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楊笑笑一本正經跟他講這些大道理,江躍就有一種特別想笑的衝動。
尤其是看到她身邊一臉深以爲然的萬一鳴,江躍更是差點笑出聲來。
或許在萬一鳴看來,他對楊笑笑的控制,就像操控一個玩偶一樣簡單,早就把楊笑笑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恐怕做夢都想不到,就在個把小時前,這個女人剛從丁有糧的辦公室離開,而且還對他主動投懷送抱求採摘。
因此,楊笑笑現在的樣子越嚴肅,給江躍的反差感就越強,滑稽感自然也就越強烈。
萬一鳴一直盯着他,將他古怪的反應盡收眼底。
火氣再次蹭蹭蹭往上冒。
江躍既沒有表現出畏懼感,也沒有表現出應有的驚惶,更談不上恭敬。
這在萬一鳴看來,妥妥就是挑釁。
這狗東西,看來是真覺得自己翅膀硬了?
真覺得他配跟我萬家談條件?
萬一鳴怒到極致,臉上反而露出詭異的笑容。
“丁處長,這怪我。”
“怪我一向對你太客氣了,以至於讓你產生一種錯覺,覺得你可以挺起腰板跟我談條件。”
江躍淡淡道:“這應該算是威脅吧?”
“呵呵,所以你丁有糧是覺得有恃無恐?是什麼給了你這麼可笑的錯覺?讓你覺得你這種狗一樣的東西,能跟我萬一鳴叫板?還是說,有別的人給你扔了幾根骨頭,讓你覺得腰板硬了?”
萬一鳴的每一個字看起來都很平靜,但這股平靜的背後,卻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撕破臉皮了。
便連楊笑笑都有些臉色蒼白,不解地看着江躍:“丁處長,事到如今你還執迷不悟?到底是誰矇蔽了你的心智?你自己掂量一下,你到底有什麼資格跟萬少鬥?”
“楊小姐,你這個泥菩薩,就別在我跟前裝慈悲了吧?自身難保還非得裝作歲月靜好,你不累嗎?”
楊笑笑面如死灰,登時說不上話來。
看到萬一鳴黑着的臉,她本能想解釋幾句,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點什麼好。
倒是江躍,笑呵呵看着萬一鳴。
眼神一點都沒躲避的意思,也沒有半點仰視的意思,倒更像是平起平坐的口氣。
“萬少,威脅人這種事,我對你從來都很有信心,殺人滅口打擊報復這些事,我同樣知道你的節操能到什麼程度。我別的本事沒有,知己知彼這點覺悟還是有的。正因爲知道你萬少有多可怕,所以我從來都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從不把自己的後路全部堵死。”
“所以啊,那些沒有意義的威脅,我建議咱們都省點口水了。什麼一個響指衝進幾十個人亂槍打死我,殺我全家之類的屁話,你肯定做得出來,但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這話倒是讓萬一鳴着實一愣。
瞪着江躍,一時間竟然分辨不出真僞。
不怕死的人,萬一鳴並不是沒見過。
但是不怕連累家人的,還真沒見過幾個。
這丁有糧也不像是骨頭那麼硬的硬漢。
萬一鳴第一感覺就是,這丁有糧在裝逼,在故作聲勢。
真把他全家給綁了,槍口指着他們,萬一鳴不信這傢伙真能硬扛。
不過,就算要這麼做,萬一鳴還是覺得,得搞清楚丁有糧這麼有恃無恐的原因是什麼。
“楊小姐,接下去是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你確定要在這裡聽嗎?”江躍忽然詭異一笑。
楊笑笑頓感爲難,猶猶豫豫看着萬一鳴。
萬一鳴沒讓她離開,她還真不敢擅自走出這個房間。
萬一鳴倒是有恃無恐,揮揮手,示意楊笑笑出去。
楊笑笑卻有些擔心,附在萬一鳴耳畔:“一鳴,你要防着點,當心有人狗急跳牆。”
江躍哈哈一笑:“狗急了會跳牆,到底不如人,人急了未必就跳牆,還可以騎牆。”
楊笑笑聲音本來壓得很低,幾乎不可能讓外人聽到。
卻沒想到被江躍聽得清清楚楚,而且還當衆說出來,並且這段話分明就是內涵她騎牆。
一邊在丁有糧那邊苟且乞活,一邊又在萬一鳴這邊裝忠心秀恩愛。
不過她此刻也不敢辯解什麼,這種事只能裝傻當沒聽懂。多解釋一句,都必然是越描越黑的結果。
楊笑笑離開了,但是江躍身邊兩個彪形大漢卻沒離開。
顯然,他們要防止他忽然破罐子破摔,對萬一鳴不利。
雖然以丁有糧一貫的性情應該沒這麼膽量,可總要防備這一手。
這倆是工具人,自然而然也就不當人。
萬一鳴努力消耗着自己最後那一點耐心,冷淡道:“老丁,你真要逼我來個雞飛蛋打,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
“萬少,都這份上了,就別在迂迴輾轉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要是簽字,你必須滿足我剛纔的兩個條件。”
“你大概真的不懂,我完全可以換個人上來簽字?”
“人好換,你萬家確實可以輕而易舉地換。但就跟楊笑笑說的,我丁處長就不是丁處長了。既然我不是丁處長,有些屬於丁處長的秘密,似乎也就沒必要保守了吧?”
萬一鳴雙目猛然射出兇光。
江躍這一番話,徹底刺穿了他的底線,是好不遮掩的挑釁和威脅啊。
這個狗東西,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膽大妄爲了!
以前到底還是走眼了啊。
一直覺得丁有糧這狗東西穩重可靠,知道分寸。
現在看來,這狗東西的溫順穩健,都是裝出來的!
“老丁,就憑你這一句話,我就能讓你人間蒸發,你信嗎?”
“我當然信,你還能讓我全家都蒸發。這種事你又不是幹過一次兩次。”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不怕死?你全家人都不怕死?”
“我怕死,但我知道我不會死。至於全家人,他們怕不怕,我不太清楚,也不是特別在意。萬少你還是細節工作沒到位,不知道我老婆多少年跟我都是同牀異夢,孩子又是不爭氣的廢物,跟誰都不親近,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你說這種情況,我自己都顧不上,還能顧慮他們多少?”
“你覺得我會信麼?你要是不在意家人,你能上我的船?你往上爬,貪那麼多,圖個什麼?”
“呵呵,說句冒犯的話,如果萬副總管不能給你萬少那些權勢富貴,你真對他有很深的感情麼?”
“未必!萬少,我瞭解你,就跟你瞭解我家孩子一樣。你們歸根結底都是一類人,你們這種人,最愛的永遠是自己。至於其他人,能給你帶來好處的,自然要舔着,一旦沒有利用價值,哪怕是親爹親孃,你又能有多在意?”
萬一鳴臉上有些掛不住,幾度老羞成怒想發作。
但終究還是被他強壓下去。
“老丁,你的嘴皮子比我想象中更能扯。既然你非得嘴硬,那咱們就試試,我現在就派人去把你老婆孩子接過來,對了,你父母也住一塊的吧?”
“去吧,趕緊去。照我說,你別也別接了,直接開槍射擊好了。要是覺得過癮,拍段視頻給我看看,也好讓我死了心。”江躍完全一副混不吝的口氣。
這回輪到萬一鳴驚愕了。
世上還真有這麼變態的人?
竟然要求別人殺他老婆孩子,還主動要求錄視頻?
這丁有糧真是魔鬼嗎?
萬一鳴自問是個心腸極硬的人,可這種事,他即便心裡想,也絕不會說出口,更不會要人拍視頻。
這傢伙會不會是故意詐唬我?
經過萬一鳴認真地判斷,這還真不像是詐唬。
“丁有糧,你特孃的真是個畜生啊。老婆孩子你不愛,你父母總是生你養你的人吧?”
“萬少,瞧你這話說的。我父母也七十大幾了。多少人在他們這個年紀,骨頭都爛在泥裡了。他們本來也就是農村目不識丁的兩個老人,跟着我享了二十年清福,跟他們那輩人比起來,簡直強了十倍不止。就算現在去了,也能含笑九泉。再說了,這詭異世道,便是苟且活着,也沒滋沒味,我也保證不了他們晚年能一直幸福。萬少要是能渡他們一程,對他們來說未必不是解脫。”
“畜生,你特娘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畜生!”
萬一鳴從來都沒想到,他這種節操全無的人,有一天竟然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度指責他人是畜生,而且還特別理直氣壯。
他努力讓自己情緒平復下來,捶着桌子吼道:“就算按你說的,你的父母,你的老婆孩子都被我弄死了,在這種情況下,你跟我作對你能得到什麼?就算你苟活下來,你下半輩子圖個什麼?你良心不痛嗎?”
“萬少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你這種人居然好意思問別人良心痛不痛,你說這話良心不痛嗎?”
萬一鳴怒道:“我至少不會讓別人動我父母,動我妻兒。”
“我也不讓啊,誰讓我拳頭沒你大呢?你我換位一下,我肯定也不讓的。”
萬一鳴摁着額頭,努力讓自己的情緒不要炸裂。
“好好,還是那句話,這些最親的人都死了,你下半輩子圖什麼?你跟我作對圖什麼?動機是什麼?”
“萬少,怎麼說來說去,你還沒搞明白。不是我跟你作對,是你強人所難啊。不是你一直揚言要殺我,要滅我全家嗎?這又不是我主動要求的。”
“可這一切你完全可以避免的!”萬一鳴試圖講道理。
“怎麼避免?我簽字?”
“對!”
江躍咧嘴一笑:“萬少,我今年四十多了,你別把我當三歲小孩。過去那些賬目,我最近又仔細理了一遍。我非常肯定,這次簽字之後,差不多我就該被自殺了,我的家人,恐怕也十有八九會被滅口。這一戶口本的人,都會人間蒸發。我就是因爲預感到這些,所以纔不得不做一些準備罷了。”
見萬一鳴想開口反駁,江躍一擺手,制止對方,繼續道:“你當然會各種否認,但事實終究是事實。所以,如果萬少想繼續饒舌,你可以繼續。如果想真正解決問題,還是拿點誠意出來。那些小孩子的套路,不適合咱們成年人。”
萬一鳴被堵得一時還真說不出話來。
他這回是真意識到,果然是低估了丁有糧。
沉默了許久,萬一鳴道:“所以,你打算怎麼解決?你有哪些籌碼可以跟我談判?”
“我的籌碼肯定沒有你多,但我掌握的那些東西,如果我出了點意外,很快就會出現在京城各位大佬手中。我當然知道萬家在中樞也有靠山,但終究也會有敵人的吧?我相信你們的敵人,就特別喜聞樂見。比如說主政大人的家族,老韓家?”
圖窮匕見。
話說到這份上,就不必有虛情假意的東西了。
萬一鳴差點沒噴出血來。
他已經知道丁有糧這廝桀驁,比他想象中要難纏很多。
可這番話說出來,終究還是戳中了他最軟最軟的那部分軟肋。
這一刀要是捅進去,就算當場不死,也絕對是要重傷的。
心中要說一點慌亂都沒有,那是假的。
再囂張的人,軟肋被對方抓住了,總還是會心虛的。
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努力裝作漫不經意的樣子:“老丁,要我說,你還是太天真了。你都說了,你父母是老農,你丁有糧能爬到今天,靠的不是你祖上有多牛逼,而是來自我們這邊的提攜。以你的這點底蘊,你覺得你的說法能到中樞嗎?你知道中樞那些大佬家的大門哪裡開嗎?你區區一個處長,你以爲你能撬動多大的體量?”
“萬少,你說得都有道理,可我怎麼覺得你還是那麼緊張呢?既然你覺得我達不了天聽,何必緊張?你的肢體語言和臉色,都在告訴我,你其實緊張得一批。”
萬一鳴冷然道:“老丁,事到如今,磨嘴皮子沒有意義。”
“萬少,你想過沒有,星城主政這邊,多少人在找你黑料?我給過去,那就是給對方送刀子,你居然還擔心我送不到中樞?實名舉報我會不會?寫信我會不會?中樞很多部門的工作郵箱我總知道的吧?你們萬家又不是萬家生佛,光芒萬丈?材料遞上去,人人都不信?只要有一家信了,自然不缺力量來推動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