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周天水對巽風從來有意,靠近過來把手一握,就知道他們兩個過過招了,巽風雖看着面無表情,實則手掌正有些極輕微地戰慄。

見巽風不答,周天水心中驚疑,巽風從來都是個最沉穩的,這一代的八衛之中,他是氣質行事上最類似白樘的一個,怎會無緣無故地跟晏王世子動了手?且看他此刻的模樣,竟彷彿還有些按捺不住,雙眸看似沉靜,其實已經隱有怒濤。

周天水不由擡頭看向趙黼。趙黼卻仍是那副不冷不淡似笑非笑的模樣,彷彿什麼也沒發生,又彷彿隨時都能迎接暴風驟雨。

趙黼瞥了一眼周天水,又看着巽風,竟道:“就像你方纔所說的,你再不肯承認,她從來也都是我的人,是別人或者是她,不管如何費盡心思,依舊都只是我的。”

巽風眼神一銳,竟往前一步,周天水忙死死拉住他:“哥哥!”

趙黼一笑,還要再說,卻見雲鬟也已出來,正在臺階上看着他。

趙黼挑了挑眉,便停了口,只望着巽風的眼,帶笑道:“你若還想鬆動筋骨,我隨時奉陪。”

雲鬟道:“世子。”

趙黼笑着回頭,走到雲鬟身邊兒,忽然攬着她的腰,低頭便在脣上淺淺一吻。

兩個人正站在門口,裡頭的光照出來,半明半暗,略有些朦朧,將兩個人的身影剪得恰到好處。

底下巽風跟周天水看着這一幕,神情各異。

雲鬟垂着眼皮,只默默地將趙黼推開,趙黼偏握緊了她的手掌不肯放開。

正在這時,便見陳叔從外進來,見這些人都在院子裡,未免有些詫異,卻因有事,便不及理會,只對雲鬟笑道:“鳳哥兒快來。”

雲鬟道:“怎麼了?”

陳叔道:“橫豎你來就知道了。世子、阿風,周爺,你們一塊兒來看看熱鬧。”

因方纔那一場驚險,周天水哪裡還有看熱鬧的心思,只是有些擔憂地望着巽風。雲鬟也看一眼他們,便微微一笑,道:“咱們都去看看罷?”

巽風聽她聲音透着溫和,心裡怎麼會不知道她的用意。

幸而是夜色之中,便慢慢地轉開頭去,垂了眼。

當下衆人從裡往外,越走越聽見喧譁吵鬧的聲響,雲鬟起初還心神不屬,漸漸地不由也有些疑惑,本猜測是發生了什麼事,可是看陳叔的模樣,很不像。

一直到來到一重堂,忽地眼前大亮!整個院子竟明如白晝一般!

雲鬟不由慢慢地睜大雙眸,仔細看去,卻見眼前這偌大的院子中,竟滿滿當當,放着有許多的童子抱魚燈,有的放在地上,有的便挑在廊下、樹枝上,還有的被些孩童提在手裡,見了雲鬟來到,便跑上前,笑着舉高,口中脆脆地說道:“典史,這是送給典史的!”

雲鬟不解:“給……我?”

趙黼是最知道這童子抱魚燈的典故的,——最初是他先前在京內,偷偷把她帶出來後之事。

後來年下,卻是徐沉舟那廝,送了一百盞童子抱魚燈過來給雲鬟。這件兒趙黼當然也知道。

是以跟白清輝說起的時候,還因爲這燈而記下了一筆賬。

如今見滿院子的抱魚燈,還以爲是徐沉舟故技重施了,正要打翻出醋罈子,猛地停了這話,不由也有些愣怔。

衆孩童幾乎一人手中提着一盞,聞言雀躍笑道:“是給典史的。”

燈火輝耀,照的衆人臉上都一片明亮,孩童燦爛天真的笑臉竟如此好看。

雲鬟仍舊有些遲疑不解。

這會兒,卻是相識的一名地保出來,便笑着說道:“年下的時候,典史不是曾送了九十九盞花燈麼?這些孩子們記在心裡,知道你愛這個,今兒是特意給典史送花燈的。”

忽地有個女孩子道:“哥哥拿我的,這個花燈,是我孃親自做的,叮囑我一定要親自交給哥哥呢。”

雲鬟轉頭,卻見竟是霍良兒,手中果然也提了一盞樸拙可愛的童子抱魚燈,高高擎起,盼着她接。

雲鬟猶豫着接了,正打量之中,便見本地一名甚有名望的耆老走了出來,拄着龍頭柺杖,顫巍巍地,笑說道:“典史勿驚,這都是孩子們跟本地父老的一點兒心思罷了。這兩年多來,典史的功勞衆人有目共睹,你跟白知縣大人,向來爲本地多有操勞,前兒又遭了那樣的驚嚇,故而大家夥兒商議着,給典史送這吉祥花燈祈祈福,願你少災少難,以後永遠的光明吉祥。”

當初程典史要退,選着要推雲鬟爲繼任典史之時,這些知道內情的本地士紳、耆老們,一來因雲鬟是個新來之人,二來,畢竟是年少的很,雖然早聽說她各種能耐事蹟,但畢竟心裡有個看不起的意思。

誰知道自從接手典史一職後,這少年竟將所有都料理的井井有條,倘若是有離奇兇案,渾然不懼,竟跟白知縣配合無間,所有再可怕的案件都能迎刃而解,比如當初令滿城惶恐的女鬼殺人案,以及近來戒珠寺的案子,經過程老先生跟至善禪師的口,也是人盡皆知。

這也罷了,最可貴的是,因典史負責的是刑獄、訴訟等事,會稽本是個偏僻而小的水鄉,百姓之間,最多的便是些類似“雞毛蒜皮”的瑣碎案件,比如鄰里糾紛,家中不寧,偷盜失竊等等……若鬧出去,都是她負責料理。

她竟也不怕勞煩,每每親臨調停,偏偏又目光如炬,心底明白,所判所言,連最難纏的人物也忍不住佩服。

是以這從上到下,滿城百姓都甚是慶幸感激。

這耆老說罷,周圍的孩子們便齊聲叫道:“願典史少災少難,光明吉祥!”童言稚語,極爲悅耳動人。

燈火盈盈,照着許多張天真的笑臉,每個人面上都是十分滿足喜悅的笑容。

這浮光點點,笑語喧譁,如真如幻,雲鬟雙眸之中已經有淚滾落,竟是無法言語。

雲鬟忍了淚,強打精神,叫陳叔奶孃等招呼衆孩童去,叫發月餅,散果子給他們吃。

孩子們將抱魚燈都放下,又高高興興地跟着去吃果子,有兩個孩子走在一塊兒,忽地其中一個大些的男孩子忽地說道:“我將來也要像是典史一樣,當個好官,破許多許多案子。”

旁邊兒的女孩兒也悄悄地說:“我也想做好官。”

那男孩子笑說:“妹妹,女孩子不能做官兒。”

此刻雲鬟打量着滿園花燈,想到衆人方纔所說的話,心中又是欣慰,又是苦澀,翻翻滾滾,竟再也無法按捺,愣愣地站了半晌,便捂着臉在燈叢中蹲了下去。

趙黼本要去叫她,忽地見她如此,雖然無聲,可是肩頭不停輕顫,顯然是在哭泣。

剎那間,趙黼心頭竟一疼,想要去拉她起來抱住,竟又不能,心口中像是堵着什麼,難受的緊。

巽風跟周天水在後,一直看到現在,周天水便撒手,走到雲鬟身旁,想勸她,又不知從何開口,自會能陪着她站着。

趙黼正呆呆看着,忽地聽巽風說道:“無視她的悲欣,折斷她的羽翼,囚於一人牢籠,真的就是世子平生所願嗎?”

趙黼猛地回頭,燈影中狠狠地看着巽風。

是夜,夜深。

一輪圓月浮在頭頂的青天之上,趙黼躺在院中,也不在意秋日露重,枕着雙臂凝視那天際皓月。

他忽然想起,多少年前,也曾是這樣一個圓月當空的日子,他模模糊糊地睡在京城的世子府庭院內,聽着草叢中有蟲兒喓喓地叫,那時候,有個人從屋裡搖搖晃晃出來,走到他身邊兒,打量着他。

半夢半醒裡,他留意到了,想醒來,又有些不能醒。這個人本是他所輕視的,並不曾放在心上,但是卻又知道,這個人對他而言,至關重要。

等他睜開眼睛,看着面前的季陶然之時,他說:“六爺夢見你了。”

季陶然不知道,他口中所說的夢,竟是何等慘烈血腥的真實。

這個趙黼忽視着的、不起眼的季呆子……對崔雲鬟而言,卻是至關重要的存在,所以對自己而言,也是至關重要的。

便是因爲他,曾經……一切都不同了。

趙黼眯起眼睛,覷着那一輪圓月,此刻天涼月淡,夜風微冷,他的身上心裡,卻仍是釋不了的一團兒燥熱。

正欲翻個身,忽地見有個人從前頭過,似乎看見了他,便呆呆地駐足觀望。

趙黼睜開雙眼,卻見竟是小廝旺兒,一眼看見他醒了,忙轉身要溜走。

趙黼正不耐煩,見狀便喝道:“回來。”

旺兒雖從來敬愛趙黼,卻也知道這個主兒不好惹,何況露珠兒私底下又耳提面命過,今夜本是路過,不合多看了一眼,不料竟惹中了。

旺兒心驚膽戰,卻也不敢違抗,只得縮頭縮腦地走了過來,又戰戰兢兢道:“世、世子殿下……”忽然想起對方是皇族,當下忙又雙膝跪地,道:“小人給殿下請安了。”

正要磕頭,卻聽趙黼道:“哪來的這些破規矩,你起來。”

旺兒只得小心翼翼爬起來,又不敢立刻走開,正懸着心,卻聽趙黼道:“我心裡煩得很,你去拿一罈子酒來。”

旺兒一怔,旋即鬆了口氣,忙答應了聲,纔要走開,又問:“世子想要什麼酒?是女兒紅,桂花酒?竹葉青?我們府裡都有……”

趙黼皺眉道:“囉嗦什麼?就……桂花酒吧。”

旺兒聽他要這個,差點兒要笑出來,原來這桂花酒有些偏甜,多數是女子愛喝,或者那些不勝酒力的少年公子,但卻哪裡敢露出半點兒笑意,忙低頭溜去拿酒。

旺兒卻是機靈,到了廚下,又拿了幾樣現成的燒滷、小菜當下酒物,又麻溜兒地返回來。

在天井的小石桌上將各色東西鋪陳好了,又倒了酒,旺兒垂手道:“世子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趙黼先吃了一口,甜香入喉,臉上浮現一種悵惘之色,當下也不做聲,慢慢地連飲了三杯才停住。

趙黼轉頭看着旺兒,忽然說道:“你在這裡幾年了?”

旺兒掰着手指算了算,忙道:“有七年多了。”

趙黼想了想,一笑。便又問道:“那你覺着這兒好麼?”

旺兒眼睛一瞪,道:“這兒自然是最好的了。”

趙黼斜睨他:“怎麼說?”

旺兒忙低下頭,想了想,便說道:“不瞞世子說,我是個沒爹沒孃的,原先沒來可園之前,都在街頭上討生活,每日飢一頓飽一頓的,都不知哪一日就會不知怎麼就死了。後來……是老謝叔來了,收留了我,纔算是活了過來。”

旺兒生怕趙黼不耐煩聽這些,說到這兒,便偷偷打量了一眼,見他似聽得出神,才又繼續說道:“再後來,露兒跟主子也都來了,這日子便越發好了,主子又把露兒許配了我,現在都有了小鯉了,我在街頭撿吃的那會子,哪裡敢想到會有今日呢?”說到這兒,旺兒的眼圈不由紅了,忙擡起袖子擦去眼中的淚。

旺兒又笑笑說:“世子大概不愛聽這些,不過,世子問我這兒怎麼樣,這就是我心裡的話。只不過,委實有點太好了,如今我半夜還常常驚醒,生怕自己是睡在街頭上……非要摸一摸露兒跟小鯉魚才踏實。”

趙黼原本只淡淡地,聽到這一句,卻不由地眉頭微蹙。便低低道:“原來……你也會有如此感覺啊。”

旺兒不明白:“世子說什麼?”

趙黼道:“沒什麼。”

旺兒忙又給他倒了一杯酒,趙黼道:“那、你覺着……你們主子怎麼樣?”

旺兒聞言,忙放下罈子,眼睛一亮道:“我們主子?說起我們主子,那可是無所不能,天神一樣的人物。”

趙黼纔要吃一口,聞言噗地一笑,停杯說道:“你還挺能吹牛的,她怎麼無所不能,又怎麼天神了,你讓她給我飛一個試試。”

旺兒因知道趙黼跟雲鬟“極好”,知道這是在玩笑,便陪笑道:“小人就這麼一說。打個比方就是了。不過我們家主子的確是一等一的能耐,世子就見今晚上那些來給主子祈福的老老小小就知道了,若不是做了無限好事,哪裡得人如此打心眼裡敬重呢?”

趙黼“嗯”了聲。旺兒因是個最知道頭尾的——雲鬟一來本地就是他陪着,見趙黼似有傾聽之意,就把當初撞破成衣鋪的□□,又破烏篷船案等……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旺兒只顧說的盡興,眉飛色舞道:“若不是我們主子,那吳老實跟他娘子兩個人哪裡能活命?還有霍捕頭一家兒,哪裡能似現在這樣好,那小海棠也是白死了,還有戒珠寺的那一件……我們常常說,世子是武曲星下凡,我們白知縣老爺是文曲星下凡,我們主子呢就是……”

趙黼又笑又是詫異,摸摸腮,道:“瞧你這唾沫橫飛的,噴了爺一臉,到底是什麼呢?”

“小人一時忘情了,”旺兒又笑道:“豈不就是那小哪吒!”

趙黼大笑:“越發瞎說了。”

旺兒見他笑了,橫豎沒惱就好,便也跟着笑說:“因哪吒有那四頭八臂的化身,很是能耐,我們主子料理本城事宜,也是一樣的能耐,故而大家夥兒都這樣說。”

趙黼聽到這裡,才慢慢斂了笑,道:“這算什麼,換作任何一個男人,都是一樣的能幹。”

旺兒原本不敢分毫忤逆,可聽了這句,卻忍不住認認真真說道:“說句世子不愛聽的話,這個真的是換作什麼別的人都不能夠的,就算再怎麼能,也是不如我們家主子的。”

趙黼不由微微惱怒,把杯子拍在桌上道:“瞎說,難道這許多男人都比不上她?”

旺兒才知失言,忙翻身跪倒在地。

謝謝小夥伴們~~(づ ̄3 ̄)づ╭~

六六:這廝放肆,口水真多

旺兒:世子請看這本——我隨身帶着

六六:這什麼?《一個龍套的自我修養》?

旺兒:八導說經常看看,有益於提升演技,世子覺着我的演技有沒有提升?

六六:……離我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