩位推府,因何要帶楊廣來此!”

柯憲道:“楊御史有所不知,楊廣正是這壽包案的主謀。”便極快地將紫藤花瓷盤等事說了一遍。

不料楊御史聽完,道:“這瓷盤……老夫雖不知是個什麼緣故。然而楊廣絕不可能因爲祖屋而起意謀害老夫!”

柯憲跟雲鬟都不解,雲鬟問道:“御史因何這般肯定?”

楊御史哼道:“因爲我早就提前立下過遺囑,若是我身死,那座大宅便是侄子楊義的,楊義也不能再變賣給任何人。既然如此,楊廣如何要害我?我若身死,於他半點好處都沒有。”

柯憲大爲意外:“楊御史,果然有此事?”

楊御史見他不信,便一哂道:“那遺囑我有一份,楊義自有一份,我也早跟公族說過,衆人都知道,你們若不信,自去打聽!”

柯憲雲鬟見他言之鑿鑿,都有些怔忪。

地上楊廣聽了,那繃緊的身子才慢慢地放鬆,趁機擡頭道:“叔父救我,我着實是被冤枉的。”

柯憲擰眉,覺着楊廣嫌疑自然最大,然而他們原本以爲楊廣跟保寧侯勾結,要奪去楊御史的房產,可若御史死了,楊義繼承,又無法變賣,自然跟楊廣沒有半點干係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費心毒害楊御史呢。

柯憲拉住雲鬟,低聲道:“或者……是他被保寧侯重金收買,只叫他毒殺楊御史以出氣?並不是爲奪去祖產,也是有的呢?”

雲鬟卻想到那日在保寧侯府,史寶跟趙濤一唱一和,旁若無人之態,趙濤雖囂張,有一句話卻沒說錯:他們要擺佈楊御史,並不必用那樣迂迴的法子。

兩人爲難之時,楊御史便對楊廣道:“放心,刑部從來明察秋毫,不至於冤屈了你……只不過,這新進的兩位推府,卻有點……太過稚嫩了。”眼白瞥着兩人,意義不言自明。

柯憲聞聽,心中惱怒不忿,卻也無法。

雲鬟心中轉動,忽地說道:“先前我跟柯推府前往御史家中的時候,御史曾經說過一句話……說是因不愛吃麪食,故而把那一籃子的壽包給了楊義?”

楊御史微怔,繼而道:“如何,老夫是說過,我先前外放過南邊兒,夫人也是南邊兒娶得,所以隨了她,不是很愛吃麪食。”

雲鬟道:“此事……是不是人人皆知?楊廣可知?”

楊御史道:“你問這個做什麼,老夫的飲食習性,家裡衆人自然都知道的。”

雲鬟瞥一眼楊義,道:“御史大人,我有個推測,您不如想一想有無道理:假如這送壽包之人,早就

作者有話要說:  知道您不愛吃麪食,而楊義家貧,來拜會之時,夫人必然會相送此物……”

堂上這幾個人一時都看着雲鬟,卻見她雙眸清明,語聲微寒:“所以本案其實並不存在‘誤殺’,——這兇手,本意並不是想害御史大人,他真正想殺的,其實就只是楊義。”

謝謝小天使們,虎摸~~(╯3╰)

壽包案基本清晰了,下章掃掃尾~不知有多少小夥伴猜中真相中的真相呢?似乎好久沒有發紅包了!蠢蠢欲動ing

其實這一世的六六,性子也是一點點被雲鬟給磋平和了的……相比較上一世如火如荼傷人傷己,這一生的他學會剋制,已經是極大的進步了。呃,隱忍的六六,是不是讓人有點恨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