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舞樓頭,玉笛弄殘仙子月;鳳翔臺上,紫簫吹斷美人風。跨風登臺,瀟灑仙姬秦弄玉;斬蛇當道,英雄天子漢劉邦。”
——《笠翁對韻》
天光乍破。
鳳瑤與公子等人相談一夜,將如今五毒教的局勢詳細告知。眼見天兒亮了,她揉了揉略有些惺忪的雙眼,緩緩站起身來。
向着幾人輕輕躬身,她微微莞爾,卻難掩滿臉的愁容:“諸位,我先行回到玉蟾殿中了。此時我正被軟禁着,若是早上送膳的侍女瞧不見我,怕是會連累到你們。”
幾人對鳳瑤此時的境遇頗爲同情,公子微微頷首:“鳳瑤姐姐,你且先行回殿中,靜待好戲便可。”
唐婉婉已經有些乏困了,鹿銜與陸予月往前送鳳瑤離開,公子與風君目送着鳳瑤輕移蓮步,推開木門遠走而去。
鹿銜緩步到公子身邊,輕輕嘆了口氣:“鳳瑤姐姐如今的遭遇實在可憐,她貴爲五毒聖使之首,卻如今連自由之身都極爲難得。”
公子眼中卻倏忽間掠過一道寒光,微微搖頭,低聲對着鹿銜說道:“她說的未必全是真的。這其中還有許多疑點,莫要輕易便對旁人放下戒心。”
陸予月聽見他的囈語,不禁眉頭一皺,忍不住開口道:“鳳瑤因爲你才遭遇的清算,而你卻還對她百般提防。呵,原來大名鼎鼎的公子當真是鐵石心腸,江湖傳聞些什麼智計無雙,只不過是疑心極重罷了。”
一言既出,鹿銜與風君皆嚇了一跳,連公子也不禁愕然,只半張着嘴,欲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陸予月見他啞口無言,也一改往常模樣,不依不饒道:“莫非公子連我等在座之人也不相信麼?呵,如我這等外人,怎能輕易窺得公子的秘密呢?還是公子一人思忖些智計算了,我等且先行迴避罷。免得日後又覺得我等是奸細,泄露了什麼公子的大計。”她越說越氣,直一甩衣袖,徑直往外走去,欲要推門離開。
“等等。”公子輕嘆了口氣,淡淡出聲:“你還是這般性如烈火,藏也藏不住。”
陸予月身軀一震,伸出欲要推門的手也怔住在半空,而鹿銜卻是滿臉驚訝,連唐婉婉也清醒了過來,呆呆地望着二人,心中滿腹疑惑。
半晌,陸予月定住的雙手緩緩落下,她搖了搖頭,如自嘲般輕哼了口氣,慢慢轉過身來,眼神複雜地望着公子:“你是怎麼發覺的?”
公子平靜的與陸予月對視着,嘴角露出幾分笑意:“見到你第一眼,我便認了出來。雖不知你有何打算,但我願意支持你。”
陸予月似是泄了氣般,又呆滯在原地。
而鹿銜與唐婉婉面面相覷,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有風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唐婉婉這時湊到鹿銜耳邊,悄然輕聲道:“鹿銜姐姐,看這架勢,公子哥哥似乎與那位予月姐姐有些情況。”鹿銜聞言,不由得眉頭緊蹙,她心中本就疑惑,見唐婉婉也是這般想法,不禁委屈起來,瞥了公子一眼,撅起小嘴,又扭過頭去,一言不發。
“我與這位予月聖女,乃是多年的老相識了。”公子察覺出身旁散發出的陣陣寒意,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連忙解釋道。
鹿銜聞言,心中卻怒火更甚,冷哼一聲,嬌喝道:“騙子!”她再也不願意待在這方小苑當中,拉着唐婉婉一起便往院外走去。公子雖欲伸手挽留,卻又一時詞窮,只將手僵在半空,竟眼睜睜地望着鹿銜與唐婉婉破門而出,往西苑中返去。
“嘖嘖嘖。”風君子連連搖頭,又不禁打了個冷戰,喃喃道:“福壽無量天尊,太乙救苦天尊······”一邊誦唸着,一邊也往門外跑了去。
一時間,院子中只剩下公子與予月二人。
公子唏噓,有些話,如今還不便與他們交代,如今只剩下二人,自己也可以問些想知道的問題了。
“找到林瞳了嗎?”
“有林瞳的消息嗎?”
二人幾乎同時開口,尷尬的對視了一眼,又默契地閉上了嘴。
過了一會,公子才緩緩開口道:“我這些年在陰山與黑戈壁也四處打探林瞳的消息,但並無音訊。我正想他是否折返回來找過你,如此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陸予月輕輕點了點頭:“自從他當年跟隨師父潛逃出中原之後,便如人間蒸發了一般,任憑我怎麼尋找,都沒有半點蹤跡。連他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她吁了一口氣,想要甩掉這些雜亂的思緒。定了定神,又反口問道:“她呢?”
公子面帶愁容,冷聲道:“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只能靠着寒玉牀勉強維持生機。”
一股愁緒在小院中縈繞着,陸予月恍然間才發現,原來她與公子,竟同是天涯淪落人。她見公子心情壓抑,想要出聲安慰,又不知作何言語,良久,她才淡淡開口:“鹿銜挺不錯的。”
公子聽到鹿銜的名字,心中的愁緒也不由得被沖淡了些許,強擠出幾分微笑,點了點頭。又深吸了口氣道:“暫且不說這些了,我想聽聽你的計劃。你應當早就算到了我會到苗疆來吧?”
陸予月鳳目微狹,不置可否,也淡淡一笑:“從你邁入中原的那一刻,你便應當知曉,有多少張網編織起來將你籠罩進去,裹挾着你一路走來。”她頓了頓,繼續道:“我從未做過什麼,焚鶴也從未做過什麼。”
二人對視,不由得會心一笑。
“將計就計。”
“欲擒故縱。”
另一方小苑之中,葉灝然一早起牀,便端坐在了院子當中。
公子昨日休憩了一日,今日應當能上門來與自己一談吧。他心中也沒有底,也不知道後續該怎麼做。
公子身後的那柄長劍,雖模樣奇怪,但與藏劍山莊中那尾金尾鯉散發出的氣勢一模一樣,只是要濃烈上許多。他決計不會認錯,那種蒼莽而威嚴的氣勢,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
若是勸說公子將長劍交還自己,那定是不可能了。他聽聞過這位公子的名聲,那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詭計多端。他雖曾在藏劍山莊中學藝,卻未必能記得那份恩情。
不過,他細細回想大莊主所言,似乎並非是想要他討要回那道機緣,而彷彿只是想與公子見上一面。
他正躊躇着,從身後屋子中走出一妙齡少女來,她半披輕紗,搖搖晃晃地就撞進葉灝然的懷中。葉灝然一把將她抱起,滿臉疼惜地望着這絕美的少女,低聲囈語:“毒毒,怎麼這麼早便醒了?”
毒毒嬌哼,酥聲撒嬌道:“葉郎你自昨日回來後,便滿腹心事的樣子。毒毒見葉郎心情不悅,自然也睡不香了呢。”
葉灝然滿臉寵溺,伸手在毒毒的鼻子上輕輕颳了一下,柔聲說着:“等此間事了,我便帶你回藏劍。待幾位莊主同意,我們便再將你的親人接去藏劍,見我們完婚。”
毒毒將俏臉埋進葉灝然的懷中,小腦袋搖擺着蹭着他的胸膛,發出一陣咿呀的嬌羞之聲。
“葉郎,你在五毒教要做什麼事呀?”毒毒將頭探出,直勾勾地望着葉灝然,嬌柔的聲音酥麻入骨,聽得葉灝然心中直癢癢。
“這······這事是莊中的機密,暫時還不能告訴你。”葉灝然有些遲疑:“待事情辦完,我們回藏劍的路上,我再慢慢說與你聽。”
毒毒不悅,撅起嘴脣,嬌哼一聲:“反正我馬上也要嫁給你了,早些晚些有什麼所謂嘛?你還是拿我當外人嘛?”
葉灝然突然好像聽到一陣詭異的笛音傳入耳中,還不待他細細思索,便只覺心中再也沒了那些疑惑,只是喃喃道:“是啊,你現在是我的夫人,早點晚點告訴你又有什麼所謂呢······”
密室之中,麋鹿尊者與一蒙面女子靜靜對坐着,耳邊竟然迴響着葉灝然的聲音!他們聽着葉灝然的一言一語,嘴角不由得露出絲絲微笑。
“果然是個小雛雞,哈哈哈哈哈,英雄且難過美人關,更何況這剛剛出來行走江湖的雛兒呢?”麋鹿尊者桀桀笑着,又轉而望着那蒙面女子,冷聲笑道:“聖使可有什麼打算?”
那蒙面女子冷哼一聲,開口道:“原來那金光乃是藏劍的寶貝,咯咯。墨白尊者死得冤枉啊,如今那公子到了我五仙教中,縱他有三頭六臂,也須得折在我的手中。這藏劍的寶貝,也須得落在我的手中!”
麋鹿尊者聞言大笑:“我八絕門上下,便提前預祝聖使馬到功成,登臨大寶!”
那蒙面女子見麋鹿尊者這般,很是受用,又盈盈笑道:“還是你會說話,當甚麼一教之主有甚意思?待我起事,第二個便殺了那皮邏閣,一統六詔!”
“聖使說得好!”一陣鼓掌之聲傳入蒙面女子耳中,她猛地回過頭去,一張熟悉而陌生的免控頓時映入眼簾!她像是見到鬼一般猛地竄了起來,手指着那人,喃喃說着:“墨······墨白尊者,你怎麼還活着?”
那鼓掌之人,竟正是與公子相爭被擊敗的墨白尊者!
墨白尊者並不言語,反倒是望向麋鹿尊者。只見麋鹿尊者又發出那沙啞的桀桀笑聲來,向着蒙面女子淡然說道:“這只是我八絕門的一門小道耳,起死還生,脫胎換骨。只要信奉我八絕門的曼陀祖師,便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墨白尊者也露出玩味的笑容,向着蒙面女子微微躬身:“墨白再此恭祝六詔之王,舉事成功。”
蒙面女子敷衍着點了點頭,只是心中驚疑不定,緩緩默唸着:“八絕門······曼陀······”
東苑
陸予月早已離去,如今空剩下公子一人獨坐院中。
自他回到中原開始,似乎便投入了一張巨大的網中,這種感覺令他極爲不安,卻又無可奈何。想必陸予月也是如此。
他一路上,找到風君與幼麟,遇到鹿銜,遭逢無花和尚,等等等等,一切都似乎是被人計劃好了一般,將他一步一步引到這裡。
既然無法改變,那就只能順勢而爲,將計就計罷了。
“是那個八絕門嗎?”他深鎖眉頭。卻旋即又甩了甩頭,拋卻了這個想法,陷入沉思之中。
突然,一陣笛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側頭望向西苑中,不由得露出淡淡的微笑來。他聽出來,那是鹿銜在吹奏他贈的那支白鷺霜皇笛。
想必是陸予月回去之後,與她解釋了一番什麼了。他拋開了那些雜亂的思緒,靜靜地聽着鹿銜的吹奏。
他從未如此認真地聽過鹿銜的笛聲,之前在江邊之時,他心中頗多愁緒,而在白帝城旁,卻又是一場血雨腥風的交戰。他不由得沉醉在笛聲之中,聽着笛音婉轉,似是在撥動着他的心絃。那笛聲之中,飽含着熾烈的感情,她難以用言語說出口,只能藉以笛聲,將這股思緒徐徐講予公子聽。
“豈是丹臺歸路遙,紫鸞煙駕不同飄。一聲洛水傳幽咽,萬片宮花共寂寥。紅粉美人愁未散,清華公子笑相邀。緱山碧樹青樓月,腸斷春風爲玉簫。”
他再也無法按捺住內心的悸動,猛地腳下一道真氣如長虹般貫出,將他的身子如射箭一般,往西苑中竄了進去。
鹿銜正在院中持笛輕輕吹奏着,突然望見公子的身影出現在自己面前,嚇了她一跳,連忙中斷了笛聲。她緩緩望向公子的雙眸,那雙眸子此刻全無那些運籌帷幄、勾心鬥角。竟如泉水般清澈,卻又彷彿大江般洶涌。
公子的真氣灌入雙腿之中,讓自己行走向鹿銜的身前。四目相對,已然明瞭了各自的心意。
他一把抱住怔住的鹿銜,他的呼吸有些顫抖,只附在鹿銜的耳邊輕輕說着。
“昔有弄玉尋蕭史,今日,我也想與你如蕭史弄玉一般,神仙眷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