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兩日,坊間關於這兩宗殺人案的傳說越演越烈。
有人說,是一個打着桃花傘的女鬼,專門在下雨天陰氣最重的日子,挑那些眉清目秀的青年公子動手,其實是吸取他們身上的精氣。
也有人說,那女鬼半邊臉貌美如花,半邊臉卻宛如鬼怪,只要一看見她的臉,就會動也不能動,又最愛穿一雙猩紅繡花鞋。——一時之間,坊間所有女孩兒都將自己的紅色繡花鞋藏了起來,不敢再穿。
還有人聽見那“女鬼”哼着歌,什麼“白米紅餡”,幽咽如同鬼哭,十分瘮人。
除此之外,倒也另有一種說法,便是說那馮朗乃是冤死,所以心中有怨氣,才又把杜遠士給勾了同去。
小城內一時人人自危,偏偏秋日多雨,百姓們只能儘量避免在雨天外出。
如此一來,便把本地的捕快們忙了起來,尤其是下雨的天氣,人人都往屋裡躲,他們反而一個個忙不迭地跑上街頭,只爲搜找那打着桃花傘的女鬼。
雖說捕快們氣壯,然而因連日裡聽說那些傳聞,不免也都有些心裡打戰,若是雨天裡看見個撐花傘的人、或者穿紅繡鞋的女子,都會如臨大敵,幾乎先去了半條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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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之中,因這兇手挑在嘈亂的雨天動手,得手後即刻離開,等到有人發現旁邊死了人之時,他往往已經消失不見,連個看清楚的目擊之人都沒有,捕快們問過的,多半都語焉不詳。
縱然有目睹那兇手的,也不過是說是舉着一把桃花傘,裙襬下紅繡鞋罷了,連臉是什麼樣兒的都沒看見。
故而白清輝跟雲鬟這幾日來,便按照徐沉舟呈上來的名單行事,——乃是馮朗和杜遠士都認得的人,多半是些青年子弟,少數親眷。
白清輝便命將衆人逐一傳來縣衙問話,無非是問兩件案發當日,各人都在做什麼之類。
衆人有記得的,有那記憶模糊的,不一而足。
將這二十幾個人都問完話後,也着實耗費了一番時候力氣。
白清輝問話之時,雲鬟便也站在旁邊。問完了最後一個,白清輝休息片刻,喝了半盞茶,將跟前兒主簿所錄又翻了幾眼,便推了一張紙出來。
雲鬟會意,上前接過,低頭看時,卻是兩個名字。
但卻並不在方纔問話之人名單中。
雲鬟心中一想,已經明白了,便道:“知縣大人,你所記錄的這兩個名字,是方纔有幾人供說跟馮杜兩人交情之時,口中無意中說出來的。不知單獨記了出來是爲什麼?”
白清輝見她果然記得清楚,便饒有興趣地看着,道:“那麼,你可記得供出這兩個名字的都有誰?”
雲鬟略一想,便果然說了五個名字出來,白清輝看着手上那本名單冊子,正好是他打過標記的五人,一絲兒不差。
白清輝笑了笑,道:“你這份能耐,天底下可謂無出其二。”
雲鬟道:“算不得什麼。”又問:“莫非大人覺着這兩個人,跟此案有關?既然有關,如何徐捕頭並未列在冊子上?”
白清輝道:“你既然記得那五人是誰,也該記得他們的供詞,他們五個人,兩人跟馮朗交情深厚些,其他三個,卻是杜遠士的好友。然而他們說及跟馮杜兩人相處之時,便都隨口帶出這兩個名字來,可見這兩個人,也跟馮杜兩人認識。”
手指在案板上輕輕一敲,白清輝又說:“至於爲什麼沒有列上,這個就要問徐捕頭了,或許徐捕頭覺着他們毫無嫌疑,或者……”
白清輝停口,又叫了一名捕快上來,道:“今日來的人中,有一名叫羅添的,派人暗中仔細跟着。”
那捕快面露詫異之色,白清輝道:“怎麼?”
捕快道:“回老爺,這羅添,是咱們徐捕頭相交的人……”
白清輝道:“我自然知道,這名單也是我命徐捕頭交上來的,他自然明白是爲公事。你也只公事公辦,不許遺漏錯失,不然本縣便要追究你的責任。”
捕快這才答應着去了。
雲鬟問道:“大人因何特別留意羅添?”方纔她陪着看了許久,雖記得羅添此人的形容相貌,談吐舉止等,可卻不明爲何白清輝單獨點出他來。
白清輝道:“他之目光閃爍,跟當日徐捕頭的神情有些類似。”
雲鬟聞聽,復仔細回想。
當時白清輝問:“你同馮朗,杜遠士素來的交情如何?”
羅添道:“起先衆人年紀小時,尚相處甚好,後來漸漸都大了,便各自分散,馮朗離開了本地,已是很久不相見了。”
當時他是微微帶笑說了這番話的,看着似十分淡然鎮定,可是現在想想,被叫來問話的衆人都隱隱透着惶恐之意,提起馮杜兩人的死,也都惴惴忐忑。
當時雲鬟還覺着羅添此人跟其他人不同,多半是年紀大些閱歷多些的緣故,如今被白清輝點破,才覺異樣之處。
主簿亦退下,白清輝淡淡一笑,對雲鬟道:“徐捕頭本是我可用的第一人,如今卻如此欺上瞞下。幸而這縣衙裡還有你,不然的話,我豈非是什麼也看不見做不成了?”
雲鬟道:“徐捕頭生性雖不羈,向來卻還頂用,這次不知爲何,只怕真如大人先前所說,徐捕頭跟此案也有關聯。”
白清輝道:“不知你派去跟蹤那人有何所得。”
因想了一想,便又叫了六名捕快上來,同樣吩咐道:“速去將盧逾,張小左依次請來縣衙。”頓了頓,又道:“許他們會面,不許他們交談。帶來衙門後,分開安置。”
一刻鐘後,最先被請了來的是張小左,也是一位青年公子,衣冠楚楚,看着教養極好,而後便是盧逾,兩人都看見彼此,卻來不及交談,便給捕快分房間帶入。
先問過盧逾,此人口風甚緊,天生一股警覺防範,不論白清輝問他什麼,要麼說時間太久不記得了,要麼說不清楚,彷彿知道白清輝奈何他不得,十分油滑狡黠。
白清輝卻也不急不慍,傳命帶他下去,又叫張小左上堂。
白清輝道:“你可聽說近來馮朗、杜遠士被殺之事?”
張小左聞言,垂下頭去。
白清輝道:“本縣問話,如何不答?”
張小左方點頭:“是聽說了。”略微遲疑,又道:“說來,那日我去弔祭馮朗。還跟杜遠士說過幾句話呢。他並未乘車,我原本還想送他,他卻執意不肯,只說要自個兒走走,倘若我果然拉他上車,只怕就避過這劫了。”說到這裡,眼圈不由微紅。
白清輝道:“你們說了什麼話?”
張小左道:“只說……馮兄年紀輕輕,委實可憐可嘆等,並無別的。”
白清輝道:“原來如此,那當時羅添可也去過?”
張小左神色微變,繼而搖頭:“他並未去過。”
白清輝道:“這是爲何?”
張小左猶豫了會兒,道:“他們兩個素來不太和睦……羅大哥、咳……他們很久前因什麼爭執過,詳細如何我便不清楚了。”
白清輝道:“既然羅添跟馮朗有過齟齬,是不是他懷恨殺人?”
張小左一愣,繼而搖頭道:“不至於,斷不至於如此。”
白清輝道:“你說你不明白他們爭執的詳細,如何竟這樣肯定?”
張小左面上掠過一絲不安之色,旋即道:“畢竟、畢竟大夥兒曾是極好的。再怎麼口角爭執、也不至於就到殺人的地步……”
白清輝道:“那麼……昔日那場爭執,都有誰人在場?”
張小左睜大雙眼,卻不答話。
白清輝臉色略微緩和:“杜遠士自然是在的?”
張小左喉頭一動,點頭說是。
白清輝拿起手上一張供詞,彷彿看了一會兒似的,瞥着他道:“據盧逾……嗯,盧逾也在對麼?”
張小左聽了這兩個名字,臉色泛白,目光看向白清輝手上的那張紙,猶豫着又點頭,卻已經無法出聲了。
白清輝將供詞放下,擡眸道:“本縣的徐捕頭,大概也在其中罷?”
張小左臉色發白,更不能言。
白清輝一按驚堂木,道:“你既然知道這幾個人都在現場,又確信他們不會引爭執而殺人,難道不知道他們爲什麼爭執?可見你隱瞞不實!當着本縣的面兒,還不從實招來!”
張小左渾身發抖,眼珠亂動。
白清輝道:“方纔已有人招認了那樁惡事,是本縣看你衣冠楚楚,才存愛惜之心,想你坦白從寬罷了,若你仍冥頑不靈,就不必怪本縣無情了。”
方纔白清輝作勢拿着那張“供詞”其實自然是先頭隨意錄供的一張紙,可他言辭舉止中,卻透出一種誤導之意,讓張小左誤以爲方纔那會子盧逾已經招了,這纔不敢咬死不認。
如今聽白清輝又口口聲聲說及那“惡事”,張小左臉色頹然,舉手捂着臉道:“我、我也不敢瞞着大人……實在是,這件事已經……已經過去許久,我們沒想會再翻出來。”
五年前的一個夏日,徐沉舟,羅添,盧逾,張小左,馮朗,杜遠士六個人,都是翩翩少年,家世又都極好,便氣味相投,時常聚在一塊兒,鬥雞走犬,無所不爲。
這一日,六人出城,去郊外野遊,及至中午,便把帶來的酒水都喝光了。
六個都有些醉意,便在那樹蔭底下乘涼假寐。
誰知過了片刻,從樹林中忽然傳出極清脆的笑聲,繼而又有些低低細語的響動,竟彷彿是有女子的聲音。
這六個人中,馮朗是最好事的,當即爬起身來,醉醺醺入內查看情形。
半晌馮朗貓着腰兒回來,低低笑着,又指樹林子裡,因對其他五個人道:“你們都別睡得死豬一樣了,快進去看好的!”
衆人都不理會,以爲他是誆騙呢,馮朗道:“光天化日,一對兒狗男女在做那等事呢,你們再不去,就完事兒了!”
這一起子都是些好事之徒,又都血氣方剛的,聽聞有此等野/合之事,頓時睡困之意全無,便跳起身來,隨着他悄悄地入內查看情形。
漸漸地摸到了那林子裡,果然見前方樹葉掩映,有一對兒少年少女靠在一起,十分親密似的,在喁喁喃喃地說話。
那女孩子十分嬌羞,只顧低着頭躲避,那少年便湊過去,在她櫻脣上輕啄。
衆人見狀,心跳加速,越發血脈僨張。
那羅添是個最好/色的,頓時眼睛都通紅了,連連嚥下口水。
看了會兒,羅添便喃喃道:“真是淫/賤……既然如此那就休怪……”竟按捺不住,撥開樹枝衝了過去。
那一對兒小鴛鴦聽見動靜,又見一個男子發瘋似的衝出來,嚇得色變,少年忙抱緊了女孩兒,道:“你做什麼?”話音剛落,就見羅添身後又走出幾個人來,竟都比他高大。
馮朗正撒酒瘋的時候,見了這等可喜之事,便大笑着走到跟前兒,說道:“小兄弟,看不出來,你竟有這等情趣,這小娘子是什麼人?竟比那胭脂閣內的姑娘都風騷三分,你可是有福了。”他說着,便探手往女孩兒的臉上摸去。
那女孩兒大叫一聲,少年攥住馮朗的手腕,將他用力往旁邊掀開:“滾!”見勢不妙,拉着那少女便跑。
誰知羅添早攔在旁邊兒,見狀一把抱住女孩子的腰,竟將她抱得往旁邊滾了開去,卻仍是死死不放。
少年急起來,不由大聲叫道:“妹妹!”待要衝過去,又被盧逾攔住。
馮朗吃了虧,哪裡肯罷休,纔要跳起來打罵,忽然聽了這聲兒,便又笑道:“是什麼妹妹?這是你妹子?是親的呢還是……”
羅添因酒力發作,已經邪念橫生,緊緊抱着那女孩兒,早就迫不及待地動作起來,那女孩子魂飛魄散,厲聲尖叫:“放開!哥哥救我!”
馮朗身邊兒杜遠士皺眉道:“叫的這樣親密,難道果然是親兄妹不成?光天化日,如何竟做這沒人倫的行止。”
徐沉舟平素雖是個百無禁忌之人,但因他生得皮相絕佳,又且多金,故而那些小幺兒妓/女都十分奉承,就算是府中的那些丫頭們,也是十分心儀,因此不管是看上哪個,都是唾手可得。
徐沉舟從不屑強迫人,見羅添這樣醜態倍出,本要出
作者有話要說: 言阻止,誰知聽了杜遠士這一句話,便啐了口,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