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唱
深深的窄巷,曲曲折折,常年沒有陽光,幽暗而潮溼。巷的盡頭,突兀着一棟高大而漆黑的古宅,看上去像一座陰森而肅穆的碑陵。
巷子終年陰慘慘的,都說這兒鬧鬼,已經多年沒有人居住。我癡迷研究城市的歷史,膽子又大,就搬到古宅里居住。
我在最大的一間房子裡住下,這裡有一張牀、一張畫、一張寫字檯,還有一部很古老的留聲機。特別是那張油畫,上面畫着一個神情哀怨的女子,素白的旗袍,胸前繡着一朵蓮花,長髮低低垂着,看上去十分的無助。尤其這個女子的眼睛,大而亮,讓我不敢逼視。我總隱隱地覺得,這雙眼睛裡,藏着某種東西。
留聲機,很古老,象上世紀30年代舊上海的產物,上面睡着一張大大的碟。
一週後,我總是做一個奇怪的夢,聽到一種特別奇怪的音樂。
夢裡,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女子,在那首奇怪音樂的伴奏下,起舞、起舞、不停地起舞。
她,在那首音樂的感召下,踮起腳尖,旋轉、旋轉、再旋轉,從慢到快,然後到極快;奇怪的音樂,從舒緩到急促、到高昂、到萬馬奔騰,再到戛然而止,隨即一片死亡的寧靜……
這個場景,總反覆的出現在我的夢裡。
我常常一身冷汗後驚醒,四周卻空空寂寂。
有一天,我突然留意到那部古老的留聲機,上面竟然沒有灰塵。我從來沒有打掃過,它一直靜靜地呆在這裡,可上面卻沒有灰塵!這是怎麼回事?
搬起它,插上電源,把搖把轉了轉,裡面躺着一張碟,一摁,有音樂淌出。留聲機裡,放出的竟然就是我每晚夢裡會出現的奇怪音樂,節奏和旋律,與夢裡一模一樣!
我恐怖不已,猛地衝過去,一把拔掉了留聲機的插座。房間,一下子回到了寂靜,寂靜得可怕!
找,我一定要找出真相。
很長一段時間,我總是日出晚歸,泡在所有的圖書館裡,尋找這首曲子的源頭。它到底出自誰之手呢?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接到某一個藝術院校的神秘電話,讓我次日去見這個學校的老校長。電話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告訴我,如果想知道這首曲子的來歷,就必須去找老校長,說完就匆匆地掛掉。
翌日,我去了這所學校。天擦黑,偌大的校園竟然看不到一個人影。
老校長早已退休,一個人居住着。他的住房,在這個校園的最後面,同樣要穿過一條長長的弄巷。
這也是一棟老房。總算走到最裡間,我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腐朽的門扇發出“咯咯”的顫音。門裡,沒有人,桌上亮着一盞昏黃的燈。我輕喊了兩聲,沒人答應。
我癡癡地望着這個房間,突然感到一種如芒在背的陰冷!猛的回頭,我看見了一張臉,一張衰老的臉離我不到半釐米,他竟然一直站在我的身後。
我嚇了一跳,連退了幾步,仔細地打量眼前這個老人,他的臉蒼老得如同皺皺的核桃擠在一起。我定了定神,謙恭地向他鞠躬,禮貌地問道:“您,是校長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用眼光打量着我,目光冷得象刀!良久,他問我:“你是從何知道《絕唱》的?”
他竟然知道我爲什麼而來,我這才曉得,那首纏繞我不安的音樂叫《絕唱》。我沒動聲色,淡淡地說:“一個偶然的機會。”
黑暗中,我感覺校長的身子一動,我的脖子就被人死死地扼住。一種鬼魂般蒼老的聲音呼喊道:“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他的力氣好大,我拼命地掙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將他推開,奪門而出!
剛出樓梯口,一聲輕響,不知是誰從樓上扔下一個檔案袋。我本能地擡頭,樓上沒有人影。
我快速把那包檔案袋揣在了懷裡,飛快地逃跑……
回到古宅,點上燈,我掏出檔案袋看——
“尉遲煜”,一個陌生男人的名字,躍入我的視線。燈下,一點點地看完,我才知道,這個叫“尉遲煜”的男人,就是這首《絕唱》的作者。他,N年前畢業於這所著名的藝術院校,是這所院校裡最有天賦的高才生。在畢業匯演的那天,他彈奏了這首由他親自譜曲的《絕唱》,藝驚四座!
可不久,他就在人間消失了。
檔案最後一頁,有一張泛黃的紙,上面記載着對於尉遲煜的處分。原來,他在學校有一個女朋友,叫“方雨”。因二人談戀愛,方雨懷孕後被迫退學,尉遲煜記大過處分。
方雨是誰?這個名字好熟悉。驀然間,我想到了:方雨,這個城市裡最著名的舞蹈家,她的舞蹈在全省乃至全國都很有影響。
第二天,我很容易見到了她。
她,是一個很俏麗的中年女子,身材和容貌都保養得很好。我開門見山地說:“方女士,我想您應該認識尉遲煜先生吧?”
“對不起,不認識。”她直接封了我的嘴,優雅地喝着咖啡。
“呵呵,那你聽一首曲子吧。”我哼起了《絕唱》。
方雨手不穩,咖啡撒了一身。她起身擦拭時裝上的咖啡,以掩飾內心的驚慌。
我知道,方雨身上有我需要的答案。我突然不急起來,微笑着寫下了我的住址,淡淡地說:“恭候您的光臨。”
接下來的幾天,總是潑瓢大雨。
我呆在古宅裡,忽然聽到了腳步聲。方雨果然來到我這裡,她沒有化妝,臉色慘白慘白。
她輕輕地走了進來,簡單地掃視了一下房間,當看到牆上那面油畫時,發出一聲驚叫:“你到底是誰?怎麼會有這樣一副油畫?”。
我被嚇得退了一步,答道:“這個應該問您,方女士!”
她沉思了一下,說想聽《絕唱》。我把留聲機打開,《絕唱》響起……
旋轉,旋轉,不停地旋轉,方雨在房間裡跳起了舞蹈,如同我的夢境再現!
這是怎麼回事?我正百思不得其解間,卻在旋律之外又聽到了另外一個人的呼吸聲。我一轉身,看到了另一個可怕的場景:房間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個女子!她穿着一件素百的旗袍,胸前繡着一朵大大的蓮花,和牆上油畫裡的女子一模一樣的裝扮!
方雨對於這個奇怪女子的出現,居然沒有顯出驚訝!她,對着那個奇怪的女子說了一句更加奇怪的話:“方雨,你還好嗎?”
這個穿着旗袍的女子“哼”了一聲,冷冷地答道:“賴娥,你終於記起我來了?”原來這個假方雨真名叫“賴娥”。
賴娥說:“方雨,我一直沒有忘記過你和尉遲。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們!”
方雨的聲音好怪,象哭一樣嘶啞地仰天笑:“哈哈,賴娥,到了這般田地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試想我當年好傻,竟然把你當成我最好的朋友,把我懷孕的秘密告訴了你。結果,你卻踩着我的肩膀爬了上去,害得我和尉遲落到了今天的地步,過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賴娥沒有辯解,答道:“是的,是我把你懷孕的秘密告訴給校長,因爲我真的很嫉妒你。我比你長得漂亮,爲什麼尉遲就只喜歡你?誰又叫你的成績比我好?我把肉體給了老校長這個色狼,只有排擠走你,我才能用你的名字得到出國深造的機會!”
“可你們也太毒了,爲什麼要打斷尉遲的腿骨,並剪掉他的舌頭?”方雨厲聲喊道。
“啊?沒有呀,後面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賴娥張着大大的嘴巴。
“好,那我來告訴你吧……”方雨說。
賴娥假冒方雨的名字獲得了出國的機會,而這些又被尉遲煜洞察。他多次找校長交涉,可惜哭訴無門,於是懷着悲憤無比的心情,譜寫了那曲驚世駭俗的《絕唱》,並在畢業匯演上故意演奏了出來。老校長,從音樂裡讀到了尉遲煜的內心,知道留他是後患無窮,於是派人在一個黃昏的夜晚打斷了尉遲煜的雙腿……
而這些,都被躲在暗處的方雨看到了。她救下了尉遲煜,並帶他來到這個古宅。
窗外的風雨更大了!賴娥哭泣,良久,她擡頭問方雨:“尉遲,他還好嗎?”
方雨冷冷地說:“他,死了,是在悲憤交加中死去的!生前,他爲我灌了這張《絕唱》和畫了那副油畫。這就是他最後的作品,也是留給我最後的回憶!”
我再問:“也就是說,你一直都在這個房間裡,你也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可是我爲什麼總沒看見你?”
她答:“你看到那張牀了嗎?我就生活在這張牀下。下面就是一個地下室,裡面有我儲存的食物和水。當年,我和尉遲就是躲在這裡。這麼多年,我每天都必須聽到《絕唱》,這已經成爲我生活的全部。可你來了,我不能讓你看見我,於是,我總在這個房間裡燃一種迷香,讓你很快的睡去。然後,我就從你的牀下披頭散髮地爬出來,反覆地聆聽《絕唱》,並不知疲倦地舞蹈……”
原來如此,難怪我總是在夢裡聽到這個音樂,總是感覺有女子在我旁邊跳舞,原來這些都不是夢,而是真實的。也難怪那部留聲機總是一塵不染,原來是方雨每晚在擦。
我再問:“那個神秘的電話和那個檔案袋,也是你給我的嗎?”
她“嗯”了一聲。
我又問:“你把尉遲煜先生葬在何地了?我想去看看他。”
方雨淚流滿面地答:“他,是我一生中最愛的男人。他死了,也不應該躺着,而是永遠的和我站在一起。你回頭看,他正看着你呢!”
我猛回頭,後面沒有人,只看見了牆上掛着的那副油畫。我茫然回頭望着她,她幽幽地說:“他,就在那副油畫的後面。我把他站立着砌在了那面牆裡,讓他天天看我舞蹈!”
一切真相大白。賴娥呆呆地盯住油畫,突然狂叫一聲,披毛散發地飛奔而出。她瘋了。
我說:“賴娥受到了應有的下場,可惜那個老校長還活着……”
“沒有,他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那天,你從學校走了,我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像鬼一樣喊他的名字,喊尉遲的名字,他活活地被我嚇死了!”方雨答。