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自從入了臘月,金器行的生意便越發好了,從上到下,每日都應接不暇。
徐志清又管着徐家其他幾個鋪子,忙的分/身乏術。
昔日徐沉舟還會來幫手,只是因女鬼殺人案,被張小左傷了眼後,就如元氣神魂也都大傷,竟格外頹靡,鎮日流連青樓楚館。
徐員外從來偏心,雖偶爾說了幾次,卻也不肯十分責備他,最後因說不聽,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徐志清暗中勸慰了幾次無果,畢竟是兄長,便不敢再多說,只也由着。
只是近來徐志清偶感風寒,每日熬藥看醫,卻仍是不敢歇息。
徐員外終於“良心發現”,把徐沉舟叫去又說了兩句,徐沉舟也不知怎麼了,這一次竟並未如前幾回一般賭氣使性,雖嘴上不說,人卻經常往鋪子裡走動,也略肯留些心了。
今日,徐沉舟便仍在金器行裡,起初還在裡屋休息,後來徐志清去調貨,他聽見外頭人漸漸多了,便出二樓,往下打量照應。
本也沒什麼可觀之處,只不過正百無聊賴間,卻見到雲鬟走了進來。
徐沉舟的眼神自是極厲害的,即刻便盯住了,自言自語笑道:“俗話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大爺今日略勤快些,就看到一隻小鳳凰。”
喃喃了幾句,眼睛卻盯着雲鬟,卻見她來至櫃子上,同那夥計說了幾句,便拿了個長命鎖在打量,似愛不釋手。
徐沉舟居高臨下,看得賞心悅目,因見了長命鎖,便想起可園裡有個丫頭似乎懷了身孕,因此瞭然。
正盤算要不要下去說話,旁邊有個隨從道:“徐爺,你看!”
徐沉舟目光轉動,隨着看向進門處,乍一看,心中竟一驚!
因年下了,人多眼雜手亂,又加上前年曾差點兒被鬼刀那幫搶了,鋪子裡自然多安排了幾個好手看護,已備萬全。
這指點徐沉舟的,便是鋪子的巡衛,不管是什麼人進了門口,他都會第一眼看到,若有可疑之人,便暗暗留心,多加註意。
而徐沉舟看見才進門這人,一驚之下心想:“怎麼是他?”
原來這進門的,竟是名丰神俊朗的青年,身着一件墨綠色袍子,仍是腰帶一把小唐刀,鬢若秀裁,眸似朗星,身上散發着一種讓徐沉舟不喜而忌憚的氣質……
卻正是那日在河畔那倌人家門口看見的,那曾白了他一眼的“少年公子”。
徐沉舟心中忖度,眼睛卻盯着那人看,卻見他仍是負着手兒,初初進門之時,便左顧右盼,四處打量。
徐沉舟心中一動,腳下飛快移動,略往旁邊柱子後隱了隱。
果然,才藏好身形,就見那人驀地擡頭,將整個二樓也通掃了一遍,雖看着像是玩兒般,但眼神卻彷彿是在找什麼似的。
徐沉舟微微戒備,不動聲色盯着,見那人看了會子,就回頭對旁邊一個人含笑說了句什麼。
那隨行之人,卻也是個青年公子,樣貌俊秀,身形挺拔,看着是個會武的,若是放在人羣中,也是極打眼的了,可偏偏在這人身旁,竟彷彿沒了光華似的,就似星光之於冷月。
兩人對答了幾句,已經往內走了四五步,因人實在多,那墨綠緞子的少年彷彿不喜,便暫停了步子,又對旁邊隨行那公子說了句,那人點頭,兩個便欲轉身往外。
徐沉舟見他們要走,心中不知爲何竟鬆了口氣。
但偏是在這時侯,那墨綠袍的少年身形一頓,繼而慢慢地轉過身來!
徐沉舟雙眸眯起,卻見他微蹙眉頭,擡眸看向前方,目光閃爍,似發現了什麼,原本面上淡淡的笑意已經蕩然無存,雙眸裡有種令人越發畏懼的東西。
徐沉舟心頭一緊,不由往前走了幾步,俯身再度細看,卻見那少年目光亂晃了會兒後,直直地看向了一處!
幾乎心有感應,徐沉舟順着那少年所見,轉動目光看去,卻見……他盯着瞧得,竟正是那拿着長命鎖在看的“謝鳳”!
明眸深沉幽暗,少年邁步往前而行,旁邊有經過的客人不留神撞到他,他也全然不理不管,雙眼竟死死地只盯着雲鬟。
這般悄然無聲、卻又目標堅定地靠前的姿態,讓徐沉舟倒吸一口冷氣。
心底忽然想起那日在胭脂閣,崔雲鬟無意中吐出的那句話。
那句讓他疑惑不解,幾乎以爲是聽錯、或者想錯的話。
幾乎來不及多想,徐沉舟風一般地捲過欄杆前,順着樓梯急急而下。
幸而雲鬟所在之處正是下樓梯口,他掃一眼那少年,卻見他仍心無旁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雲鬟……略顯陰鷙深沉的眸子,若驚若喜若疑。
那時候雲鬟因正對着光打量手中長命鎖,原本背對着那少年,此刻,似要放下金鎖轉身,倘若轉身的話……
徐沉舟放慢步子,故意大笑了聲,才又故意大步過去,風似的到了她的跟前兒!
雲鬟見他突然伸手攔住肩頭,心中大爲不悅,皺眉低聲問道:“徐爺,你做什麼?”
徐沉舟手指在脣上一擋,又握緊她的肩,笑着說道:“你今兒如何偷偷地來,卻不上去找我?”
雲鬟本要將他推開,忽地留神看時,卻見徐沉舟雖是笑着說這般輕佻的話,但眼底卻絲毫笑意都沒有。
因兩人靠得極近,雲鬟甚至能感覺他的身體微微繃緊,似乎……危險將至。
雖不知發生了什麼,雲鬟卻終究未曾再動,也並未出聲,只是冷冷靜靜地看着他。
徐沉舟見她果然會意,便低頭略近耳畔,又帶笑悄聲低語:“做得好,再一會兒就好了。”說話間,把她的肩頭往懷裡又按了按。
在旁人看來,這般親暱姿態,自然是風流的徐大少爺又不知跟哪個“相好兒”調/情呢。
徐沉舟不敢過分去盯着對面幾乎那最多隻隔着十幾步的那人,只因知道,這會兒若死盯着他看,必然會被瞧出破綻。
但眼角的余光中,卻見那人果然就此止步。
徐沉舟的心卻仍然繃緊,本來演這些荒唐不羈的調笑戲碼,自是他最擅長的、幾乎本色出演而已,但是現在,那臉上的笑幾乎都要掛不住了。
幸而的是,那人似也認出了他,面上驚疑之色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便又是那日在河岸上所見的鄙夷不屑。
正在這會兒,那隨行的青年也來至身邊,在所有人聲鼎沸中,徐沉舟竭力凝神,隱隱約約地聽他問的是:“六爺,是怎麼了?”
那“六爺”冷哼了聲:“沒什麼,看錯了罷了。”
這才轉身,同那人一併出門去了。
這邊兒,櫃檯內的小夥計並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看見徐大爺不由分說過來摟住了謝典史,倒是讓他大吃一驚,卻又不敢做聲,只得假裝無事人似的暫且去應酬別的客人。
而徐沉舟見“六爺”去了,才微微放開雲鬟,卻叮囑道:“你暫且不要出去,隨我上樓。”
雲鬟見他放鬆,知道“危險”已退,推開他道:“徐爺,到底是怎麼?”
徐沉舟垂眸看她,見她雖然不悅,卻仍是神情淡淡,一瞬想到方纔那“六爺”的神情舉止,周身氣勢,心底竟有一股寒意滋生。
徐沉舟緩緩吸了口氣,才問道:“‘六爺’……是什麼人?”
在他眼前,那雙眸子慢慢睜大,裡面駭然之色,無法掩飾,要問他從哪裡聽來的……卻又想到方纔!一時竟死死地握緊手中的長命鎖。
果然,徐沉舟道:“方纔,有個看着十八/九歲的少年進門來,生得鳳頭麟角,鋒芒外露……我聽見有人叫他……六爺。”
徐沉舟略微猶豫,並沒有把趙黼差點兒就走了過來之時告訴雲鬟。
——鳳頭麟角,鋒芒外露。
徐沉舟閱人多矣,稽城內極少有他看得進眼的人物,但如今卻說出這樣的話,這幾個字若是放在別人身上,也不能夠擔得起。
雲鬟心思已亂,本能地轉過身要走,徐沉舟將她拉住:“你這會兒出去,只怕他還沒走。”
正在此刻,忽然有人驚喜交加道:“小謝!”
徐沉舟擡頭,卻見是二弟徐志清去而復返,因看見了雲鬟,便滿懷欣喜地走了過來,拉住寒暄。
徐沉舟忙問:“你方纔進來時候,看見兩個氣勢不凡的青年不曾?”
徐志清是生意人,自不乏精明洞察,頓時就知道徐沉舟說的是誰,便道:“原來大哥也留意那兩個少年了?我正要進門的時候,他們正出去,還打了個照面兒呢,真真兒是好出彩的人物,必然是外地客人,不知是哪裡來的?”
徐沉舟問道:“他們可走了?”
徐志清道:“我特意回身看了眼,兩個人騎着馬去了。怎麼了?”看看徐沉舟,又看看雲鬟,驀地看見她手中握着的長命鎖,一時笑道:“原來小謝是爲了這個來的?你何必親自來,說一聲兒,我叫人送去就是……我聽說是露兒丫頭有了身孕,必然是爲了她準備的呢?”
徐沉舟見他又唸叨起來,纔要打斷,雲鬟卻輕聲道:“是了,我正是爲買此物而來,好歹……是個心意。我、我頗爲喜歡這個,不知價錢……”
還沒問完,徐志清搖手道:“什麼價錢,你看中了哪個,隨意拿走就是了!說價錢是要跟我生分呢?”
徐沉舟本來心底滿是狐疑,如今見自己的弟弟這般“慷慨大方”,不由一笑。
徐志清雖是生意人,但生性豁達,有些窮苦書生慕名前往榴花書屋,倘若言談有趣,志同道合,徐志清還會暗暗資助他們,但也是適可而止,心中有度。
可卻從未像是今日這般,這樣真正的“揮金如土”。
徐沉舟又見雲鬟眼底仍有驚怕不散,便也想沖淡些方纔那緊張之意,因故意笑道:“老二,你瘋了,拿鋪子裡的東西做人情?你不怕回去,父親又要責罵你?”
徐志清笑道:“父親若問起來,我只說是哥哥送出去的罷了。是了,哥哥如何下來了?”
徐沉舟道:“還不是看見了小……咳,所以替你下來招呼。”
徐志清拉着雲鬟道:“眼看晌午了,吃了飯再走,可不許推辭,我好歹抓到這個機會的。”
徐沉舟打量雲鬟,見她似要拒絕,他便不等開口,就說:“難得,你病了那許多日子,只因鋪子裡忙,都不見你按時吃飯,如今倒是有空坐下來正經吃麼?”
徐志清道:“小謝來了,我當然要陪客,何況哥哥也在這兒,我身上的擔子好歹也輕了些。”
他們兄弟兩人一問一答,雲鬟因心裡仍漂浮不定,就彷彿踏出一腳,踩中雲端,當下便由得他們兩人張羅。
來至二樓,頃刻間,底下便在廳內收拾了一桌子酒菜。
期間徐志清下樓去料理了些雜事,又命人將雲鬟所選的那長命鎖仔細包裹起來,才又腳步不停地上來,總算坐定,吃了中飯。
桌上,徐志清不免說些年下趣事等,徐沉舟只是笑着打量,極少插嘴,雲鬟偶爾應酬兩句,實不想掃了徐志清的興。
一刻鐘左右,樓下又有人來請二爺,徐沉舟道:“你快去吧,今兒也算是你的福,看在他的面上,吃了些熱飯。”
徐志清告了罪,自仍下樓處置店鋪之事。
門開門關,外頭嘈雜的聲響涌入,又復退出。
室內,雲鬟食不知味,一聲不吭,而徐沉舟喝了口酒,疑思滿腹。
兩個人對面坐着,竟是默然無言。
半晌,徐沉舟才慢慢開口,道:“那六爺……來頭畢竟非凡,是不是?”
雲鬟垂着眼皮兒,不答。
徐沉舟道:“上次在胭脂閣內,你脫口而出的那句話,竟也是……因爲他,是不是?”
雲鬟閉了閉雙眼,手兒握緊,卻握了酒壺,自斟了一杯。舉起在脣邊,想要喝下去,卻又停着,那手無法自制地只是抖。
徐沉舟伸手將酒杯取了過來,道:“不能喝就不要喝,你在此喝醉了,難道不怕我……”
他的本性風流,這些話自然是隨口而出,只不過話說一半,忽地打住,也不知是因唐突了,也不知是因提醒了。
雲鬟擡手,在眉心按
作者有話要說: 了按。
徐沉舟自端了她那杯酒,緩緩地一飲而盡,心底卻想起那日在胭脂閣的一幕。
當時他逼住雲鬟,正欲輕薄,而她雙眸緊閉,滿面澀痛,竟啞聲叫道:“王爺,不要!”
謝謝小夥伴們!(╯3╰)好像很多猜中了是大徐!
徐志清:哥哥,我感覺你要倒黴了耶
大徐:不瞞你說,我彷彿也有種不祥的預感
六六:刀好像不夠快,看我再磨一磨
大徐:(⊙﹏⊙)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