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躒躁摧長恧兮擢戟馭殳。所離不降兮以泄我王氣蘇。三軍一飛降兮所向皆殂。一士判死兮而當百夫。道祐有德兮吳卒自屠。雪我王宿恥兮威振八都。軍伍難更兮勢如貔貙。行行各努力兮於乎於乎。”
——《離別相去辭》
崑崙雪峰
少年身負長劍,佇立在峰頂之上,遙遙的望着南方。
聽宗門中的前輩說,那個方面沒有雪。他不知道人們是如何在沒有雪的地方生活着,自他出生伊始,便活在這終年積雪的崑崙山中。
“淮兒,你怎麼在這兒。”
少年驚的回頭,望見一道青色的身影緩緩向自己走來,步伐雖慢,一步卻彷彿可跨過數十丈的距離,轉眼之間,便來到了少年的身前。
“師父。”少年欠身作揖,驚喜道:“您出關啦?”
那青影露出面目來,卻是一位劍眉星宇的青年人,正寵溺的望着小徒弟,微微點了點頭,莞爾:“此次出關,我已臻縮地成寸的境界,以爲師的天分,往後想要再精進一步,怕是難如登天了。”他轉而面帶愁容,側首隨着徒弟的目光向遠方眺去。
少年見師父心情不悅,連忙出聲安慰道:“如今刀宗之中,除了師祖他老人家與洛風師伯,便要數師父修爲最爲高深了,師父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青影聞言,哈哈大笑起來,輕輕撫摸着少年的頭,悠然道:“淮兒說得對,如今以我的修爲,堪稱當世一流之境地,應當知足了。”
少年露出和煦的陽光,像是一輪初生的朝陽,雖不炙熱,卻彷彿能融化這崑崙雪峰上萬年不化的冰雪。
“師父,你能和我說說,南邊的人們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嗎?”他突然開口。
青年沉思片刻,徐徐說道:“我也許久未回過中原了。那裡的人們呀,不用穿着厚厚的毞袍,一年會有四個季節。那裡有繁華的鬧市,有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長街,有琳琅滿目的商品,有來自異邦諸國的商人,還有許多珍饈美食······”
他突然轉過頭來,笑着問道:“淮兒,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嘛?”
少年一怔,撓了撓頭,一臉疑惑怎麼會突然說道自己的名字。
不及少年回答,青年又自顧自的說了起來:“當年我和你師祖,在淮河之畔遇到了尚在襁褓中的你。我們在附近等了三日,都未尋到你的家人。那年淮水氾濫,想必是去別處逃荒的路上走散了。你師祖想要將你寄養在附近的人家,可是荒年之中,誰家還有餘糧呢?”
青年頓了頓,回憶起那段往事:“於是我將你收爲弟子,讓你師祖爲你取個名字。你師祖說,此地臨近徐州,便指徐州爲姓,相遇於淮河之畔,便叫做徐淮。可是,那時我和你師祖即將北上,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到南方了,便又在你名字中加了個南字,你雖長於北方,卻莫要忘記生於南國。”
少年徐南淮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雖曾聽師父提起過一二,卻並未講的這麼仔細過。只是他心中對淮河、徐州這些地方,只曾在書上望見過,心中全無概念。自打記事起,便是師父粗手粗腳的照料着,他雖疑惑爲何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在身邊,卻更加懂的師父的不易。
“師父。南邊的中原,真的有那麼好嗎?”小小少年托起腦袋,向着師父拋出疑問。
“這個嘛,須得自己過去望望才知道。”青年莞爾,知曉徒弟的心思:“想下山了?”
徐南淮“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低着腦袋直抓頭,他幾年前曾與師父說過想下山瞧瞧,卻被師父罵了一頓,今日師父竟主動提起,令他不知道怎麼說。
青年望着徒弟的模樣,心底一股悵然若失悄然涌上,又摸了摸他的腦袋,將身後的佩劍摘了下來:“淮兒長大了。”
“這萬里的崑崙雪山,困住了你師祖,困住了我。卻困不住你。”青年忽然眉頭一展,輕舒了一口氣,將手中的佩劍遞給徐南淮,微笑着說道:“去吧,往南方去,去長安城看一看,去你生處望一望。去華山見見你師叔祖,他會好好照料你。”
他深吸了一口氣:“若是在中原待得累了,便回到崑崙來。雖然沒有中原的繁花似錦,卻也不似那邊人心叵測。”
徐南淮怔怔地接過師父遞過來的佩劍,緩緩抽出劍鞘,陽光映在那柄劍上,折射出一道炫目的青光,他凝神望着那柄曾經朝思暮想的劍,待青光消散,只能望見劍上笨拙地刻着一行字:風君於開元十八年贈陳緩。
純陽門下,靜虛弟子,陳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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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聲尖叫劃破的長夜,將公子猛地驚醒。
他扭頭望向不遠,只見鹿銜斜倚在樹旁,滿臉寫着恐慌和迷濛,似乎是被噩夢驚醒了一般,冷汗從髮梢流下了臉頰。她顫抖着擡起了頭,望向正投來關切眼神的公子。只是此時,公子在她的眼中,似乎變了個模樣。
他披頭散髮着,靠真氣懸浮在空中,用絲帕輕輕的捂住口鼻,淡漠的望着身下逃亡的人羣。他的身後,是在火焰中殘破不堪的摘星樓。鮮血流滿了整個三星望月,黑煙遮住了整個月空,哀嚎聲響徹整個青巖,連花海中的花兒,也漸漸在公子的眼下,枯萎,凋零。
她從未覺得,公子爲何此時看起來,如此的陌生。
公子有些錯愕,轉念一想,頓時便明白了,他緩緩的閉上了雙眼,默默的搖了搖頭。
鹿銜揉了揉朦朧的雙眼,擦拭了額頭上的冷汗,大口的呼吸着想讓自己冷靜下來,而一回想起那些,自己平時親爲姐妹的同門,被滾滾魔火吞噬,只留下了絕望的眼神,她的心不禁一陣刺痛。
她竭力忍住渾身的顫抖,向着公子,喃喃說道:“她們是無辜的···她們是無辜的···”
公子輕輕嘆了口氣,睜開眼眸,溫柔地望着鹿銜,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哽在喉中,說不出口,只得幽幽一聲嘆息。
風君此時也悠悠轉醒,眯着眼睛望着二人,心中只有無盡的嘆息,輕輕低語:“冤孽。”
公子強撐着起身,用雙手支着地面,緩緩爬到鹿銜的身邊,她還在微微顫抖着,痛苦的捂着嘴,低聲綴泣。
他輕輕將鹿銜摟在懷裡,鹿銜嗅着這股熟悉的氣味,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猛地撲進公子的臂彎裡,將臉深深埋在他的胸膛中,失聲痛哭起來。
“我再也不會讓你流淚了。”他低聲喃喃:“再也不會了······”
天光初亮,風君和唐婉婉緩緩醒來,卻驚訝的望見公子和鹿銜摟在一起沉沉入睡。唐婉婉驚的捂住了嘴,拉着風君呆呆問道:“發生了什麼?”
風君聳了聳肩:“我也不清楚,不過平時裡公子醒的頗早,今天既然睡到這會,想必昨晚發生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
唐婉婉眉頭一蹙,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來,悄聲道:“難道是昨晚有五毒弟子來偷襲我們,被公子哥哥悄無聲息的全解決了?”
風君滿臉驚異,撓了撓頭,嘆聲道:“若是他們來,那便好了。到現在都沒什麼動靜,反而讓我心裡惴惴不安。”
二人正在嬉鬧着,突然兩隻蒼鷹盤旋在他們上空,緩緩降下。
風君伸手接住兩隻鷹兒,從鷹爪上取下兩封信件來,展信一閱,隨機指尖流出一道火焰,將兩封信件焚燒的乾淨,又振臂一揮,讓兩隻鷹兒飛去。
“信上寫了什麼?”唐婉婉好奇。
“應當是林臨已經到了渠縣吧?”公子的聲音突然傳來,唐婉婉似是被抓住的小老鼠般嚇了一跳,扭頭望去,只見鹿銜已經扶着公子起身,將他落在了輪椅上。二人平淡如常,全然不像發生了什麼一般。
風君回頭一笑:“是的,林臨已經到了渠縣,給幼麟祛毒。幼麟已經漸漸恢復,如今以有之前十之七八的功力了,只缺一味三角梅入藥,治癒體內暗傷。”他頓了頓:“另一封則是傳於你的,君清醉出谷來尋你了。”
“君清醉?”公子和鹿銜異口同聲,不覺對視一眼,滿是疑惑。
風君點了點頭:“他奉了東方谷主之令,帶上禮物前來,爲我們大鬧白帝城一事作褒獎。也不知道他哪兒來的消息,知道我們此刻在苗疆,他說不日便到。”
公子微微頷首:“萬花谷與十二連環塢素來無冤無仇,此時卻褒獎我等,還派出君清醉親自前來。”
“畢竟是孃家人嘛!”風君調笑:“老丈人對女婿好些,也是應當。”
鹿銜俏臉一紅,將頭深深低了下去,也不知是何表情,只是一抹羞紅漸漸攀上耳根。公子也臉頰微紅,嗔怪地瞥了風君一眼,旋即便正色回來,思索道:“如果我猜得不錯,馬上江湖之中便會有一番大動作,十二連環塢該倒黴了。”
風君點了點頭,連連稱是:“如此一來,你的用意也達到了。而且我們此刻正缺人手,君清醉若是來了,對我們在苗疆的計劃也有好處。”
“你真是個壞人,人還未到,你便算計上了!”唐婉婉敲了風君一個爆慄,嬌嗔道。
風君痛的“嗷”了一聲,捂着頭笑道:“既然是公子的孃舅,幫幫忙也無妨。”
“砰”的一聲,又是一道粉拳襲來,重重的砸在風君臉上,卻不是唐婉婉,反倒是鹿銜不復方纔嬌羞模樣,翹着小嘴上來便是一記。
幾人玩鬧一番,便又往着山峰方向前進。
只是這一路,卻不見了昨日那般五毒弟子巡守,途中還瞥見了幾處篝火堆,應當是之前的弟子在此處看守,彷彿一夜之間,所有的五毒弟子都急匆匆的撤走了一般。
“五毒教中難道出事了?”眼見到了山腳下,還是四處無人。鹿銜不禁蹙眉,低聲問詢。
公子沉思片刻,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沉沉道:“魚兒咬鉤了,總要鬆一鬆,魚兒才肯咬的緊,便不會脫鉤了。我們本是圍魏救趙,他們也是將計就計,放我入山去,他們遍尋多日尋到那道金光,想讓我幫他們尋寶,如果猜得不錯的話,此時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啊?”三人大驚失色,連忙警惕的望着四周,四野望遍,卻並未發現有什麼可疑的探子潛伏在他們附近。
公子手中一道銀光掠出,掠過樹梢之上,又倒捲回來,落入他的手中。他緩緩張開手掌,衆人凝神望去,只見他的掌中,此時正有一隻不起眼的紅色小蟲,痛苦的掙扎着想要逃離。
“斥候蟲,這林中怕是不少於萬隻,正在四處盯着我們,隨時向幕後的人彙報動向。連我也不知道,我們在何處時,便被它盯上了。”公子沉下了臉,冷冷的盯着手中的小蟲,片刻,他轉而釋然一笑:“無妨,就是那金光真被我尋到了,他們也沒那個本事從我手中拿走。”
一道光影后面,兩個黑衣人負手而立,死死地盯着光影上浮現的畫面。而畫面之上,赫然便是公子風君等人的面龐,那隻斥候蟲之所見,盡數落在他們眼中。
“這公子究竟何方神聖?口氣怎麼如此之大?”一人皺眉,沉聲問道。
另一人轉過身去,如蛇般扭動着細長的脖子,嘶啞着開口:“墨白,你可莫要小覷了他,當年他隻身一人,便如切瓜砍菜般屠戮了數百名武林高手。如今雖虎落平陽,但誰也不知道他的功力達到何等層次。”
“墨白”邪魅一笑,從身後抽出一對短戟出來,輕輕舔舐着戟刃:“既然虎落平陽,就該乖乖待在籠子裡,我會讓他後悔,踏入他不該來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